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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0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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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了十月。不住的下雨。晴天的日子显得弥足珍贵。天灰着,就一种颜色。从九数到十七,不见云,不见日。然后就黑下来。只有湿气。一天又一天。
从楼下到楼上,不过几米的距离。十三个台阶。从二十九寸到十四寸。蔓延上来。只有阿富汗的黄沙满天。轰隆炮火。黑夜里的光,火光。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睁大双眼。他们不住的呢喃着一种语言。我听不懂。脑子里只能接收到一种颤抖的声调,不成文。
他们一个又一个尝试逃离家园。在边境线,帐篷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几个孩子挤在一起,对着镜头,他们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愤怒和悲哀。
这么多天了。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的哭泣。他们没有眼泪。
怎么可以哭呢。要在晚上,沿着飞机声音,寻找空投的食物,要不怕头破血流在石块中穿越边界。没有别的时间。
安静的早晨,最简单的市场,人们推着车子叫卖,当这些成为一种奢侈,眼泪,当然是多余的东西。唯一的问题,只是怎样继续生命的存在。
2
那一天。我坐在车上。关心的只是风景。
身边的人说,知道吗,美国有飞机撞到了高层建筑。我看看他,怎么会呢,是空难吗。他摇摇头,不像是,哪里能这么离谱。
在路上的半个小时。再没有人提起。
这城市和纽约相隔一个海洋。没有一个超过十层的建筑。那里是九月十一日的早晨。这里是九月十二日的下午。
在车上。得到模糊的消息。纽约,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我们。只是惊讶。其实,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CNN,BBC,全都在讲述这件事情。我在沙发上坐下,看回放镜头。那飞机怎样一头钻进,爆炸。起身,拿了一个苹果。坐下,是现场,百层建筑没有预兆的倒掉了。镜头震动。
母亲来了电话。说是一个月前的雅思成绩已经拿到,是一个7。
笑。总是高兴的。脸对着电视,另一个楼上,有人从窗口坠落。轻轻问母亲,看新闻了吗。她说,正在看,所以没睡,不知道那里面的中国人有没有跑出来呢。
我愣了一下。电视里有叫喊的声音。另一个楼,瓦解的姿势,只有灰色。
后面的天,忽然被看见。
3
去年八月。早晨八点。坐车,路过附近的小镇,一条路树荫很好,两旁都是古老的房子。然后是一个公园,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四周有树。火车站,砖红色的建筑。下车。步行过城市最繁华的街道,穿过立交桥的底部。走几十米,经过一个教堂,一个破旧工厂的一角。从侧门进入停车场,沿着边缘走。尽头,一条河,过桥,推门。
坐在教室里。分享着老师的榛子巧克力。
不知怎么,说起了美国。南斯拉夫来的女孩,语气掩饰不住的愤怒。金黄的头发,美丽的眼睛,倔强的唇角。那神态,在我的记忆里抗拒了时间的流逝。
她说。我们可以宽恕,但绝不遗忘。
4
我们在空地上集会。那里是学校和教堂之间,有一排梧桐树。天很篮,一种目眩的蓝色。有细微的风,空气有一种透明的干爽。
十一点。教堂的钟声响起。喧嚣的空地在瞬间静默。
我们保持了刚才交谈的姿势,几个人,一个圈。都自然的低下头,不看对面。我闭上眼睛,身体轻微的摆动。这种颤抖式的动作让我真正的安静下来,听从风的轨道,从头顶落到鼻翼,然后是双唇。
看见那个女人。从窗口坠落。她是自己跳下的,没有活路。在报纸模糊的图像里,我能分离出她的裙子。
我睁开眼。
这样静默的场面是为了谁?
是那些从高空落下的身影吗?是那些死亡飞行的人吗?是那些原本要救人却最终死去的人吗?
我们,真的能够形成尊敬?真的愿意祷告?真的可以尝试救赎吗?
