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爱的罗曼史

会说话的哑巴

（一）
　　　　　　　　　　　　　　　　　
　　在一个初霜的冬日午后，烟雨般的浓雾渐渐散尽，慵懒的阳光穿透过氤氲的
雾气照在哥黯淡的脸上，空气里流淌着寂寞与僵冷的气息。他这样子坐着已经有
几天了，他的脸瘦削而冰冷，眼神里没有一丝的表情，我看不出他应有的悲伤或
者别的表达。他怀里是那把老吉他，已经被他的手指磨得光亮圆滑的琴弦开始显
露出暗哑的趋势。
　　　　　　　　　　　　　　　　　
　　他一直都在弹那首《爱的罗曼史》，每一次看到他的小手指从第一个音节开
始滑动振颤，我的心就会跟着起伏跳跃的旋律颤动起来，琴箱内嗡嗡的合鸣与琴
弦清越的声响滑过我的耳际，我甚至有一丝惧怕音乐就在那一刻停止跳动。那是
我听了不只百遍的曲子，越听它越渗透出无尽的缠绵与悱恻。
　　　　　　　　　　　　　　　　　
　　哥不出声，我便不敢多问，那时我还年幼，对于爱情没有形成系统与形象的
概念。我不知道初恋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但我能听出那音乐里攫着一颗伤感
的心，他匍匐在琴弦上，手指尖拨动的是他的心，而不是琴弦。他在静静地让伤
感从指尖流走，在缭绕的音乐声中升腾的是他不愿再回首的往事。
　　　　　　　　　　　　　　　　　
　　（二）
　　　　　　　　　　　　　　　　　
　　哥是个英俊的白面书生，在师范学校里选修音乐。他喜欢作曲，在阳光明媚
的周末，我们坐在院子里唱他写的歌，一唱就是几个小时，或者他给我们吹箫或
拉二胡，吹拉弹唱都十分精通的哥是我们欢乐的源泉。美好的时光总是在我们的
身后静静地滑过而我们却毫不知觉。
　　　　　　　　　　　　　　　　　
　　在我面前哥是风趣的，我一直以为风趣的他在女人面前一定也是如鱼得水的。
　　　　　　　　　　　　　　　　　
　　一次和母亲去学校探望他。哥正在弹琴，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哥沉浸在音
乐时的样子象个纯真的孩子。这时，一个女生走进来问哥借琴谱。他头也没抬，
把琴谱递给那个女孩儿，脸有些微微泛红。我看见那个女孩儿看了看他停顿了几
秒，嘴微微张了张，仿佛有什么话说，她又看了看我们，表情有些尴尬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呆，那是一个婷婷玉立婀娜多姿的背影。如果不是亲
眼目睹我是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腼腆的男人就是我风趣可爱的哥哥。在那个美丽而
多情的青春季节里他就象一张白纸，除了沉醉在音乐中所谱写的曲子外，什么故
事也没有发生。
　　　　　　　　　　　　　　　　　
　　我看着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写满才气与激情的脸，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是
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人。当然，那个时候的哥在班上年龄是最小的，在音乐上他初
露锋芒，也许正因为这他忽略了更多情感上的东西，也或许他对于爱情天生就是
低能的。
　　　　　　　　　　　　　　　　　
　　（三）
　　　　　　　　　　　　　　　　　
　　哥被分到了县城一个偏远的山区教书。第一次去上班，他骑着一辆破单车用
了两个多小时，回来后哥鼻血长流，他哭了。我第一次看见哥哭，我和家里人都
傻了眼。没有人想他去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教书，在这之前父亲专程去找了一个城
里的熟人，可偏巧那人去了上海买车。
　　　　　　　　　　　　　　　　　
　　哥的命运终于还是和那个小山村联系在一起了。那个地方青山绿水，蓝天鸟
鸣，哥背着他的老吉他穿行在山间小路上，一路上偶尔会碰到穿着蓝花布衣的村
姑，她们奇异的眼神望着哥奇异的装束。多年以后，有人提起时说当时还以为来
了一个卖艺的歌手。
　　　　　　　　　　　　　　　　　
　　山里的空气纯净地带着湿湿泥土的清香，泉水澄澈而透明，山里的人质朴而
憨直。如果不把这里和人的生存联系在一起，这里的确是个归隐遁世的桃源之地。
　　我曾去过一两次，山间的小路两旁挤滿了不知名的野花，林间深处偶尔传来
