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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5 09:59: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原创]二舅舅的爱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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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三个舅舅当中,我最喜欢的是我的二舅;三个舅舅当中最疼我的也是我的二舅。
      我的二舅他有白皙的肤色,强壮的肌肉,有棱角分明的轮廓,真是天下第一俊男.可与太阳神阿波罗相相媲

美!
      二舅是我崇拜的偶象!

      有那么一阵子,二舅下工回来,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明天上工要用的工具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回

来时却是满面春风.
      但他却什么也没对我们大家说.
      大舅舅和三舅舅是从不关习别人的生活的.所以他俩并没发现他们的兄弟有何异常.
     
      大舅舅最喜欢的是拿上一本要在人家婚礼上做傧相用的诗词本,常常用他那漂亮的男中音,为我们朗诵上

那么几句.说是朗诵,其实差不多是在吆喝.虽然大舅舅不如二舅舅待我亲热,但因为三个舅舅中,就属大舅舅最有

文采,我对他还算有些敬仰!
      三舅舅嘛,说实在的,想起他那时欺负我的得意劲儿,到现在我都有还些耿怀在心.他对我做下的最让我恨

的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新衣服故意地弄脏.做的方式是这样的:他把我使劲儿地往院子里的泥土地上按,按倒我了,

外婆刚替我换上的新衣服,也就面目全非了.
      不过现在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很可恨的事了.寄住到外婆家时我只有四岁,六岁那年离开.离开时,我的二舅

舅才芳龄十九,我的三舅舅也只妙龄十七,大家从严格意义上讲,都还只是个孩子.孩子的天性自是最皮,最小的欺

负更小的,也末尝不是种自然的倾向.
       但我的二舅舅却待我无比疼爱.
      
       他会不嫌麻烦地带我逛这逛那.他会带我去看露天电影,带我去看镇上出演的社戏.
       从电影中,我认识了李小龙;从社戏里,我知道了<<红楼梦>>,知道了"白蛇娘娘",也知道了<<玉堂春>>.
       不仅如此,二舅舅还曾为了我,而和三舅舅相打起来.兄弟俩打得热火朝天,却把我吓得直抖嗦.
      
      打架的导火线说起来很简单.这天兄弟 俩都不用出工,在家休息.二舅舅为解我馋,说要给我炸捧兰花豆.

豆炸好时,三舅舅却大把大把的吃,那势头,简直是没我的份.可想来知,这样一来,我的馋欲还末得着满足,二舅舅

的火气已如七月的烈日,汹汹燃烧了,他们也就扭到一块,大打出手了.
       有了这些亲爱的生活片段,三个舅舅中,我自然偏爱我的二舅了!

      但现在,二舅明显有事没让我知道.瞧他每个傍晚匆匆离去的背影,回来叶春风得意的神情,分明是捡着了

什么宝贝.我年龄虽小,但不幸的是太过聪明机灵,又能察言观色,更不幸的是,我简直孤僻得没有什么玩伴,简直

不象个小孩,因此,我就很容易发觉二舅舅的异常.
      但我也没在二舅的面前表示过我的孤独.
      
     我开始找些自我消遣的事情做.
      比如满村庄的转悠,比如在小路边采来很多的小花,回来对着镜子替自已戴满一头.
     总之,百无聊赖的很.

     终于有一天,在二舅下工回来的傍晚,他洗好澡,准备好工具,吃好晚饭时,对我神秘地说:"走,我带你去一个

地方."
      我乐了!一是因为二舅舅肯带我出去玩,二是因为我有种预感,预感到二舅舅这阵子的异常举止,也许今天

就可得到解晓了.


                                      (二)
  
    夏天的傍晚很容易就变成了黑夜。
    二舅舅和我沿着山道旁的小路,走着走着便走出了无数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使那如深海般纯蓝澄净的天

空,越发显得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教人神往。
    在我当时的眼中,那晚的月色真的好美。
    便是现在想起,那晚的月色依然最美!
    我与二舅的脚步无比轻盈地走着。
    一路上,二舅舅只是不时地回过头向我眨眼睛,并吹起欢快的口哨。
    这样一来,我也就更加兴奋了。
    虽说我不知道二舅舅倒底要带我去那里,我们已经过了村里唯一一条的集市街道。
    “舅舅呀,我们还要走多远?”
   “不远了,再走一小会我们就到了。走不动啦?”
   “不,走得动,我只是问问。”
   “小鬼头---------。”舅舅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我的脑袋。我则更欢快地握紧舅舅牵着我的那只手。

    终于到了舅舅说的那个地方。就离集市不远的另一个村庄。
    等我们到了,我看到的是一户盖着两栋两层石板屋的人家。
    我那敏感的心隐约感觉到这家的主人似乎对我二舅的来访,并不十分热心。
    但那家的小主人,一个和我二舅舅年龄相仿似乎又稍长的年青人,倒是对二舅舅亲热的很。
    怪不得二舅舅近来老是吃了晚饭就往外跑,原来他新交了一个朋友。

    “我今天和我那班头说了,如果不出什么变卦的话,咱俩明天就可在一个岩洞里上工了。”二舅舅对那家

那个小主人说。
    “是吗?那甚好!”
    “嗯!是这样的。”
    他们俩彼此拍了一下手,一付兴高彩烈的样子。
    接着他们就聊起舅舅那个出工的岩洞的一些具体情况了,他们越聊越兴奋,简直就把我给忘了。
    我十分变扭地呆立在一旁,努力地不让失望的情绪流露出来。
    以往二舅舅即使与人家聊天,也会不忘同我搭话几句,以表示他并不只顾着与人家聊天,他知道我的存在

。可这一次,情况是完全的不同。可见二舅舅与这家小主人的友情非同寻常。我虽然不是个小心眼儿的孩子,

但这会儿,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屋子主人又不是热情招待的环境下,我真的无处适从起来。
    还好,很快,那个小主人看出了我的局促不安了。
    “这孩子是哪家的呀?”他问。
    “哦,你不说, 我还真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是我外甥。我二姐的。寄宿在我们家。”
    “小英啊,拿些点心出来给小孩吃吧。顺便也给我们倒些茶来。”
    那家小主人朝隔壁屋子里的人喊道。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户人家里还有个成员,我本以为就我刚才在楼下看到的这几个呢。
   “让他过来吧!”隔壁传出的声音细声细语的,让我一下子就和外婆家的那只猫儿扯上关系了。
   “我这妹妹-----真是的,你别见怪。”那个自称是哥的说。
    我知道这话他是说给我二舅舅听的,至于小孩子受到不贡的怠慢,大人是不会想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那家小主人把我送到隔壁的屋子,二舅舅也跟着进来。原来二间屋之间是相通的,彼此有什么声音,

只要稍稍响亮些,就能听得一清二楚。送我过来后,他们俩就退回去了,我估计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说。那是一

定的,否则,二舅舅干嘛不和我待在一起吃点儿点心。

    这时我才注意到了那个叫“小英”的姑娘。在她微笑着拿出点心心招待我时,我发现她的脸很白净。她的

肤色比二舅舅还要白皙。
    这么一来,我就觉得她非常好看了。要知道我打小儿羡慕肤色白皙的人。我对我自己的绰号常觉非常的恼

怒,“黑人糕”,也不知哪个坏蛋给我起得号。
    “好吃吗?”
    “好吃。”不但好吃,还好看。不但好看,声音轻柔柔的,还好听。我坚信自己打小儿就是只色狼。
    “那个人是你舅舅?”
    “那个人呀?噢,那是我舅舅。”原来小姐是早就看到我们的,我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他常带你出来玩吗?”小英姐问我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我差点儿就听不见了。
    “是的。我舅舅对我好着呢。”这倒是我的心里话,并且我也从来不掩饰二舅舅对我好的那种得意劲儿。

    那点心真好吃!

