[原创-短篇连载]恶意（完）

撑死了还要吃

宽大的玻璃里站着一个男人。

发迹已经开始倒退，露出光秃秃的额头。突出的眉骨下眼眶凹陷，近视使他的眼球向外鼓着。
他对着镜子皱皱眉头，又笑了笑，眼角和额头立刻浮现出深深的皱纹。
好吧，我不能这样，我才二十九，不能像个老头子一样。
他想着，又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
瘦弱的身材，像把稻草，随时会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皮肤很苍白，蜡像一般光滑却没有生气。幸好头发还是黑的，使他的样貌不至于太糟糕。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不怎么样。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劫难，灰头土脸地逃回来，刚刚收拾干净。或许真是场劫难，他的眼神里还带着幸存者的那种兴奋。

他离婚了。

妻子，不，前妻——那个爱唠叨的女人。该死的，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个女人。唯一能形容她的词就是“挑剔”。不错，挑剔。她为什么不挑挑她自己？！整天待在家里，不停的抱怨着，对所有事情都看不顺眼。她能在每件事上挑出毛病，好象自己做的才是十全十美。

“你就不能做得更好吗？你有才能，为什么工资涨得那么慢？！关键是你不努力！”

什么是更好？那是没有止尽的东西。不管他做到哪种地步，那女人都能说，“你就不能做得更好吗？”
相反，他如果犯了小小的错误——比蚂蚁还要小，没有人注意的错误——哦，老天，他不要活了。她会牢牢记住，任何不当的举动都会引起“火山爆发”——那女人的发散性思维是全人类望尘莫及的——她可以从任何事情联系到自己的过失，不管那些是她听来的还是亲眼看到的，她都要详详细细的数落一遍，直到她满意为止。
什么时候满意？那得看她心情，或她丈夫的运气。

但日子总是这么过的，不是吗？他没有抱怨。过去这样，今后仍然这样。这种日子从出生后就开始了，就算不情愿也没办法。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如果那女人懂得适可而止的话，他还会和她过一辈子。钱不够没关系，他还可以再挣，他赚得并不少而且前途远大。总有一天，他能用大把大把的钞票把那张嘴堵得严严实实的，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可惜她不懂，所以他们离婚了。

他还记得那个美妙的早晨。

不知道又是什么触动了那女人“纤细的神经”，她一早就围着客厅的茶几开始她的“演讲”。从天气到家务，到坏了的门轴以及邻居孩子的吵闹……最后——或许还没到最后——她把矛头直指向他，拿筷子的手势、说话的方式、握笔的姿势、长相、工资……所有她觉得有缺陷的地方，不管他乐不乐意都得听者。

她的细跟拖鞋碾着客厅的地毯，像只母鸡一样在房间里兜来兜去。
老天，那块叫“地毯”的破布要1000多，要是踩出洞该怎么办？

“你听到了吗？把报纸放下！”

好吧。

“你知道操持这个家有多难吗？你什么都不关心，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烧菜，我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工作！可是你，三十几了还在混日子！怎么不和你们老板说说？叫他给你升职加工资！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只有二十九，而且去年刚升过职，但他已经懒得提醒了。

“说话呀，你变成哑巴了吗？”

好吧，是你要我说的。

“没人让你这么做。”

“什么？！”

哦，亲爱的太太，你的眼睛为什么瞪得那么大？好像从没有人这样说你，不是吗？七年了，我也觉得现在才说有点晚了。

“你什么意思？这都是我的错吗？我放弃工作在家里伺候你，这就是你的报答？”

“没人让你这么做，没人要你五点钟起来收拾房间，没有规定衣服一定要手洗，更何况我买了洗衣机，如果觉得累就不要做饭，我们可以去外面吃。这些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不觉得烦吗？”

“你居然这样说！该死的！我过这种日子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这样说！我那里做错了？”她扑过来，拉着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像疯了一样。

他冷静地掰开嵌在衬衣上的手指，把她推到地上。

“是的，全是我的错。你做的永远都是对的。我从来没做对过一件事，包括娶了你。”

说完，他感到一阵轻松。堵在胸口的石头搬开了，沉重得好像它压了二十九年而不是七年。
那女人呆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惊愕的脸上布满了泪水。那张脸和某人的重合了，他面对的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一个……一种莫名的兴奋从心底蹿上来，爬遍全身。
我赢了，终于让她闭嘴了。笨女人，早点这样就好了。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让我们说再见吧！

“你觉得不幸就走吧，没人拦你。你可以对全世界喊，你唯一做错的就是嫁给我。现在，闭上嘴，滚出去！”
       