一两声清越的鸟鸣，斑驳的阳光穿透过树梢细洒在路人的身上，象穿越时空隧道
的光亮片段。可能是我对枙子花香特别敏感的缘故，总觉得那里的空气中弥漫着
这一种花氛草香，非常适宜闲散的人在山间行走，偶尔有一两滴树梢的露珠儿跌
落下来，侵入皮肤的清凉与爽洁让人意外的惊喜。
　　　　　　　　　　　　　　　　　
　　这里的空气中流动着暧昧与清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让我感觉有些许的讶
异，当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就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这样的山间小径只适宜两个
携手同心的情侣在此地清闲的蹁跹。当然这里是哥初恋的地方，我感觉得到在这
样的气氛里没有风花雪月似乎对不起老天的恩赐。
　　　　　　　　　　　　　　　　　
　　（四）
　　　　　　　　　　　　　　　　　
　　哥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在这样环境中他却不得不恋爱了。女孩儿是山
里镇上一富家小姐（我很奇怪这么老套的故事会发生在我哥身上），她无疑是一
朵在山谷间绽放的纯洁美丽的花儿，未经过俗世的浸染和磨砺，出落得异常的清
丽可人，哥浑身上下那股音乐家的气质在那时发挥到了极致，他为那个女孩儿不
停地写歌，在山涧溪流边为她一遍遍地吟唱。那里的溪水中流下了他们情深款款
的倒影。
　　　　　　　　　　　　　　　　　
　　那时哥刚毅的脸上总荡漾着青春和生命的激情。我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蜿蜒
幸福下去，我喜欢看哥开心的样子，象个不经世事的大男孩。他的琴弹得越来越
娴熟，那首《爱的罗曼史》是他最拿手的，在音乐的起势与转折中我总能从中倾
听出他情绪微妙的波动与起伏。但好日子没有坚持多久，我就真的从中听到了不
和谐的变调。当他们的恋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女孩儿的父母这时便充当了童
话里巫婆的角色，他们出来竭力地阻挠，哥和女孩儿不能再明目张胆地来往了，
否则她将被关起来。当然这一切的根源还在于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一个穷
教书匠和一个千金小姐之间的差距有多远？这也许要用无数的钞票去丈量。
　　　　　　　　　　　　　　　　　
　　当爱情沦落到与世俗和金钱为伍争斗不休的时候，爱情总是显得不堪一击。
　　两个无辜的年轻人在强大的家庭压力之下只能把爱情转移到了地下。于是每
一次的相聚他们都要绞尽脑汁煞费苦心，这种短暂而来之不易的幸福给了他们更
多的勇气和渴望。
　　　　　　　　　　　　　　　　　
　　在那个冰冷的冬季即将来临的时候，女孩儿终于离家出走了。她家里的人发
动了所有的关系与网络来寻找她们的心肝宝贝，女孩儿却坚持不愿意回那个家了，
他们在逃遁中得到了瞬间的安宁与幸福。
　　　　　　　　　　　　　　　　　
　　（五）
　　　　　　　　　　　　　　　　　
　　冬季来临的时候，他们的爱也被逼到了尽头。女孩儿的母亲以自己的病重为
由把她轻易地骗回了身边，从此被他们锁在了家里。哥望眼欲穿得到的却是一行
没有文字用泪写成的诗，没有人看得懂，但哥看了后就坐在院子里弹那首《爱的
罗曼史》，一直弹一直弹，我看得心作痛肠子翻腾。
　　　　　　　　　　　　　　　　　
　　冬季里疏懒的阳光轻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我感到了一种死寂的孤独从他的眼
底溢流而出把他渐渐淹没。我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安慰哥，毕竟对于爱情来说我
知之甚少，我只知道眼前这个从鲜活逐渐黯淡的生命里流淌着我躯体内同样的血
液，那一刻它们都在遭受着苦痛的熬煎。
　　　　　　　　　　　　　　　　　
　　春天来的时候，山野里的枙子花开了，漫山遍野的清香浸润着那片土地上的
人们。女孩儿走了，和那个她的父母认为门当户对的人走了，从此再也没了消息。
　　　　　　　　　　　　　　　　　
　　那一季的枙子花儿开得没完没了，哥说他讨厌这花开得让人心烦。那以后哥
很少再弹奏那首《爱的罗曼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