    “是吗?-------------哈哈”
    “哈哈--------”
    隔壁那屋突然传出二舅舅和小英她哥的大笑声音。
    我们俩都不由自住地往隔壁瞄了瞄。等我回头再瞄小英姐时,我发现小英姐的脸比刚才红了许多,艳艳的

,鲜得像朵桃花,这是我最爱看的一种花。
    我可不知道小英姐的脸怎么会变红。
    她还问我是怎么住到外婆家、外婆家有几口人、喜不喜欢这里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等我告诉她有三个舅舅时,她又轻了声音,问我三个舅舅中我最喜欢哪个。哪还用说吗?铁定我是喜欢我

二舅舅的。
    我还想告诉小英姐,二舅舅有一次如何为了能让我吃上兰花豆,而与三舅舅大打出手时,小英姐却突地嘘

住了我,并下意识地向隔壁的屋子瞟了一眼。
    我被吓住了,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恼怒了小英姐。
    等到她回过头,笑盈盈地望了我一眼后,我才放下心来,知道自己并没恼了她。也许是她怕我的声音太响

,打扰了二舅舅他们的谈话,又或者是怕因此而听不清二舅舅他们的谈话。我才不管呢,只要小英姐不是恼我

的气,二舅舅护我的那些光荣的事不说也是没关系的,更何况我还要忙着吃点心。
    二舅舅的声音还是不时地从屋子的另一边传过来。有好几次听到是二舅舅的声音时,我发觉小英姐就听得

格外的出神。

    我看到窗子外的月光,越来越亮了,而且看了教人很舒服,就像看小英姐的脸那样舒服!

    终于到了应该起身回去的时候了。
    二舅舅牵了我,与那家人作了热情的告别。向楼下走时,那家小主人陪了下来,小英姐只是在楼梯口忽地

闪了一下,就进去了。

    夏天的夜晚,空气清新而又凉爽。被这夏风一吹,夜空愈发的澄净深蓝。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使天空像

极了一块印了小花点儿的蓝丝绸。
    银白的月色,照得山边的小路宁静而又充满神秘。
    山里边不时传出的山鸟叫声,使得这条山路显得愈发的神秘。到后来,再加上山路旁的那些黑影婆娑的竹

林,终于使那原先的神秘感,变成许多恐怖的幻想了,我仿佛看到有许多说不出的东西向我和我的舅舅扑来

-----
    我吓得紧紧地拽住了二舅舅的手。

    看得出,二舅舅是并不怕的。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会友的兴奋中。我就不明白,短短几天的工夫,他们的

感情何以就变的如此深厚了。
    我有些妒忌了!


                                 (三)
    和二舅舅待在一起,我总是非常的快乐。
    我说过我是那种极敏感的小孩。我能感觉到舅舅对我,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
    在我孤独的童年里,他的这种疼爱,使我既温暖又亲切。
    我每天总是下意识地等着舅舅下工。那怕他没时间陪我玩,我也愿意等着他。
    然后看着他们兄弟仨儿烧火炉,把一支支今天用钝了的开岩用的铁器放入烧得通红通红的煤炉里,直到它

们烧成通红,再用铁夹子夹出它们,一支支地敲打过去,再用冷水定支支地碎。直到这些铁器的顶端,重又变

得锋利!
    这过程,于舅舅们是一种体力消耗,于我,却是种莫名的快乐!
    我喜欢看到火的颜色,那样的红,那样的热烈!

    开岩的工作是辛苦的,甚至有害身体。
    舅舅他们这些人,是在那几十米甚至百米深的岩洞里工作的。那些深深的岩洞,患有恐高症的人是不改朝

下望的。
    在岩洞的底部,不拉上电灯,上工的人是无法作业的。一开工,几十支或是几百支的尖顶铁器经铁锤敲打

后,在洞底发出震耳欲聋的嘈杂声,还有那敲击岩石所挥发出的呛人石灰,这些,是所有下过岩洞的人所要适

应,所要忍受的。
    除了下雨天怕因洞体积水塌方,造成人员伤亡岩洞停工外,其余时间,从大老远的山脚下,就能听到这种

嘈杂的作业声。
    常年累月,在这样环境作工的人,肺腑受到损害,这是毫不为奇的一件事儿。身子弱一些的,那就简直更

受罪了。
    这些,舅舅他们都知道。但,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既然是山里人,那就靠山吃山吧!

    那时候,虽说已是改革开放的年代,政府允许人们自由出外经商,但舅舅他们似乎更愿意守着山岙里的青

山绿水。
    也有人出外经商的。在我五岁那年,我就看到离外婆家不远的、溪涧的那一边有户人家归来后盖了好高的

两幢房子。
    也许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吧,总之, 我的那些个舅舅们,似乎对于自己所处的现实生活,与生俱来

地有一种安然处之感。
    虽然有时兄弟仨也觉得自家的屋子窄了些,屋顶似乎也低了些,木楼板好些踩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但这些,因为年少,似乎都可被忽略。
    他们,谁也不曾想过要改变。至少这会儿,还没想过要变。
    外公是个老实八交的人。他平常除了整理整理自家的那几块山地,几亩粮田,或者割几困家里烧饭用的柴

草,杨梅成熟时摘几篮杨梅拿到集市上卖,其余的时间,便是搬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闷声不响地抽着几毛钱

一包的“大前门”香烟。像这样的抽法,他一天就能抽掉一包,甚至是更多。
    我有时也会陪外公一块儿坐着。
    虽然外公不大爱说话,但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从未骂过我,就连一声轻责,都未有过。所以,也因为如此,当我想起外公时,总只

是那些坐着看他抽烟情景。
    当然,我也不会干坐在地边。那时,我就会借了外公的烟,燃上一支香,然后就没心没肺地赶着那些从我

凳子前边经过的蚂蚁烫,直烫到它们死去为止。
    它们挣扎的样子其实是很无助的,我却无动于衷,甚至是非常欢欣自己的战绩。
    十几年后我读到了我们古代一个叫“旬子”的老先生的话,他认为“人之初,性本恶”。
    在这之前,我一直只听过“人之初,性本善”的言论,那时我就有点迷惑,觉得书上讲得未必就是全对。

倘若“人之初”,真是“性本善”的话,那我就不会活活的烫死那些个小蚂蚁,并且在很长一段时日,因为寂

寞无聊,我就专做这种伤害它们的事。直到读了旬老先生的言辞,我才找到了解释我童年时这种残酷行径的根

基所在。
    我是相信人性本恶论的。人性若真“本善”,世间所有的物种,当应相“兼爱”,而不似如今这般的“交

相恶”。

    话题有些扯远了,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主题吧。
    刚才说到了我的外公。总之呢,他是位沉默寡言的老人。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没有豪迈的气概,没有宏伟的追求,也没听过他对生活怀有什么样的设想,他几乎是那种与世无争的秉

性。不知他的青年时代是不是也是这样过去的。这,我是不得而知的。
    这个家,能对三兄弟产生影响的,是我外婆。外婆人虽娇小,办事却是属于那种雷厉风行的人物。她善交

际,喜热闹,一句话,她和外公,是两类迥然不同的人,然而今生,他们却是夫妻。

    外婆出生于一户富裕的人家。而且那家人还是非常的民主。
    听外婆说,小的时候她的父母亲曾要求外婆读书,可外婆却死活不愿读。她说每天坐着,她心烦。她高兴

自由自在地玩。
    都说有一得必有一失。倘若当初外婆能同她那哥哥一样好好的念书,说不定她就不会嫁给我外公。
    山里清苦的生活,沉默寡言、没有生活理想的丈夫-----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离外婆的那种自由生活远得

很。再加上三个未成婚的儿子,她的担子不但没因了女儿们的出嫁而变得轻松起来,反倒是日益沉重了。
    在她的骨子里,她一直不忘她在娘家,她做姑娘时的那种悠闲的体面生活。
    于是,她一直以来想着如何振兴这个家。
    让她的孩子过上体面的日子,让这个家过上体面的日子。
    然而,就凭她一个娇小妇人的努力,这又谈何容易。
    她曾经被村里选为妇女主任。她也当得有声有色,乐此不疲。在这里,她原先在姑娘时代培养出的活泼善

