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口述]安顿：说好了要一辈子相爱(2003-11-09)

wangwang

安顿：说好了 要一辈子相爱

采访时间：2001年7月17日     2003年8月28日

　　采访地点：北京广渠门外大街某公司办公室

　　竹马，男，28岁，大学中文专业毕业，毕业后在广东“漂泊”，做过保险销售、广告策划、文字“枪手”、进口文具推销员等多种职业，2001年底“漂”到北京，现在某公司做宣传工作。

　　两年之后，竹马的信再次出现在我的信箱里，仍然用略作修改的《伤逝》的开头做引子：“如果有可能，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青梅，为我自己。”

　　青梅和竹马是当年采访时我为他们取的名字，因为他告诉我，这是一个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的故事，只是结局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很多有轰轰烈烈的开头的故事，不一定以团团圆圆告终，这已经不是人间的奇迹，我不惊讶。然而两年后的这封信，多多少少还是让我唏嘘了一回。

　　竹马在信中简单地告诉我，青梅结婚了。就在他们的家乡，嫁给了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男人，那男人大她15岁，没有婚礼。青梅是带着孩子“过去”的，第一个夜晚，孩子哭到哭不动了，才在一张陌生的小床里睡着。在青梅婚后的第四个周末，竹马见到了她。这是他们在高中时代分手之后的第一次面对面，青梅的话很少。说完了孩子，就只剩下这么几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相爱。所以，我还是等了你一段时间，知道你不会回来了，才结婚。希望你谅解我。”

　　竹马在来信的最后一段这样写道：“安顿，你给我打个电话好吗？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就像两年前疯狂地找人说话时一样。我觉得我被一个女人的一双眼睛打入了地狱，永远不能超生。你相信一个女人的一双眼睛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两年前，我打电话给竹马，听他讲述这个故事的“上篇”时，他反复在说的也是这样一双威力无比的眼睛，那个抱着一个瘦小女孩子的小妇人没有一丝憧憬和喜悦的眼睛。

　　那一天是2001年的7月17日，竹马不在北京，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那边在下雨。

　　你能打电话给我，太好了。我不敢在邮件里给你写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要是那样，你就不会理睬我的，你也是女人，你会站在女人的立场，你会认为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不敢告诉你我的名字，甚至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在哪里。事情过去6年了，我还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因为我的一时冲动，毁坏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就按照你的说法，把我们俩叫做青梅和竹马吧。

　　我们从初中时起就是同班同学，两家住得很近，只隔一条街。我们俩的命运也很相似，父母都是在我们懂事之后、上中学之前离婚的，不一样的是，她跟着她妈，我跟着我爸。那时我们的父母都还没人到中年，也需要恋爱，想重新组建家庭，但是都比较困难。这个你可以想象，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重新单身还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和一把伤心事，想再找到一个可以真心真意过一辈子的人，不太容易。

　　那时候我的记忆就是父亲总是在恋爱，跟不同长相的女人。她们也有不同的背景，有的有孩子，有的没有，有的到我家来能勉强跟我打个招呼，有的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有的只跟他交往一次就消失了，有的能在我家住上个把月再消失。反正就这么回事，人走马灯似的换，没有一个能长久。我爸对这种情况好像很淡然处之，在我印象里，他从来没为了一个“新来的”表现出特别的兴奋，也没为了一个女人离开他表现出特别的伤心。我跟我爸很少交流，从来没问过他什么，到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惟一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大学毕业了我坚决不肯回老家工作，宁肯在外面“漂”着，但是，我告诉他我就是这么决定的，他也没提出什么不同意见。他现在有家了，一个女人带着女儿嫁给了他，成了我的后妈，去年，后妈下岗了，带来的妹妹今年要考大学。

　　她，也就是青梅，家庭情况跟我差不多。她妈也是，找一个不成，再找一个，过了些日子，还是不成。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妈常常不回家住，有时候兴冲冲带着一些东西搬出去，过了没多久，又带着那些东西搬回来了。她从来不问是怎么回事。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大概是早熟吧。她心里明白，搬出去是因为找到觉得可以在一起生活的人了，搬回来就说明这个人还是不合适，还得从新来。有一次，大概是上高二那年，我在她家，她妈拎着一个特大号的塑料袋回来，袋子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装的是衣服和日用品，直接就奔自己的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到我走的时候，也没出来。她妈不跟她打招呼，也不搭理我，这我不觉得奇怪，让我惊讶的是她看她妈那种眼神，特别冷淡，好像这个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虽然那时候我们俩已经特别好了，但毕竟是在她家，怎么说我也是客人，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解释，她从来没给我介绍过她妈这个人。