然后，一切结束了。
他搬回结婚前住的地方，和他母亲一起。

（待续）

金滕飞

所有的女人多爱唠叨,哥们

风中之尘

楼主是女的……
撑撑说这是她写恐怖小说的练习作

香蕉西西

看着和名字不对边耶
恕本人愚钝

撑死了还要吃

等贴完就对了

liquidx

穿着马甲到处乱跑。。。
不过文章还是真好

撑死了还要吃

老婆的号都找不到，当心我把你的照片贴上来



看到时候谁打谁
       

此贴由 撑死了还要吃 在 2005-06-13 18:31:26 最后编辑

liquidx

贴出来就打PP

撑死了还要吃

洗完脸，他戴上眼镜。
一副玳瑁眼镜，遮掉了半边脸。厚厚的玻璃片把两只眼睛弄得像哈哈镜里照出来的那样——巨大、变形。让人觉得很滑稽。
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有些不满意。

他看起来应该更好的，毕竟刚刚结束一场噩梦……
或许该换件衣服——重新开始需要新的衣服。不错，一件新的衬衫，会让他看起来更神气。摆脱那些错误选择带来的烦恼，穿上它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和过去说再见吧！亲爱的，没什么能比一件新衣服更能代表重生的了。

他拉开衣橱，从抽屉里翻出一件灰色的衬衫——和他老板经常穿的那件很像。从进公司起他就看着，那种灰色不管在任何场合都熠熠生辉。和它比起来，自己的衬衫简直像垃圾堆里捡来的。死气沉沉的白色，像是丧服里穿的。

但那女人不让他买。

“那种颜色会让你再老十岁。再说家里衬衫多得是，别去买那种阴沉沉的衣服……什么？什么没有？你有很多衬衫，你忘了吗？”

是的，一抽屉的白衬衫。
于是，他一直没买，直到离婚那天。
第一次没人阻止他想做的事。整个世界开阔起来，触目可及的都是明快的色调。手中暗淡的灰色也在发亮，好像那是丝绸而不是普通的棉布。

扣上扣子，这个仪式完成了。
未来的一切都将变得美好，忘了那女人，把一切都忘了吧！

他走进厨房，母亲正在做肉馅。她把刀放到砧板上，然后把剁好的肉泥和蔬菜倒进锅子用力搅拌。肉酱在筷子下翻腾着，发出粘腻的啧啧声。

“起来了？真早啊！”

或许是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尖锐高亢的声音立刻充斥了厨房。
她回过头，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儿子的衬衣猛瞧。

“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件衣服？”

他没有在母亲脸上看到兴奋的表情。

她不喜欢。

他想。
他并不在意。不管它有多难看，它的意义都是特别的。
可他看不过母亲脸上嫌恶的表情。

“我搬出去七年，难道连件衣服也不能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哪儿弄来这么件衬衫？太难看了，穿得像个老头子。”

我觉得很好，随便你怎么说。

他没有回话，盛了一碗粥坐下来。
对话中断了，如果有人以为就此结束，可大错特错。
水闸既然打开了，要关上就没这么容易。

“听到了吗？去把它换了，那件白衬衫不是很好吗？”

如果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照做，因为那至少可以让她少念叨半个钟头。但现在，他想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错的。

“别管这么多，这是我自己的事。”

女人瞪着他，用好像她儿子说要抛弃她一般的眼神。

“你是我生出来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衣服真的很难看，你不听我的话出去会被人笑的。我是为你好。”

“是——你是为我好，可我不想换。”

“你又不是没衣服……我知道了，都是那女人，和她在一起你的眼光都变差了。你当初真该听我的话，要不然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自从离婚后，母亲的嘴就像钟一样，没有停止过。即使是吃饭、喝水，她也能从牙缝里挤出含混不清的语句。

“我告诉过你不要娶那种女人，我告诉过你的。可你不听。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觉得自己很好，甩掉了一个包袱。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吧！后悔当初没有听我的话。现在好了，三十岁又离了婚，房子也没了，你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都是那女人害的。这是你自作自受。”

那我该谢谢你收留我是吗？
你从没说过她一句好话，妈妈，从头到尾都没有。她的优点并不多，但总归还是有的。你这样随随便便的否定了她，等于随随便便的否定了我一样。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娶那种女人的确让他后悔。但他并不想因此而感激，就像没有必要感激把自己推下河，又救起来的人一样。

知道吗？我现在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你可以闭嘴了吗？

她不知道，所以闸门还没有理由关上——而现在，又多了个理由。所以，更没有关上的必要了。
她把脸转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但厨房却没有因此而静下来。