交际的才能,这会儿全有了胜用之地。
    然而,几个月之后,外公下了最后通令,不准外婆再外出。外公受不了有个当"官"的老婆!
    外公甚至不惜以武力,来警告外婆的坚持。外婆最终屈服于丈夫的拳头的之下。(后来外婆对我说,她对外

公的感情,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外公那几次的拳头,一点儿点儿地打得消失的。)
   
    现实毕竟已远离了她原先设想的生活轨道。
    她那本来崇尚自由的个性,硬是被沉重的生活磨去了许多美丽的憧憬!
    这样一来,日积月累的压抑,等我见到外婆时,她已是个唠唠叨叨,且有抱怨不完的话的老太太了。     

但外婆对我,却是疼爱有加。
   
    再说当我和二舅舅从小英姐的家中走出,踏着月色,慢慢地沿着回家的路线遛哒着的时候,二舅舅后来问

我:
    “小家伙,你觉得那个小英怎么样?”
    “舅舅呀,什么怎么样呀?”
   “----哎呀呀,”二舅舅有些口吃:“就是----就是那个叫小英的,她待你客气不客气呀。”
   “噢,客气,很客气的。她拿出好多点心来给我吃呢。”
    “依你看,你觉得她好看吗?”顿了顿,二舅舅又问:
    “你说谁?英子姐吗?好看,好看极了。而且我还觉得她很香呢!”说这句话时,我还得意地瞟了一眼我

的舅舅,那意思是说,你没闻过吧!
    可是二舅舅听了我这话后,那神色,好像比我还得意。仿佛他早就知道小英姐是很香的了。
    这可让我有些不高兴了。
    真是的,我发觉我越来越不了解我的二舅舅了。
    好累哟,我的好舅舅,快点儿走吧!我想睡觉了。
    这条路,怎么觉得越走越长了呢?

                                                   
                             

                                                        
                                              (四)

    之后,二舅舅还是和前几个月一样,每天下工后,准备好明天上工用的工具,吃过晚饭,他就不见人影了


    对于他的这种经常性外出,家里人是不管的。那是二舅舅的自由活动时间,只要他别担误了工作就可。因

此,谁也不会问他去哪了,做些什么。
    但我在乎。我知道二舅舅去哪儿了,我好希望二舅舅带上我。可二舅舅每次出门,只是对我开心地一笑。

    塘岙镇每年的正月、八月十六都会请戏班,在塘前街村民们自己出钱修建的大戏台上出演。那大戏台,有

一百多平方米的阔,你戏班子爱怎样布置场景就怎样布置场景。这戏一开场,就得演好几天。
    鉴于村民们对戏曲的爱好,所以每次请来的戏班都是有名有姓的。有一年,连浙江的小百花越剧团也请来

了。真是精彩!
    演出的剧目题材也是很丰富的。有历史剧,公案剧,婚姻爱情剧,家庭伦理剧等等。如果是为某位“庙主

老爷”或“庙主娘娘”“祝寿”的话,那么神仙剧也是少不了的,最常演的就是《八仙过海》、《观音传奇》


    历史剧中《杨门女将》和说关羽的《单刀会》很受村民们的喜爱。其它的则如《唐伯虎点秋香》、《五女

拜寿》、《玉堂春》、《王文龙后翻》等,民众听得几乎人人耳熟能详,你要他们来一段其中的曲词,那是开

起口来就唱的。
    在那样的一种环境里,看戏听戏唱戏,几乎是“全民”的最爱。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我最难忘的只有两出戏,一出是《梁祝》,一出是《红楼梦》。

    每到戏台上的锣鼓一喧,演出的人员往那台上一亮相,这台上、台下就都热闹开了。
    台上热闹,是演员们演得热闹;台下热闹,是看客的民众挤得热闹,做买卖的小老板喊得热闹,馋嘴的孩

子哭得热闹。
    当然,这样的场面,更少不了年青小伙抛给年青姑娘的那些充满着挑逗意味的媚眼、媚话了。而且全都是

带着“色彩”的媚话。但你绝不会认为那是下浪子的话。因为说的和听的,全都是有着颗天真、善良的心。

    我也迷恋着看戏。所以,当今年的八月十六戏班子一到的时候,在我,就是盛大节日的开始。
    听戏是一件乐事,看戏是一件乐事,跑到后台看演员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戏服,缀满珠子的头饰,或是站在

演员旁边看着化妆,也是一件乐事。
    每次只要戏一开演,我总是站到第一排。倘若第一排还看不分明(因为个儿够不到戏台),而那管事的也

没意见的话,我就从戏后台爬上前台的边侧看,这样一来,那些演员仿佛就在我的身旁,专门演戏给我一个人

看了。
    实际上我也配得上一名好看客的资格。我不吵不闹,总是十二分出神地把一出戏看完。演得乐,我也乐,

演得悲,我也悲。特别是碰上一出我喜欢的戏,那就简直不知戏里戏外了。

    我在台上看到二舅舅的那晚,台上正在出演《拾衩记》。
    讲的是一员外家的千金小姐去庙里烧香拜佛时,偶遇了一年青俊美的才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遗落了

她的金衩,结果被本就对小姐一见倾心的才子拾得,从此睡里梦里都是那小姐的动人身影。戏的结局,当然是

有情人终成眷属。

    戏本爱情戏,曲词也是南曲特有的温香软玉、缠绵绯恻,如果你还是个少年郎,又加是个多情的种,那么

,看这样的戏,听这样的曲儿,你的心,是很容易滋生桃花三月般的柔情。
    用明代的狂生徐渭徐文长的话来形容,就是南曲的“纡徐绵眇,流丽婉转”使人听了会“飘飘然丧其所守

而不自觉”。

    年幼的我当然不懂那些情呀爱呀的,可我爱听这种“纡徐绵眇,流丽婉转”余韵袅绕的曲调,就像母亲哼

唱的催眠曲。
    我也愿意看到一出戏接近尾声时,戏台上的那些演员作个欢欢喜喜的团圆状。
    不为别的,只为团圆场时,那锣鼓、唢呐、胡琴,乐翻天的劲,我也盼望着台上的角儿都有个完美的结局



    任凭我怎样的挤眼睛抬下巴,二舅舅就是没注意到我。他的眼睛,似乎就没朝戏台上瞄过一次。真是的,

看,心不在焉的,哪像是来看戏的。
    我本想干脆从戏台的侧边立起来向我的二舅舅挥手示意,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可能要被管事的拉下台,我

干紧坐好。我还是等戏换幕的时候再同舅舅打招呼吧!

    在戏换幕时还没等我站好,我看到我的二舅舅已经转身准备离场了,在他转身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舅舅的

旁边有一个我熟悉的身影,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小英姐!
    没等我的小脑袋转过弯来,我看到他们已一前一后地朝戏场外走去了,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五)
    事实上,那一晚,我的二舅舅出了戏场,并不是想要回家,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就拉起小英姐的手在夜色

里狂奔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小英姐气息急促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二舅舅同样气息急促地回答。
    在他们跑动的时候,天上的月亮紧紧地跟随着他们。那清灵清灵的银辉,洒在他俩的身上,就像戏台上洒

给独唱演员的追光灯。那束光,一直跟随他俩进入一片茂密的竹林。八月里的竹林,依然苍翠得像那祖母绿。

    小英姐立刻就认出了这片竹林,那是几个月前,她和哥哥一起上山采杨梅回来经过这片竹林时,第一次遇

见二舅舅的地方。

    那时,二舅舅坐在毛竹林里,正在悠闲地削一根小竹子。兄妹俩抬着一箩筐的杨梅实在有些累了,于是做

哥哥的干脆提意休息一会儿。
    二舅舅看到了他们的杨梅,于是就说,今年的杨梅真甜呢,而且长得也好。
    年青人之间是很容易攀谈起来的,很快,小英姐的哥哥和我舅舅就相识了。彼此通了名性,彼此也就算是

