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紫色的记忆

飞鸟与鱼

I
记忆是可怕的。如果我忘记了那件事情，那篇文章，我就不会痛苦。
遗忘是可怕的。如果我记住了那件事情，那篇文章，我就不会迷惘。
我记住一些，忘记一些，而那恰恰是最可怕的。
II
紫色蔓延……
我的房间是紫色的。每晚我在淡紫色中睡去，第二天醒来时阳光粒子飘浮弥漫着整个屋子。阳光有一种颜色叫紫色。我看到了那种颜色，在我的天花板上，在衣柜上，在床单上，在手心上。在我的记忆中。
于是我哭了，却没有眼泪。可是我分明听见泪流的声音，它从左心室流向身体每一处，然后又流回右心室。是泪水流淌的声音。平静而舒缓。
窗边的铁线蕨开出淡紫色的花。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误过花期。可是那盆呢？搁浅在某个记忆中无法再开出美丽的花朵。
她们原先共有一个主人，一盆在他送给我之后依然灿烂地开着，一盆在他死后也死了。他是我的表哥。
III
握着蓝紫色彩釉的茶杯，手心隐约涌起一股暖意。多年的茶水使它拥有了水的神韵，淡而飘渺。那浮动的紫色是水，而茶水色却往深紫的杯底去，往那我看不见的深处。有人说茶具是要用茶水来养的，那么让我成为被滋养的茶具吧。
人应该是被回忆滋养的，而我却浸泡在记忆的腐水中盯着身上涂满紫药水的伤口，再也看不到风中摇曳的丁香花。
据说清明节的晚上是不能随便外出的，否则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被带到另一个世界。表哥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出去的。据说是在收到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据说是去看电影，据说有人劝他不要去，据说……很多的据说但他最后还是去了，而且从此没再回来。
我怀疑某些据说，但我相信那晚天一定很黑，黑得发紫。还有凡高星夜中的噬人漩涡。
七天七夜后他被人发现了，在回家必经的河里。据说是一个捕鱼的人，据说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一截树根，据说河上的桥没有栏杆，表哥的脚踏车在河心不远处，据说……
我只知道他的确不会游泳，我只知道他腼腆而文静，我只知道他戴着细细的眼镜，我只知道他会画很好的画……我知道的是从妈妈那里听说的，而这些恰好与我的记忆缺口吻合。
还有妈妈不知道的。那是关于紫色的记忆。紫红的。是我亲手中的潮来花。妈妈说是因为随着潮汐花开花谢朝生暮死而得名。花期短暂地叫人心痛却灿烂得一片奼紫嫣红。在那片紫红中，表哥曾背过我年幼的妹妹，尚不懂事的我一颠一颠地跟在后面。过去了有十年了吧，我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有那片紫红，渲染了整个画面。
IV
记得送殡的时候，我说要看看他。妈妈说不行你看了会害怕的。于是我只看到罩着白色床单的担架被推向某个方向。所有人都在往那个方向。这么想的时候我无意识地看到了自己的手，看到了手背上青紫色的脉络，我看着它想着它会把我引向何处。然后我想到右手心不长的生命线。
三岛由纪夫在剖腹前是否也这样看过自己掌上的那条线呢？他纠结的梦里是哪种颜色在侵袭自我的最后一道防线？是不是喜欢喝甜甜的水来冲淡心中的苦涩？
我想我喜欢。从出生以来，我一直摄入大量的糖。杂志上说糖能让人快乐起来。我是后来到了北方才知道自己偏爱甜食的。“上海菜是甜的”，而我是个地道的上海人。而且我相信我会快乐起来的。
初中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关于表哥的文章。关于他是怎样离开我们的，关于他对我说要把世上最美的东西画下来的情景，关于他画在卧室墙上的两头猛虎，一只在林中疾行，一只在山巅呼啸，关于姨父如何用白色涂料为它们披上素装直至完全遮盖的，我知道那是为了告别为了忘却，关于．．．．．．关于很多我当时记得现在已经模糊的事情。可我绝忘不了写完那篇文章的感觉。
我读了一遍，发现自己曾经在哪儿读过它。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便将我包围，记忆在周围空气的挤压下溃败，意识也变得游离起来。怎么可能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一遍又发生在我身上一遍？怎么常常有回到过去的感觉？我该相信什么，现在的感觉还是过去的记忆？
我想那一定是错觉。就像看到纯纯的紫色舌尖会涌上小时候香竽冰激凌纯紫的甜味。我怎么可能读过一样的文章！我牵强地笑着，摇着头把那种感觉甩掉。
却出了一件我意料之外的事，从而开始了我心中一个个的阴霾天气。有个同学在读了我的文章后对我说她曾经读到过这个故事。她说得很真诚，我的反应很剧烈，我说：“告诉我在哪儿看见的。”“记不清了。”“知道吗？我和你有相同的感觉。我一直在找那篇文章，可是这篇真的是我自己写的，它的的确确就发生在我身边。”
我无法解释，永远也无法解释，因为我自己都不清楚状况。我陷在一个漩涡中无法挣扎。它按住了我的死穴却又不准备将我毁灭。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就在记住与遗忘之间，就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我知道所有梦魇有开始就有结束可好多年了我不愿再等。我尝试把全部忆起，然而实际上我在拾这些记忆碎片的时候怎么也凑不出一个完整，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记忆是一张蒙了尘的唱片，说不定在某处卡壳，再也唱不下去。
那就遗忘吧。
V
每年夏天我都会吃大量的葡萄，看它把我雪白的裙子染成斑驳的紫色。妈妈说洗不掉了。我说我知道。
我妥协。那些能量继续在我体内乱窜，变着戏法闯入我的梦境，然后就像弗洛依德所说的那样，无意识有意识所有的门都大开了，紫色如炙热的岩浆一涌而入。
我注定要输的。童年是一个陷阱，或许我花上一辈子也走不出来。我根本无法抛弃自己也就将固守住一切可能的过去；我也无法装作听不见时间流过耳际的声音；我更无法将自己定格在不舍昼夜的逝水旁打着孤独的手势心里默念：所有流逝的和即将流逝的啊，我爱你。
终年幽闭的斗室里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塞纳河畔西蒙娜·波夫娃回忆少女时代；札幌的医院渡边淳一讲述他的伤感的人生旅程。在时间的横轴与空间的纵轴之间，总会拉扯出很多故事。有时只需一个就能把人揪向深渊，有时也就那么一个，可以把人带到天堂。
我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沙尘暴，看着天上漫卷的红色，痴想着黄色的沙粒是如何把天空也拧出血色，而剥落了色彩的记忆却在时间的漫卷下退却成远方一帧模糊难辨的风景。
逝去了，所有那些。