　　我不是指责父母离婚，从道理上说，男人和女人，即使做了父母，在一起生活不幸福，也有权利离婚。但是，我们这些刚好遇见这种父母的孩子，在精神上和心理上，不能说变态吧，多少还是有点儿“与众不同”。这是我的亲身体会。我们俩就是这么走到一起的，也有点儿同病相怜。

　　我在上中学的时候，独立性已经很强，也是没有办法，我爸根本不管我。我的脾气暴躁，挺能打架的。第一次去她家，就是因为在街上跟人打架，打破了脸，她给我上药。我打架很少吃亏，那天是“寡不敌众”了。她从那儿经过，看见我满脸是血。我觉得挺没面子。她倒是很冷静，盯着我的脸说：“你骑车带着我，到我家去，我家有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没什么可多说的，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骑上她的自行车。她坐在后架上，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腰。我当时还笑了一下，说她跟鬼似的，那么轻，感觉不到有重量。

　　我的生活中除了离婚走了的妈之外，没有过女人，更不要说得到女人的关心和照顾，她是第一个。那种感觉挺特别的。她个子不高，很瘦，像没发育好似的，踮着脚站在我面前，给我清洗脸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上药，表情特别严肃。药水杀得我挺疼，我一咧嘴，她的手就一抖。不知道心里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我抱住了她，亲她的脸，她的两条瘦胳膊被我挤在胸前，手里还攥着一个大棉花团。但是她没拒绝，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切就从这天开始了。当时，我们都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她是个很刻苦学习的人，成绩在班里从没出过前5名。我是不好不坏那种，老师说如果我努力一点儿，就能有大学上，稍微一放松，就完蛋。我们俩都想经常在一起，复习功课成了理由。因为我爸和她妈都经常不在家，所以，去谁家都行。

　　其实，我们谁也没跟对方讲过太多家里的情况，也确实不用讲什么，看也看明白了。她也是独立性很强的，自己什么都能做。她对我很好。有时候我们俩一起吃饭，她做饭，我看书或者在一边陪着她。如果说我对家庭生活有向往，那段时间是最强烈的时候。我没设想太多，毕竟还是高中生。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们大学毕业了，两个人一起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吧？之后，会有一个孩子，男的，或者女的，我们不会像父母那样轻易地离婚，让孩子受委屈。想法就这么多。

　　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我说我一定要争取考上大学，最好是跟她一个学校。我们不分开，毕业就结婚。

　　现在想起来，我还能看见她的眼睛，很深的眼睛，从最深的地方，漂上来的都是信任，跟后来我偷偷去看她时看见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一想到这双眼睛，我就觉得我是一个该死的人。

　　我们互相安慰，也互相拥有，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更亲的人了。有好多个晚上，我醒过来，看见她在我旁边睡得特别安稳，我就觉得这就是天长地久和一辈子，我们是两个还没有走上社会的人，但是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心。

　　这是我们俩的秘密，谁也不知道。连亲生父母都忽略了我们的存在，谁还会想起来多看这样的两个人一眼？

　　就这样到了高三的第一学期。当我们觉得情况有些不妙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我们都吓傻了。怎么办呢？当然应该去医院，可是怎么去？谁也不知道。我们每天就在讨论应该怎么办，可是每天的讨论都没有结果。一天拖一天，就这么拖下去。她很瘦小，也没人注意到她身体的变化。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分手前的那个晚上，她到我家来。后来我猜想，那时候她妈已经知道了，而且，她知道她妈接下来会怎么做，也决定了自己要怎么做，但就是没告诉我。那阵子我们俩都讨论累了，还是决定不了该怎么办。很幼稚，很笨，是吧？我一点儿也没夸张。从开始讨论这件事，我们之间有了明显的变化，就是两个人再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了。我承认，我甚至还有过很烦躁和厌恶的时候，觉得这是个大麻烦，想起来就烦。虽然她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一句责备和抱怨的话。我们坐了一会儿，她说她要走了。我说我送她，她说不用。站在我的房门边上，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特别热烈，她问我有没有决心考上大学。我说当然了，要不不会有好前途。她又问我到时候会不会跟她分手，要是她没考上。我说怎么可能呢，她的功课比我好那么多。她坚持做这个假设，我就说万一是那样，也不会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相爱吗？她走的时候特别高兴，还说了一句：“这我就放心了。”