朋友了。
    临分手时,两个小伙子约定了再见面。
    小英姐从头至尾,只同我的二舅舅说过一句话,问舅舅手上削着什么东西,舅舅告诉她削的是竹萧。   

小英姐知道竹萧吹出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她在戏台上就听过。只是她不知道,原来竹箫是可以这样做的。

    等到舅舅他们觉得应当停下狂奔的脚步时,他们就停了下来。天上的月亮,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

大地上的这对小儿女。
    二舅舅的手紧紧地握着小英姐的手。这双温暖的散发着少女特有香气的手,舅舅已经不知握过多少回!
     每一次的握紧,都让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心潮澎湃,继而渴望得到眼前这可爱的人儿更多的温情。
    他的那双孔武有力的手,能够镇定地将那坚硬的岩石敲碎,但面对眼前这水一样柔嫩的姑娘,他却时常手

足无措地慌乱。
    他想要求更多,但每次,他就只会傻傻地握着心上人的手,楞楞地盯着她看,直到心上人的樱桃小嘴“啵

咝”笑出声,他才能回过他的神来。

     但今晚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同,今晚的月色那么的美,吹在脸上的风那么的柔,舅舅觉得,比起平常,他那

心,汹涌得像要吞没他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而他的小英,此刻却像天上的月亮,静静地笑望着他。这笑,就像婴儿般地无邪。
    但这笑,不但使舅舅蹦紧的神经没有得到丝毫的放松,反而转变成了一道电流,猛烈地撞击着二舅舅的心


    他对面的姑娘,可以清晰地听到传自二舅舅胸膛的那颗心跳的声音。她的笑容凝在了空气里!
  
    我的舅舅,猛地将他的唇印到了小英姐的唇上-------
    受了这一突发的袭击,小英姐本能地想抗拒,但自舅舅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很强的男性气息,又使她本能地

停止抗拒。
    她偎依在舅舅的怀抱,她感觉我舅舅的胸膛铁一样的坚固!
    她的手臂开始无意识地紧紧缠绕上她那心上人的脖子。

    两个年青鲜艳的生命,从各自芬芳的唇舌中,尽情地汲取香甜的甘露。那是他们相互倾慕几个月后的第一

次品尝。
     在他们的周围,叶子底底地唱着“沙沙沙”的歌,小山溪轻轻地哼着“叮叮叮”的曲儿,在月色的沐浴下

,这一切的一切,成了世间最和协、最美妙的声音。
    大自然,她是最抒情的浪漫诗人!

    当舅舅那双粗糙的手,笨促而又放肆地探入小英姐的衣物内,触到少女温软而又滑润的肌肤时,两个人忽

地如被什么东西蜇伤了似地同时分开。
    舅舅是没想到他的手会这样的放肆,他自己吓着了自己;小英姐是被舅舅的大手一抚,少女的羞怯使她突

地意识到自已行为的出格。
    而其实,他俩是被体内那股已被激活了的人类原始欲望,给惊住了。

    这两个纯洁的心灵,这一刻,觉得彼此的身体,在以一种陌生的形态,呈现在他们的感觉里。
    这种感觉,使他们既甜蜜,又恐慌。他俩不由自主地彼此交换了一际眼神。
    舅舅的眼神流露着一种经爱欲冲洗过的激动;小英姐的眼神流露着一种被爱欲荡漾过的迷茫。

    如果他俩生长在21世纪的今天,他们也许也如时下流行的爱情观:心灵已经交换,肉体更应奉献。但他们

不是,他们是生活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青年。

    “我们------”
    “我们-----”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继而又同时沉默。
    “英--------”
    “云-------”
    要命,又是同时出声,同时沉默。
    看来这两颗像是偷情被逮着了的心,要是不能好好的平息、调节一下他们的情绪,今儿晚上,他们就甭想

再听对方的话了。

    二舅舅显然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猛地伸出了他的手,把他的小英又一次紧紧地搂在了他的怀

里。
    “不-----我们别再这样----!”小英姐在舅舅的怀里用力地挣扎着,这一次她是真的在用力。可舅舅丝毫

不理她。
    “不----我已经忍了好久了----”舅舅喘着粗气慨但语调坚韧地说:“-英,我喜欢你。你听见了没?我—

—喜——欢——你!”
    这最后一句话,二舅舅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咆哮出。
    他声音中透出的这份庄重,让在他怀里的小英由原先的挣扎,变为全身心的颤抖。不知道这颤抖,是否因

为二舅舅如此坦然而又深情的表白所致。

    她抬起她那秀美的脸,用她那黑葡萄般的眼睛,深深地望向她眼前的少年,她从少年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读到的,满是真诚!
    姑娘的心,忽地流过一道温暧。

    二舅舅放开了她。
    清灵、皎洁的月光洒满了他俩一身。隔着月光的珠帘,他们彼此痴望。
    “嫁给我吧,我要娶你!”二舅舅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心里非常踏实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当这句话说

完时的时,他的心里更是无限宁静。
    “你来提亲吧,我等你!”小英姐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回答,可她觉得她又只能这样回答。

    出竹林的时候,他俩谁也没说话。其间,因为小英姐不小心踩着块石子差点儿摔倒在舅舅怀里外(舅舅去

扶她),他俩一直保持着一只手臂的距离。
    林子依然底底地发着“沙沙沙”的声音,山溪也依然哼着“叮叮叮”的声音,但不知怎么的,原先听在小

英耳里悦然的声音,这会儿,竟似有些噪耳了。
    小英姐的恼海,闪过她父亲一记严峻的神情。她的眉头不知不觉地写成“川“字形。
    二舅舅没看到。对于二舅舅来说,今晚他已很舒心,他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早就想说的话。
    如果他的小英愿意,他现在还想对她再咆哮一遍那句话。

    我和外婆看好戏回来的时候,我的舅舅还没回家。
    外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只野猴子。”
    我真想笑!



                 六
   
   二舅舅是在吃早餐的时候宣布他想提亲的消息。除了我,大家都觉意外。
   外公和外婆停了手中的筷子有所疑问地望向我的舅舅。最夸张是三舅舅,他差点儿没把那口刚加进嘴里

的饭给喷出来。
   他这举动的意思我是明白得很,他一向和二舅舅唱的是反调,这会儿说不定他正在想“哟哬,癞蛤蟆想

取媳妇了”。
   呸!二舅舅才不是癞蛤蟆,你才是呢!我恨恨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外婆问清楚了舅舅所心仪的姑娘,是前溪做木匠李荣富家的闺儿时,稍作了一会儿犹豫后,答应舅舅说

她会选个好日子,请媒人去那姑娘家提亲的。

   我无法形容二舅舅当时高兴的模样,只记得当时他把碗里的饭扒得“叭嗞叭嗞”的响,以至于好些饭粒

因为二舅舅的过于兴奋,而来不及被他推进嘴里掉落在了桌上,甚至于地上都被洒了好些。
   我的二舅舅,仿佛得了外婆的应允,他的小英,此刻就已被他娶进门了。他风卷殘云般地扫完他碗中的

饭粒,便脸上溢笑地奔出了家门。
   外婆对着二舅舅的背影喊道:“别忘了你今天还在出工呢!”
   也不知舅舅听道了没,反正等我跑出去再看时,早不见舅舅的影子了。

   舅舅是一路狂奔到小英姐家的。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欢腾,他要告诉他的小英,很快就会有媒人到她家提

亲的,他要告诉她的小英,他们俩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在他狂奔的时候,忽略了深秋的寒风吹打在脸上的冷意,忽略了山道旁小草树木日渐枯瑟的容颜,这少

年的情怀,正因为满腔的热情,把眼前这萧瑟瑟的秋,暖化成闹盈盈的春。
   这一刻的世界万物,舅舅不是由他的眼来观看,而是任他的心在飞翔美化。那风的呼声、那脚步踏出的

“嗒嗒”声,此时都成了他心头最动听的乐声。
   
   爱情,能使夜莺美妙的歌喉更加地宛转动听!
   此刻,我那本就善良多情的二舅舅心中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憧憬!这种憧憬直到被小英姐的父亲无情地敲