它们还在蹦出来，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好像一刻不说，她就会被自己的话活活淹死。

母亲晃动的背影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明白了。
为什么要和那种女人结婚？或许在他潜意识里，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在她的唠叨下生活，在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下生活。
这只是一种习惯，他并不是自愿的。

她们真像，不是吗？一样唠叨、一样自以为是、一样喜欢左右别人。天啊！她们太像了！这就是她们不能认同彼此的原因。

他的一生就被包围在这两个女人中，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接着又掉了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继续下去？他不喜欢这样。既然已经摆脱了一个，为什么不能摆脱另一个？他能做到的，不是吗？

“我说，你呀……”

还没完吗？该死的……

他感到厌烦，极度的厌烦。
就像那天装作看报纸，心里却想着怎样让那令人厌恶的女人赶快消失。

“不是我要说。你想想看，这辈子除了工作以外还做成过什么事？讨那种女人做老婆，现在又了离婚，说出去多丢人。你看看你，三十岁的人了，像什么样子，别人连孩子都生好了。早点听我的话不就好了嘛，也不会弄成这样。以后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他不想听，可那些声音像细小的虫子飞进耳朵，爬到脑子和心脏上拼命往里钻。
他突然想起了《死光》里的话。

“妈妈这都是我挣的，看看这一切全都是我赚来的。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您能闭嘴了吗？”

我挣了那么多，有这些就足够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您能闭嘴了吗？

他在心里喊着。
他不禁开始想象，如果这噪音消失了，世界会是什么样？——能够听到窗外小鸟的歌唱，能够听到河水的流淌，能够听到雨水的滴落，甚至还有树木的生长……可能吗？或许可以……

只要她闭上嘴，烦人的声音就会停止，生活又回来了……
谁能做到？谁能让她把嘴闭上？没有人，老天！没有人可以！

他开始希望有哪个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能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缝起来。

不错的希望，可惜成不了现实……
她是我母亲……她不会离开我，我也摆脱不掉她……真是可悲……难道我要这样过下半辈子？……不……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整个厨房，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分散注意力，好把那连绵不断、毫无节奏可言的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
突然，案板上有什么闪了一下，他把头扭过去。
那是用来切菜的方刃菜刀。冰冷的刀面上还沾着新鲜的血丝，它就像异世界的东西，细薄的刀口对着他闪烁着寒光，红色的液体滑过刀口，滴到案板上。

……这个吗？……不，不能是这种。拿着它会像个粗俗的屠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那种东西只配切菜，一辈子粘着砧板，把剁碎的肉和蔬菜拌在一起。它得更漂亮，像电影里的。对了，像去年夏天买的那把水果刀。多么锋利的小刀子。不管是切坚果还是骨头，都像鳄鱼咬碎小鸟那般轻而易举。它在哪里？右面第二个小抽屉，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在说“我一直都在等着”。

他看到胳膊自己动了，它拉开抽屉伸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正握着那把水果刀。白色的刀刃在黑色手柄的衬托下泛着鱼肚子的银光。
那女人背对着自己，还在唠叨着。他能想象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上一下的开合着，把心里的不满都倒出来，倒进她儿子的心里，堵在那儿。

那女人整天尽说些与他无关的事，但不管是什么它已经没有意义了。所有语言都变成了单调的音节，从他身边掠过，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撞击着鼓膜。
他看看手里的刀子，光滑的刃面照着他的眼睛，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

如果它自己关不上，我就来帮它关上。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闭嘴吧！”

他听到自己像演戏一样叫出声。母亲惊讶地转过来，瞪着眼睛，那两片嘴唇微微开启着，似乎还想说什么。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刀子朝着那张脸划下去——

“求您了，闭嘴吧！我已经受够了！别再让我听到一个字，别再让我看到您把嘴张开！把那些该死的话吞回去，让它们在肚子里腐烂发臭！为了我，可以吧？可以做到吧？让我安静会儿，让这个世界安静会儿，只一小会儿，可以吧！”

“怎么了？还发什么呆？你今天不上班吗？”

他回过神。
母亲正站在水槽边，冲洗菜刀上的血丝。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端着早饭。
干巴巴的粥上放着一块玫瑰腐乳，鲜红的汁水沿着米粒的缝隙向四周蔓延开去。
他感到一阵恶心，慌张地扔下碗筷，像只受惊的兔子，抓起包冲了出去。

（完）

       

此贴由 撑死了还要吃 在 2005-06-17 18:31:05 最后编辑

liquidx

完了吗？不续了？
细节写的非常的好，但怎么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