　　老实说，那时候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想不来太多。送走了她，回家睡觉。

　　第二天，就发生了想不到的事情。她妈来学校了，带着她，给她办休学手续。她一直在老师办公室里，我没机会跟她说话。我觉得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想问问她，也不可能。课间休息，她妈来把她留在课桌里的东西拿走。我凑过去，她狠狠地瞪我一眼。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跟着她妈往外走。她妈头也不回，走到大门口拉起她就走。我看见她突然哭了，她是因为看见了我，突然就忍不住哭了。我的心里好像被插上了一把刀。我觉得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所以，她放弃高考和毕业。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叫了一声“阿姨，等一等”，她妈猛地回头，站住了，抡圆了给我一个大耳光，掉头就走。我的脸热辣辣地疼，打了那么多年架没被人这么狠打过。我眼前都是她的脸，满脸眼泪，眼睛里都是绝望。我捂着脸冲过去，冲她喊了一句：“我一定会娶你的。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在那天之前，我没有明显的长大的感觉，就是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成了一个肩负着某种责任的大人。

　　下午放学，我到她家。没有人在。邻居听见敲门声，出来看看我，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她出去之前让转交的。那是她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惟一的一封。她说她妈知道了，想找我父亲，她阻止了，她给她妈跪下，说是她的错，而且，她不想上学了，想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去找个工作，等我大学毕业，就跟我结婚。她说她不觉得损失了什么，相反，她觉得她是很幸福的女人，比她妈要幸福得多，她得到了我，我们有爱情，还有孩子。她说她到外地的亲戚家去了，等孩子生下来再回来，她还让我放心，不要耽误功课，考上一个好学校，会有一份好前程，我好了，她也就好了。

　　我确实没办法找到她。攥着她的信，我开始拼命复习。我想等我毕业了，她就是我老婆，我们的孩子就有爸爸了。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

　　她一直没有消息，直到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她也没回来。我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学中文。我试着给她写过信，没有退回来，但是也没有回信。好不容易挨到了寒假，我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我托过去的同学帮我打听她的下落，那个同学很疑惑地告诉我，她嫁人了，带了个孩子回来，现在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我不敢多说，只有我知道，她不会嫁人的，那个孩子是我的。

　　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司，只有一间一居室那么大。我去的时候，她坐在玻璃门里面，正在数一小叠钱。数了好几遍，很专心，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前面的墙，接着再数，好像老也数不对。

　　我看见了她的眼神。真的，就是那个眼神让我掉头逃跑了。怎么形容呢？那是一双老年女人的眼睛，没有光泽，好像还有些混浊，映在那样一张没有生气的脸上，显得死气沉沉。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我已经不认识她了。我跑到街上，没有目的地乱走，脑子里盘旋着她的形象和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问题：这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吗？我孩子的母亲？我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我不敢想下去。我本来是想找到她告诉她，我回来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有个家了，可是现在，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距离我的想法已经太远了。

　　我一个人躲在家里难过了好多天。我知道她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应该负责任，而且，她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我理所应当地要承担她以后的生活。可是，我不能回避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这不是我要的那个人，她已经不是了。我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些传说。我们这个地方不大，什么事情都传播的很快。有人说她的丈夫在外地，因为她生了女孩子，所以让她一个人回老家了，她每个月有600块钱的收入，自己带孩子。也有人说她不规矩，这个孩子来的莫名其妙。她妈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跟着新丈夫去了甘肃。可是，就是在这么一个什么都瞒不住人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真正作恶的人是我。可见她始终守口如瓶。我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有一天，我趴在窗户边上，往街上看，忽然她出现了。她还是那么瘦小，不光瘦小，还衰老。她抱着一个小女孩子，也特别瘦小，像营养不良似的。我吓得赶紧缩回头来。我不敢看下去了。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地掉眼泪。我觉得我害了她一生。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经改变了，过去对她的许诺，我自己已经推翻了，我不仅已经不爱她，而且，我开始害怕想到她的存在了。