碎。

   二舅舅是在小英姐全家人的注目中迈进那道门槛儿的。这种情形是舅舅始料未及的。不管怎样,这家的

男主人似乎从未流露出过对二舅舅的友善,而且今天,二舅舅觉得他明显是怀着一种还未被男主人充许的目的

而来的,这使得舅舅的脸一阵阵地发烫。
   发烫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卤莽,现在还是用早餐的时间,他们一家人自然都在。可既然来了,是没

有退缩回去的道理。二舅舅壮了壮胆,进去了。

   小英姐的哥忙招呼舅舅吃饭,舅舅红着脸瞄了一眼正因舅舅的意外出现而一脸胭红的小英忙说自己已经

吃过早餐了。并接着解释说自己是来和小英姐她哥一赶去石矿区的。
   小英姐没说话,她只是底着头小口小口速度又极快地吃着碗中的饭。
   
   男主人拿他那双平时能够精确测量角线的眼睛,不露神色地扫了一遍在他面前的这几个年青人。特别是

我舅舅和他女儿的异样神情,他分毫不差地记录到了他的脑海。
   而女主人则和往常一样微笑着和二舅舅打了一记招呼。

   二舅舅直到和小英姐她哥一起出门的时候,也没机会告诉他的小英关于提亲的那件事。这家男主人一直

要他的女儿替他的木柜筐里放这放那的。直到二舅舅他们出门。


   外婆请的是同村的一个媒人。那媒人为人十分的热情,她要外婆放心,她一定会替外婆把那李家的闺女

娶到后溪来的。她十分强调二舅舅的好人品。这使得外婆很舒心。虽然她一直担心窄小简陋的家居环境会使一

些姑娘家望而怯步。
   外婆的担忧并非空穴来潮,大舅舅的亲事,就是说了好几家才订下了。人家并非是嫌大舅舅品貌不正,

嫌得就是家居简陋。但媒人的热情,倒底还是使外婆的心充满了希望。

   于是媒人就在选下的那个好日子里,带着二舅舅和外婆的殷切希望到那小英姐家提亲去了。



                                       七

   那一傍晚,全家人等得好心焦。
   舅舅同矿上的主管打了招呼,早早地赶了回来。外公的烟已经燃到第三支。外婆是站起来走到村口的涧

溪旁瞧了又瞧望了又望。我是无聊到又拿了香点了火,以烫蚂蚁为消遣。
   
   媒人是下午四点出的门,因为怕太早,男主人做工还未回。等媒人回来,已是晚上六点多。等她进来的

时候,全家几乎像迎接要员一样地站起来。
      “怎么样!”外婆递给媒人一杯热茶。
      “---------”媒人接过茶,并没回答外婆的提问。而且面有愧色,就像出阵的士兵吃了败仗自觉有负将

军的重托一样。
      “你这不是急人嘛!说吧,倒底怎样了。”
      媒人说,那家男主人根本不答应。

      外婆听了,倒也不是很意外。
   由于有了大舅舅一波三折的说亲经历,外婆对于自家境况比之先前,有了更敏感的认识。而且外婆知道

李荣富,也听说这家人的择婿是有一定要求的。之于怎样的要求,外婆是不清楚的,总之,那家人的眼光一定

是比较高的。所以当舅舅说要向那家人提亲时,外婆才会犹豫了一会儿。基于这样的一种心里认识,外婆是有

准备承受被拒绝这一种结局的。

   但我二舅舅听了却受不了,他一听完就像风一样地冲向门外,消失在黑夜里。
      任外婆在他身后大声地呼唤,舅舅置若未闻。外婆很是担心,深怕舅舅受不了这个打击出了什么事,赶

紧回头要外公追出去。我们都没料到,其实,舅舅一路狂奔,直到了小英姐家了。

      对于二舅舅的冒然闯入,这回是轮到小英姐一家始料未及了。
      看得出这一家子还在为二舅舅提亲一事起着风波。二舅舅一踏进李家的那扇门,就看到他的小英正一脸

泪水地委曲,她家的老头子,正一脸倔强并且明显带着恼怒地吞吐着一支烟,她的哥哥一言不发地斜靠在椅背

上,望着他那哭泣的妹妹。小英姐的母亲则眉头皱成“川”字形,沉默地坐在老头子的身旁。当他们看到进来

的是舅舅时,几乎都惊在那儿了。四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
   
   还没等迎上来的小英她哥开口作问,舅舅已经径直走到眼睛已经由刚才的惊谔变成现在愤怒的老头子的

面前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您不答应小英和我的亲事。”
   舅舅的语气诚恳而忧伤,但觉无私毫的乞怜。

   老头子显然是没料到,在他这个做父亲的拒绝了眼前这个年青人的亲事后,还要面对如今这种要求他解

释原由的质问。本来,当他看到这个已被他排除在择婿范围内的小伙子,竟还敢闯入他的家门已是十二分地气

愤,正预备要以最严厉的言辞喝斥并警告眼前的年青人,以后不准再上他家的门,不准再和他的女儿见面,否

则,别怪他老头子不给情面。可如今,这年青人反倒拿问题要他回答。
   李荣富是个匠人,匠人一般是比较有耐性的,而且光有耐性还不够,匠人还得具备一定的理性。所以。

当他听到眼前的年青人,以一种近乎谦敂的口吻向他提这个问题时,他原先想用来警告的那些话语,硬是被他

的理性给压了下去。

   “怎么?你真想知道原因?好,那我就告诉你,”老头子把烟熄灭,同时正了正坐在藤椅上的身子,发

话继续问舅舅道:“你可知道我李家的择胥要求?”
      “不知道。”我舅舅老老实实的回答。
      “不知道?好,我来告诉你。我们李家择胥的第一个条件,男方要会一样手艺活。你会吗?”
      “我会开岩石。”舅舅回答的理直气壮。
      “那能算是手艺活?你能雕石狮?你能开龙眼?你能凿佛象?你能打花印?”
      “----------”
      “你不会,你只会凭着自己的蛮力敲岩块。可那只要是塘凹里的男人,哪个不会?”
      “----------”舅舅觉的他有话要说,可似乎又急的说不出来。
      “第二个条件,我李家的女婿要有养家的能力,你有吗?”
      “我有。我从十三岁起,就开始赚钱养家。”舅舅回答的底气十足。
       “那么请你告诉我,假如我把女儿嫁给了你,你们会这么过?挤在那间四十多平方米的阁楼,和你们弟

兄三个还有你们的父母亲一起生活吗?”
   “-----”

   舅舅从来都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生活空间有多局促,多狭窄。但这一刻他猛地

意识到自己先前从未意识到的问题。他开始觉得在那样的一个空间里,他该怎样和他的小英说一些悄悄话,他

该怎样和他的小英亲热地生活。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那样的一个狭小空间,几乎没有任何的隐私可言。那样的

话,他又怎么能肆无忌惮地爱他的小英。
     
       舅舅原以为只要他娶到了小英,他的生活就会美满幸福,可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幸福没这么简单的。要

想接近幸福,似乎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舅舅忽然想起再过五个月,他的大哥就要成亲了。那四十多平方米的阁楼,他大哥和他大嫂------我的

舅舅想不下去了!