sxc1982

文笔不错

幻象岳离

不错....

飞鸟与鱼

心里有很多结，但几乎每个都连着死亡。当我说出我的故事的时候，寝室的人说我是个怪小孩。我说你们不觉得人是在恐惧中长大的吗，害怕一种分离叫永别？
三年了，我来到北京三年多了，这个我当时恨着的城市。不久就要离开了，但也许那个永别我现在说不出口了。毕竟这里埋葬着我四年的时光。

我爱紫龙

不错 很感人

亲亲小妖

"可是我分明听见泪流的声音，它从左心室流向身体每一处，然后又流回右心室。是泪水流淌的声音。"
这句好像欠缺些生理常识……

“遗忘是可怕的。如果我记住了那件事情，那篇文章，我就不会迷惘。”
遗忘不是可怕的，迷茫也不是因为遗忘，却恰恰是因为记忆。

“人应该是被回忆滋养的”
回忆只能摧毁一个人，不能滋养。

”逝去了，所有那些。“
最喜欢的还是这句，逝去了，遗忘吧。



       

此贴由 亲亲小妖 在 2004-09-25 23:05:13 最后编辑

飞鸟与鱼

这是文学作品，不是科普小品。
我说的流向心灵的泪，其实是尚还温暖的血液而已。血泪，血泪，血和泪其实是相通的。
有些事情我很希望能清晰地记得，因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等于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而就是那些带给我伤悲、或者喜悦的过往，成了一种支持我的精神力量。
TO小妖：我不强求别人同意我的想法，但还是要感谢你这么仔细地读我的文章。
       

此贴由 飞鸟与鱼 在 2004-09-27 09:07:28 最后编辑

gxflif

离别是痛苦的  况且还是永别这样的
我想人生有太多的伤感  太多的无奈
我未曾和好朋友生离死别
我的一个同学 还有一个童年时的玩伴都在25岁去世了
我除了同情以外  没有多少的感觉了
毕竟我和他们并没有接触多长时间

但我想对于在童年时代就离去的亲人
那就不一样了
真的  死亡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

云令扬

对自己亲人的死亡的确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没有能力来改变什么！
所以就更显得有点……
哎~~~~~~~~不过希望你知道啊！
人呢！要乐观啊！
亲人是最关心自己的啊！！
一定在天堂注视着自己的啊！
是不是很老套啊！？

亲亲小妖

还是要请你原谅我的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