　　我选择了逃跑，当天，我就启程回学校。一路上，我躲不开她的影子，也躲不开良心的追问。我想我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吗？我不愿意娶她为妻，那么我就挣一笔钱给她吧。我知道钱除了能改善她的生活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但是，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大学期间，我再也没回过老家，也没谈过恋爱。一毕业，我直接带着行李去了广东。我什么职业都做过了，过着很节俭的生活，把能存的钱都存起来，为了有一天能还一笔年轻时欠下的债。6年过去了，有过女孩子表示喜欢我，但是，面对任何一个女孩，我都会首先看见她的眼睛，曾经那么深、那么好看的眼睛，却变成了没有憧憬和希望的样子，一想到这个，我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除了自责、负疚，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有找过我。你觉得奇怪吗？我一点都不觉得。真的，我了解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她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要求，我相信以后也不会有。所以，我永远也活不好了。

　　打完了这个漫长的电话那天，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心里，虽然，我还是遵循了以往采访的原则，没有指责，也没有表达什么带有判断性的意思，但是，竹马所描述的那双眼睛总是在我眼前晃着，幽幽的不肯离开。

　　半夜时分，我找出很长时间以前看过的DVD《秋水伊人》，重温那个故事：16岁的少女珍妮和21岁的技工相爱。珍妮的母亲嫌贫爱富，他们没能结合。技工离家服兵役，怀着身孕的珍妮在母亲的逼迫下嫁给富裕的珠宝商。技工回乡，看到心爱的姑娘已经是别人的太太，只能与另一名女子成亲。多年以后，一对当年的恋人意外重逢，却已形同陌路。

　　我确信我看到了被竹马一次次描述的那双眼睛，不是屏幕上的眼睛，而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年轻单身母亲的眼睛，她就生活在也许我曾经过的某个小城市里。她应该也是平静的，她的日子应该也是平淡的，那平静和平淡遮掩了过去的颠沛流离，遮掩了曾经的悲痛欲绝，遮掩了她内心深处从来不曾平复的巨大波澜。那是一双让人看了会心疼的眼睛啊。

　　以后的日子里，竹马不再有消息。但是，这个女孩子的形象悄悄地印在我心里，她的命运，一直是我的疑问。

　　给竹马打电话，他开口就约我见面。

　　有意思的是，我们见面的那天下午，北京下着大雨。

　　竹马所在的也是一家不大的公司，我们坐下来说话的那间办公室，大约只有6、7平米，除了他的座位之外，还空着三张写字台。这个男人的形象跟我想象的不一样，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显得大一些，很瘦，面色有些苍白。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给自己点烟，都不能控制手的颤抖，抖得打火机上小小的火苗一颤一颤的，晃得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喝茶吧？”我点头。可是茶水在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洒了，他赶紧抓起几张旧报纸铺在洒过水的地方。

　　“我再给你沏一杯。”我还是点头。可是忽然找不到茶叶了。

　　“喝白开水行吗？”我说行。一次性的纸杯又不见了。

　　“我到隔壁去拿，你等我一下。”转身要走。我终于不能这样看着他继续慌乱下去，我说：“你还是坐下吧。我不喝水，你也不用忙。你要是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没关系，咱们改天。好吗？”

　　他在我对面坐下，与此同时，我看见了一双含泪的、男人的眼睛。

　　我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我给你的那封信里写的，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我们是在街上偶然碰见的，我回老家看我爸。我家门口那条街特别窄，面对面碰见，躲都躲不过去。其实我也知道，这辈子早晚要有这么一天，躲是躲不开的。她还是那个样子，跟几年前一样，没变化。还那么瘦，瘦就显得老。她一个人，说孩子跟她爸在家。孩子他爸，就是那个瘸子。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那是别人的事情；说孩子他爸这几个字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想过我这个真正的孩子他爸就站在她眼前。包括她告诉我,那孩子不适应新环境,“过去”之后当天晚上一直小声哭，哭不动了才睡着，也是淡淡地说。她是真的没有感觉了，我知道，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女人的别有用心。我了解她。