      “我并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人。但作为孩子的父亲,我有权力替我的女儿要求好日子过。”老头子重又燃

起一支烟:“我是个手艺人,讲得是一个实际。我并不是嫌弃你的人品,可我不愿把女儿嫁给你。你们一家子

可以十年二十年,一成不变地按照现在的方式生活下去,但我的女儿不能这样过,我的外孙更不能这样过。这

就是我拒绝你的原因所在。”
      老头子是一气呵成地讲完他要说的话;舅舅是屏气凝神地听完老头子的话。
      舅舅觉得,仅管他眼前的老人拒绝他和小英的亲事有点燃儿过份,但这老人拒绝他的理由,却并不是不

尽人情的,站在一个做父亲的立场,这理由天经地仪。

      “好!那您说,我该怎样做,您才愿把小英嫁给我。”我舅舅在无比深情地和小英姐相互对视一眼后,这

样问眼前的长者。

      舅舅的这个问题又是李家做父亲的所没料到的。
      “怎么?难道我解释得还不够清楚?”老头子的语气有些激动了:“我不能把我的女儿嫁给一个什么都

不会,甚至连自己的生活方向都没找着的人。还问我你该怎么做,你若连媳妇都想娶了,就该先知道你要怎么

做。”
      我的舅舅简直被老头子训得体无完肤了。
      
      “您不能这样评价我。没和您说话之前,我认为我的生活是称心如意的。我并没意识到我的生活有您形

容得那样的糟糕。在你说了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生活有了问题,并且这问题也是由您的问题所带来的。既然

这样,我也只有问您我该怎样做,您才会愿意把您的女儿嫁给我。”
      若在平时,我相信二舅舅绝不可能一口气说出这样长的一句话来,但在爱情面前,最结舌的鹦鹉,都变

成了最勇敢的辩士。

      “您刚才说您择婿的第一个条件,是要男方有手艺;我都二十岁了,一时半会儿,就是想学也不可能达

到您想要的要求。您的第二个条件,是要男方有奍家的能力;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奍家,现在才知还没

达到这样的能力,我就是想对您承诺今后能做到,但这会儿,我却无法呈现给您看。
      但是,我喜欢您的女儿,您的女儿她也喜欢我,您不能只是维护了您自己的处事原则,就把我们俩的感

受抛在一边不顾了,您不能这样做。”
“怎么?你是来教训我的吗?”老头子被我舅舅那不卑不亢又略带倔强的言语给激努了,他霍地从椅子上站了

起来,对着舅舅的眼睛,字字铿锵地说:“告诉你年青人,我们祖传的家规,就是不能让手无一技之长的人进

门。你走吧,我的女儿,我还是有权力管的。”

      老头子一生气,把小英姐他们唬得想劝都不敢劝。做哥哥的只是一个劲地想把我的舅舅往外拉,并附在

我舅舅的耳边小声地劝解,劝舅舅别在老头子生气的关头和他叫劲。但我舅舅此时已经倔成了头牛,他根本没

打算就此出去。
      “您别生气。我也不是来惹您生气的。我只是想来告诉您,我喜欢您的女儿--------”
      “你拿什么来喜欢我的女儿?喜欢,喜欢可以当饭吃?喜欢就可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过生活没有方向

,就像做木工时没有先画图样,能做得好吗?”

      听到这时,二舅舅总算明白,其实在他面前的老者,想求的不过是个有上进心,有生活目标的女婿而矣

。我舅舅想想自己,这二十年以来的生活,确实是得过且过,浑浑愕愕。之于人生有目标,在遇到小英以前,

只是盼着出工之余,村里能多演几场戏,能多放几场电影;遇到小英之后,也只是盼着能多看几眼她,最后能

娶到她,这就是最大的生活理想,别的,还真没想过。之于他们以后的孩子,那更是压根儿想也没想过的事。  

       我舅舅想到这儿,又深深地望向了小英姐。而小英姐不知是被舅舅的这一望增添了勇气,还是她自己因

爱无所畏惧,她忽然很坚决地走到她父亲的面前说出了以下的话:
      “阿爸,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会受苦,可我并不怕。我喜欢云龙,也相信云龙。您说过年青人只要不懒惰

,日子不会过不好,我们会过好的,阿爸您就放心。”

      舅舅在心里很感激小英姐的话。他这会儿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敷衍着过日子了,他要让

他的小英和他幸福地过。他看着还在皱眉的老头子说:
      “我知道您一不求财,二不求权,您只是希望您的女婿有颗上进的心。如果之前的我,让您失望了,我

只能让您心里难过了。但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一定让您看到我在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可您得给我些时间

来改变。
      我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你心中所想的那类人,正如我第一次制做竹箫根本五音不全,但我会尽我的努力

来做改变。”



                            八

      舅舅的话,既没吹捧老头子,也没贬低了自个儿。态度诚诚恳恳,恭恭敬敬。这把舅舅不同于一般浪荡

青年的品性,月光一样地呈现在老头子的心里。这使得老头子的怒火于不知不觉中,消去了大半。
   

      正如舅舅所说的那样,老头子知道自己择婿,既不是为财,更不是为权,他李家传下的家规理念,使他

偏向于一个手艺人的情操。他觉得,一个人有了手艺,就等于和尚有了安身的庙,有了依靠。
      一个手艺人,他足以自给自足。活得有奔头,有方向。他不致于因为无所事事,白白地浪费许多的大好

年华。他的日子,因为活得充实,就比常人过得有滋味。不论他到东西还是南北,他的手艺,就会成为照看他

的最好伙伴,就会成为别人信任你的最好证件。
      
      老头子的人生观念,颇有“一技在手,天下无敌”的自信。因此,老头子极看重一个人的生活观念。他

十分鄙夷那种敷衍着生活的人。他觉得那简直是糟蹋了日子。

      且不管老头子的人生观念是否有失偏颇,但他那份手艺人的求实求真,和咱中国古代“墨家”创始人墨

翟墨老先生的思想,倒有些自发的传承。而且,老头子也倾向于人才,而不是钱财,这种手艺人的实在,其品

质,当真是纯朴的可贵。相信同为手工业代表者的墨老先生,肯定会对老头子大生“同道”的感慨!      

      老头子那积极富有活力的生命价值观念,和我外公那颓废消极的人生观,恰恰形成个鲜明的对比。同样

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的思想,却是那样的不同。

      当老头子在某一个的晚上,看出舅舅与他女儿有秋波传情的意思之后,他就十分留意起舅舅。不但留意

起舅舅,他还留意起了舅舅的家。
      起先,我舅舅在老头子的眼里,虽不能获得老头子的欢心,倒也不至于使他生厌。对于舅舅的评价,老

头子只是觉得眼前这青年,缺少一种年青人应有的蓬勃朝气,言谈举止也过于平凡,丝毫不对他老头子的味。
      促使他完全在心底否决了舅舅的,是舅舅一家毫无计划可言的生活态度。
      我外公闷头抽烟消沈寡言;我外婆满腹牢骚用苦良心;我三个舅舅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老头子从村里边

了解到的这些情况,加上他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加在一起,这一家子,在他的眼里,简直不可理喻。从此他就

断定我舅舅是那不学无术的一类人。要想成为他李家的女婿,那是想也别想的事。

      但这会儿,当老头子带着怒气听完舅舅的话后,他在心里对眼前这年青人有了一些改观,他在心里寻思

着也许这年青人并不是如他原先所想那样的游手好闲,不可理喻。他自己又不是那不讲理的祝员外,也不是那

不通情的焦卿母,既然他自己的女儿喜欢了的人,他当真也不能做得那样的过份。既然那年青人自己寻了条台

阶上,我何不作个顺水人情。
      到时他当真做到了,不失是件美事;反之,自己也算仁至意尽,他们也就怨不得我了。

      “好吧,我就给你一年时间,倘若一年后,鸡还是鸡,凤仍是凤,那么,你就死了娶我女儿那条心吧!”
      “真的?”舅舅的脸乐成三月的春:“多谢老爹了。我会一定努力的。”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
      “这一年之内,不准你和我家英子私会。”
     
      这话一入舅舅日耳,就把我的舅舅愁成了呆子。他望望他的英子,他的英子和他同样的表情;他望望老

头子,老头子一付坚持到底的决心。英子的哥哥和她的母亲,只是搓着手,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说实

话,英子母亲并不嫌弃我舅舅,她哥哥,本就是我舅舅的朋友,更没嫌弃的道理。但这个家,通常是老头子做

得主,而且老头子做事,也向来理

      “您不能这样做。您这不是要我想出病来吗?如果不是想和您的女儿在一起,我又何必要媒人前来提亲

?我今晚上,又何必上门来求您应充我们的婚事?您不能这样做。”
      舅舅真是不要脸了,他的表白既热烈又直率,丝毫不觉得在老者面前应该有所顾忌。这就是戏文看多了

生出的豹子胆。可舅舅觉得,只有这些话,才配表达他心里的话。

      “年青人,我能这样做!”老头子提高了他的声音:“我不但能这样做,而且做得很应该。一辈子的事情

,我不过是要你用一年的时间向我表明你的决心,这难道说是一种过分要求?你若连这一点都不肯付出,我怎

能相信你对我作出的承诺说你会努力改变?”  