我看着对面的L。他神色哀伤。
我知道,他心里的人,是他过世不久的父亲,与美国没有关联。
三分钟。被沉默的气氛拉的有些长了。阳光耀眼的让人疑惑。
这世界,不还是这样吗?
这日子,这天气,怎么这么好呢?
在五千人,忽然死去以后,一切都还会一样吗?
风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经过,就如,缓缓的日子经过。死去的魂魄,远隔重洋。
我们只想抬一抬眼皮,看看,将来的日子,漫长的漫长,怎样过。
5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
看你的照片。一张又一张。从四五年前直到那一天。他们仔细说着你的行踪。曾经在德国汉堡大学,人群里,你一转头,年轻,格子布衬衣,牛仔裤。他们说,你曾经温文有礼。
然后,你去了阿富汗。
他们说,自此之后,你就变了,变成了,很虔诚的穆斯林。不会遗忘每一次祷告。
你离开柏林,频繁的坐飞机。你很忙。于是他们说,你是在联络伙伴,那还是好几年前了。他们知道了你在各地住过每一家旅店,吃过的东西。他们甚至知道,你在瑞士的机场,买了两盒巧克力和一把军刀。
多可怕,你死了,忽然没有了任何秘密。即使是最微小的,无关重点的事情。
你去接受飞行训练,是那种小型私人飞机。只有半年,你拿到执照。他们说了,你就是凭着这么点飞行经验让完全不同的客机准确无误的
撞向世贸中心,连角度都带有最大的杀伤力。
有几张经文。我看不懂。你是在临死以前诵读的。真主保佑。
真主保佑。
现在的阿富汗,没有泪水。
也没有希望。
能看到的,只有,死亡,死亡,死亡。
全世界都在反恐怖。每天醒来面对的城市,和纽约相隔一个海洋,没有一个超过十层的建筑。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同谋。
这里,确实有一个曾经的军用机场,听说提供小型飞机的训练。
和每天睡觉的屋子,距离不过几个英里。
6
陈,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我是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只是这个字,好模糊却固执的粘在记忆里。听起来,又那么近,那么合适。
我在那天下午,看见你。
爆炸刚刚发生,你从建筑里逃离。一个个镜头里,人群向外疏散。那里,好像是下起了雪,灰茫茫的。
一格一格。图像分离。
我看见你,黑色的头发。你跪在地上,和另一个救援人员一起,身边躺着的,是一个伤者。
那样的境地里。你尝试拯救生命。
我在这里,看着,很短,只有一眼。
一天后。你的家人说,在事发后接到电话,你说,已经安全的走出建筑。只是从此,他们没有你的消息。
陈,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在空地上,风吹过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你。
7
我去订飞机票。原本计划是坐英航的飞机。
母亲打电话来,说,还是坐中国的航班吧,心里踏实一些。
晚上看新闻,看美国和英国采取的军事打击,那些黑暗里的火光。看穆斯林的集会,游行。那些盛大的葬礼。那些被焚烧的国旗。
我买了国航的机票。
宁可选择糟糕的食物和低劣的服务。只有十个小时。
然后。一个人暗自感叹。这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8
我珍视而且依恋你
所以我只能沉默转过脸去
并不因为你离开或是背叛
了什么,并不因为你看
或是你你从来没有流过血
我只是无法明白,所以也无法哭泣
这其实与人无关
每个人只有她自己
所以,只好这样了
你总有很多以为
战争和人性,生与死
爱或不爱欲望与愉悦
但我只想活着接近泥土
并写下
生命的微小事情
譬如你。
黄碧云《我城萨拉热窝》的片段。说的是另一场战争。
南斯拉夫女子,她只有二十岁,漂亮的面容。而她的国家,几乎支离破碎。
她说,我们可以宽恕,但绝不遗忘。
如今。谁应该宽恕谁?谁能够遗忘?
我只想活着,并写下,生命的微小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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