　　我不记得我们都谈了什么了，只记得她的那种眼神，还是那样，没有责备、没有憧憬、没有怨恨，什么都没有，好像连我这么一个人都没有。我好像问她了，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她说没有。我们在街上站着，面对面说话，就像一对曾经认识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也就是曾经认识而已。我记得我最后问她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不回来，她也不找我。她想了一下，说：“你有你的理由。再说，我自己想那么做的，不能把你也拉进来。”

　　从头到尾，我没敢问一句关于孩子。她说她要走了，我说我送她，她说不用。就这么站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想能给她点儿什么。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翻出来，大概有两千多吧。我伸出手想把钱递给她，她好像被吓着了似的，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像孩子似的把一双手都背到身后。我想拽她，可是做不到。我说：“你拿着，给孩子------”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她定了定神，跟我说了最后的话，说完就走了。她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辈子相爱。所以，我还是等了你一段时间，知道你不会回来了，才结婚。希望你谅解我。”

　　她让我谅解她。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理了。我凭什么谅解她？我这么一个人，要去谅解她？我觉得我连对她说“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

　　和竹马见面的整个过程中，他的话其实很少。知道了他曾经揣着大学毕业证书在广东漂泊，尝试各种职业，想寻觅一个能够“快速致富”的行当，挣到他说的那笔“还债的钱”；他曾经遇到过对他有所表示的异性，但她们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妻子的形象”；他曾经想过干脆还是回家乡认下亲生女儿和那个被他“毁坏了一生的女人”，但终于不能甘心，终于在即将启程的时候告诉自己，“那段少年时代的爱情”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深深的歉疚和自责”。于是，他这些年，让自己漂泊着，也让另一个人漂进了她不曾期待过的、陌生的港湾。

　　告别的时候，竹马问我，会不会写他的故事，我说会的。他想让自己能笑一笑，但失败了。他说：“两次谈话，你都没骂过我。我想你肯定在心里骂过的。你在报纸上骂我吧。我希望你骂。”他盯住我，好像在等待我承诺什么。

　　“骂你有用吗？你觉得？”

　　我的回答让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说话，有点费力：“我知道。你是对的。你会写得很长吗？到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8年了。”

　　我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走在雨后湿漉漉的大街上，我也问自己，你会写得很长吗？我也同样不能回答。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用三分钟就可以讲完的故事，写多长能包含一个女人命运的全部？就像我们亏待了一个对世界全不设防的人，然后我们醒悟了、负疚了，然后我们说“对不起”。只有三个字的“对不起”。你可知道你对不起的是什么？

       
此文为安顿口述系列（二），予以置顶，为期一周

2003年（嘉网四年）11月9日


此贴由 wangwang 在 2003-11-09 14:20:35 最后编辑

小暖

安顿没有骂他
我很想骂他
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样一个只为自己着想的男人
他就这样狠心的丢下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样的债可以用钱来抵？
荒谬~~~~~
可怜的女人~~~~~
.................

●稻草人的泪●

“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你爱的贪婪我爱的懦弱”
简直是为她而作的词

一个女人 为了一个不负责任
应该说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男人
牺牲了自己的青春不说
也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懦夫 不懂感情 无耻
我本不想用这些词语的
可是却一下子打出来了

在爱中挣扎

事实是残酷的～
发生了只能去勇敢的面对了～～

灵界の爱情

　拥有的那天开始
分手就在倒计

wangwang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原来美好的一切在时间的磨砺下
也可以变的陌生与不堪
无法忍受岁月的洗礼所带来的变化
纵使思想在成长
可感情也在变化
人的观念与看法都在不断的成长
需要的东西永远跟着岁月的步伐
不要说几年
有的时候
就算是几天 几分钟
也足以让你感觉
原来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鳄鱼的眼泪

清晨醒来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若是青梅那时没有选择将孩子生下来

那她的命运又将是怎样？？？？？？？？？？

她可能考上了大学

她可能找到了好的工作~~

……太多太多的未知……

但肯定不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女人的悲哀

或许   就是她的执着  

只是错了那一步

怕是一生都这样了

飞沙似雪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人  

Joey君

说好的结果还是会反悔

勋熏

世上的承诺都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