      舅舅这下哑口无言了。虽然他在心里嘀咕着,做归做,跟见不见面有什么搭介。
      但不能再和他的英子见面,在舅舅的心里,实在是难受的一件事。这可不比不准他看戏那样的容量。

      “傻子!我爸只说不准你和我妹子私下见面,又没说不准你俩公开场合见面,你愣什么愣呀!”小英的哥

哥拉过舅舅到一边,在舅舅的耳边小声地咕哝着。
      我的舅舅豁然开窍!眉头刹那像杨柳一样地舒展!
  
     “好!我答应您。但我还有个请求!”
     “说!”
     “我请求您充许小英和我单独说会儿话。”
     
     老头子本想说不行,可他的老婆子却推了推他的胳膞,而且朝他使了个眼色,老头子也就答应了。
     舅舅凭着他那颗火热的赤诚心,终于获得了和他的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消

失在小英姐家人的视线里。


                                        九

      小英姐和舅舅,在距离小英姐家三百三十三米远的一条小山道旁,停了下来。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有

棵粗壮的松针树,默然而立。停下来的时候,我的舅舅终于转过了他的身,在凝视了他心爱的小英好一会儿后

,默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小英姐则顺从地任自己的手,留在舅舅温暖的掌心中。
      舅舅心中本有千言万语,而此时此刻,他却笨拙得怎样努力也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向

他心爱的姑娘作承诺。一年的时间,三百六十五天,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于一对要经受考验的恋人来说,

他们在心里,自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秋天的夜,闻入肺腑的味道,爽朗又清冽。使人的心,通彻冰洁。
      小英姐的眼睛落在舅舅的心上,有种琥珀般的美丽。两个人就这样痴痴地相互对望。
      有好几次,小英姐用她温柔的手指,止住了舅舅欲言的唇。只用她那双白鹿样善解人意的眼睛,充满怜

惜地望着我的舅舅。

      其实,早在第一次竹林初识时,削着箫的白净舅舅,就在小英姐的心里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她从未看

到过身边有人能做箫,她的父亲也不能。当她得知舅舅手里削着是箫时,那时她耳边飘扬起一阵悠扬古韵十足

的箫声。就像她在戏台上听到的那样令她陶醉。在她在灵魂深处,舅舅的这项手艺,无人可比。

      小英姐的这种感觉,是我的舅舅所不知道的。那时,我的舅舅只顾和他初识的伙伴约定再见的时日,至

于伙伴旁边姑娘的感想,那是对于异性虽向往实则腼腆害羞的舅舅,所无暇顾及的。这些,小英姐从未说给我

的舅舅听过。
       对于小英姐来说,一年的时间,只是能让她更多地了解她的爱人,除此,并无其它意义。她相信自己的

感觉,她愿意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她觉得只有心中有歌声的人,才会耐心地削制竹箫。而舅舅,就是那个心中

飘有歌声的那个人。

      舅舅缓缓地拉起小英姐的手,一直送到了自己的唇上。当他看到心上人脸泛红霞地底垂了她那秀气的面

容时,他忽然有种想吻的冲动。

      我舅舅猛地将他的姑娘拥到了怀中。

      “英,相信我,我会做到的!我会让你的父亲满意地应充我们的婚事!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一定会做

到!”
      我舅舅终于连珠似地吐出了今晚他想说给心上人听的话。他紧紧地搂抱着他的爱人,就像搂抱着他自己

灵魂!那种气息,亲切又熟悉!教人温馨又迷醉!

      他们彼此箍得那样的紧。两个痴人透过彼此的衣领,贪婪地吸取各自的体香。恨不得此刻有神将他们的

身子,从此牢牢粘合。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箍抱,直到箍得胸前的肋骨生了痛,才稍复了理智,略松了手。

      舅舅从小英姐的眼中看到一片晶莹,看清时,才发现,那片晶莹,却原来是心上人的眼泪!舅舅的心,随

即生了痛! 他并没问那泪原何而来,他只是用他的手轻柔地拂去世它们------
     在舅舅做这些举动的同时,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滑上舅舅的心房。这奇妙的感觉,让我的舅舅有种莫名的

幸福与满足。这种幸福与满足,使他的灵魂情不自禁地发着誓:此生决不负了眼前人!

      舅舅几乎是抱着把小英姐停靠在他们身后的那棵粗壮的松针树上,他的唇,热辣辣地烫到了小英姐的唇

上。这一吻,把舅舅内心对小英姐的千般爱,万般情,都表露给了她知。

      对这两颗正在缠绵绯恻的心来说,诺大的天地,如今只是寂静未开的混沌。他们只能感觉到他们彼此的

呼吸,只能聆听到他们彼此为对方而欢的心跳!
      今晚这一刻,世界除了他们的爱,别无它物!



                                               十

      后来,我舅舅试着把他制箫的爱好作为他改变的第一台阶。他要将制作箫的水准提高到手艺的程度。
      这样,他李荣富再以此为借口里,我就有理由反驳了。舅舅心里这样想。
     
      决心一经定下,从此,每当有戏团来演出,或是邻近的地方有戏团在演出,我舅舅就会拿着自己制做的

箫,让那些乐手试吹评价。乐手们对舅舅制作的箫评价不一而同。
      刚开始,否定的为多。不是说材料选得不行,就是评那音涩,尖,或是沉,而且有杂音,不纯正。后来

渐渐有了肯定的,说还过得去,但和专业制作出的箫自然还差着好大一个节。

      舅舅原先只把那制箫当作他偶尔的消遣行当,压根儿没十分认真。音阶只要能吹成调,他就觉得心满意

足。如今才知制作一支真正的好箫,并不那么容易。
      好在我的舅舅他丁点儿不气馁。认识到制箫还得讲究许多的学问后,他比之前更上进了。用我们现在的

话来讲,我舅舅觉得越是要花时间研究的事物,就越有含金量。因此,他当真是潜心开始制箫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后,虽然他人的评价仍是不高。可舅舅已不像先前那般在乎了 。他发现并不是站到戏台

上的吹箫的人,就一定都懂箫。他们吹奏的乐曲,只是由熟既尔生巧而已,而且只会那么几段。

    他真想辞了那个采石的工作,一心只作他的箫。但这种想法,舅舅通常只会一闪而过。他觉得这是不现实

的,他从十五岁就开始做这个工作,怎么可以说不做说不做。
     
      慢慢地,舅舅觉得让他制箫简直是一种亨受。那七个孔儿,他削时,就像呵护调皮的孩儿那样的开心。

他开始对他自己的制作出来的那些箫,非常的自信,他觉得经他手出来的那些孩儿,个个精灵有仙气!
      渐渐地,舅舅善制箫的名声,在整个塘岙镇传播开去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着,与约期算起来已将近二百多个日子消逝去了。舅舅的自信终于在有一天,获得

了证明。
      
      那是又一个阴历八月十六,塘岙镇的戏鼓昭旧喧天。听说这次,请的又是名剧团。
      我舅舅打听到这次随团演出的吹箫手,与那江南笛王赵松庭相比,素有小笛王之称的赵一风。真是巧,

两个都姓赵。听说后,舅舅心里这样想着。
      我舅舅哪里知道谁是江南笛王,更别有说听笛王吹奏的机会。可我舅舅想人家既号称是笛王,那技艺自

是十分的了得。以此推类,那小笛王,既然是和笛王攀亲沾故的,那本事,自也是差不到那里去的。因此,我

舅舅对这次会面,打心儿里特别的期待。他早就和矿主打了招呼,说今天要请半天的假。舅舅兴奋得早早地起

了床。一切准备就绪,他打算就去镇上,带着他的精灵儿,让那小笛王好好地品一番他的精灵儿。

      到了戏团住宿的地方,舅舅打听到那位吹箫手借宿的民家后,径直去敲那家人的房门。
      那时再有名的剧团到了乡间演出,通常都是借民宅住的。最典型的安排,周围的人家每户总会住一到二

个演出人员。这这乡间是极普遍的事儿,谁也不会耍什么“大排”,摆什么“架子”。
      住的人高高兴兴,被住的人,万分荣兴。一出戏演下来,大家已是熟成了一家人。就算你有一出戏演得

实在差强人意,被住的这家人,保证照常喜欢你,一家人哪有嫌弃一家人的理。这就是乡民们的纯朴。

      随着舅舅的敲门声,门开处,一个三十来岁,穿一套月白色中山装,从头到脚让舅舅感觉到一股儒雅气

息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舅舅的面前。
      舅舅自报姓名后,直言相告来意。
   
      中年男子细审了舅舅一番,脸上并不露笑,但他接过了舅舅递过来的箫。他看到的,是一支约六十工分

,黑胡桃色,做工精细的长箫。

      这箫的材料,舅舅取自和小英姐初次相识的那片竹林。舅舅作它的时候,怀的是一颗爱人的心。他和小

英姐一年半来的点点滴滴,都在我舅舅的一削一刻中一一重现。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他和老头子相约一年时期

的终未了。但这丝毫不影响舅舅的情绪。我舅舅认为,在这一年中,他制箫的手艺,远非从前可比了。发还管

老头子承不承认,在舅舅自己,他觉得这是种极大的改变。因为从前他只是做着给自己玩,并非拿这当真,如

今他可是除了上工的时间,除了想他的小英的时间,其它心思全都扑在箫身上了。

      被赵一风拿在手里的这支箫,是舅舅自以为是他佳作中的佳作,他视它的价值极高。
      赵一风先是用他那双极感性的,有着十根极纤长手指的手,缓缓地触摸一遍箫身,然后送它到自己那两

片唇间,开始运气度声-------

      我舅舅目不转睛地盯着,听着,直到我舅舅的耳中飘进一阵似百鸟朝凤般的声音后,舅舅的心,忽地凝

固在哪儿了,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心跳开始一点儿点儿地加速。正当舅舅极想再听下去,那凤音却突地嘎

然而止。舅舅猛地睁开了眼。他看到赵一风正以一种十分惊讶的神情,再度审视舅舅。

      我舅舅被看得心神不宁!往日里那些乐手试了几个音后,此时已在发表关于他这箫的宏篇大论了,而此时

他眼前的赵一风,除了审视他这人和他那箫外,只有沉默。直到再度的箫声打破了这种沉默的不宁。那是赵一

风,再一次将箫送到了他那唇间吹奏出远胜天籁之的声音。
      舅舅全身为之一振。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等到舅舅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刚从一个极美的世界回来。
     门边窗边不知何时已围了好些个“听众”。那些“听众”和舅舅一样,听得如痴如醉,似梦非醒。

     赵一风重又良久端祥了握在他手中的这支黑胡箫,开始对舅舅说话。他对舅舅说,这是几年以来,他所见

到的难得的好箫。音调准确凝厚,音色纯正古朴。吹奏着这支箫,竟使他忘了身在何处。这种体味,除了他自

己吹奏的那支箫会带给他。
     赵一风的话,让我的舅舅差点儿热泪盈眶。这是十个多月以来他最渴望听到的语句。这样的语句,如今竟

出自笛王的口中(在没听过大笛王的吹奏之前,如今对我舅舅而言,赵一风就是笛王),我舅舅当真是万分的激

动。那种激动,凡有知音相遇的人,都能深味。
      
      赵一风说,他一来就听人家提起舅舅,说舅舅一定会来找他。每次有戏团来演,舅舅总会要吹箫师品箫


     舅舅微红了脸说,可每次哪些人都看不上我的箫。
     赵一风听了微微一笑,说,可每次你都不气馁。
     舅舅听了略有些吃惊。赵一风又微然一笑,解释说哪也是听人提起的。
     “也只有这样的韧性,才能刻出这样的箫!”

     这样的知语知言,出自这样的高人之口,舅舅当真当场落泪。就算先前有天大的委曲,有赵一风的这一句

评语,舅舅认为此生足矣!
     我舅舅随即拭了自己的男儿泪,用他那少年郞特人的真切,对赵一风深鞠了一记躬,深道了句“谢谢”后

,转身欲走。
     赵一风拦住了他,说,小伙子你下午再来。



                                           十一

     舅舅是一路呼喊着小英姐的名子到的李荣富家。他要告诉他的小英他的箫终于找着了真正的知音。看着舅

舅孩子般狂喜的神情,小英姐由衷地幸福。虽然她在心里说“哥呀,我早就是你那箫的知音人了!
     
     舅舅下工一回来,就往戏场跑。在我舅舅奔跑的时候,他身前身后的花花草草,都在为他随风舞荡。纵然

是萧瑟的秋风,也无法阻挡这顽强的生命与舅舅此时此刻同欢同乐!

     舅舅见到赵一风时,赵一风正从戏台子上走下来。赵一风见到舅舅时,并没言语,只是拍了拍舅舅的肩。

随后舅舅跟在他身后朝他的宿舍走去。

     使舅舅和赵一风一见如故的媒介是箫,所以我舅舅的手里,自然少不了箫。等到了赵一风的宿舍,舅舅才

把他的箫呈现在赵一风的面前。

     这是支紫竹箫,我舅舅足足做了三个月才完工。当然,这三个月的时间也包括制作另外七十七支箫。这支

箫长约三十公分,表皮浅雕着几枝翠叶竹,样子十分的精致小巧。箫那悠扬古朴的乐音,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

箫身的修长,而把箫制作得这样短小,却是我舅舅的首创。这支箫,是我舅舅在制作了前面提到的七十七支试

验箫后,才被我舅舅当作是自己的得易之作珍藏起来。舅舅从未把它拿给哪个乐手吹过。

     赵一风带着惊奇的心态接过了这支箫;舅舅朝着他有所期待地一笑。
     等到赵一风把紫竹箫帖到唇边开始吹奏时,赵一风的逐渐沉静在他自己吹奏出的乐音中。他似乎连舅舅都

给遗忘了。他吹奏得失了魂!
     随着那乐音的飘扬,和越发沉静在自我空间中的赵一风,舅舅忽然间感受到了有片清朗星月从赵一风的身

上升起。这片星月,让赵一风全身罩上了一种难以言传的古韵。这使舅舅产生种时光倒错的幻觉,仿佛此时在

他面前吹奏的人是那远石时代的乐师。
     渐渐地,我舅舅也把自己给遗忘了,他听得失了魂!

     赵一风在奏完最后一个音符,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他刚才因完全投入而紧闭的眼睛。
     他说的第一句话:“小伙子,你的箫,让我醉了。”
     他说得第二句话是:“这箫,真是极品。我无法想像它的音质,怎么可以那样的优雅纯厚!”
     
     舅舅的泪是要刹那间流落的。他想以侧身掩饰自己这狼狈的泪,但他无法控制。
     
     尘世中能在刹那间催人泪流满面的事物,概括起来无非是两种。一种,极令人悲怆的;一种,极令人欢悦

的。
    对于舅舅来说,他此时泪就是属于这种得了所想得之后的欢悦的泪。
    这十多个月的不悔求索,,随着时间和精神的越深投入,想得到高人的认同甚至欣赏,在不知不觉中不仅

仅只是为了当初许给小英一家的承诺,也成了舅舅对自身技艺价值的一种认证。所以舅舅此时的泪,才会流得

那样的滚烫,那样的令舅舅措手不及。

     赵一风并没取笑舅舅。相反,他似濨父般地望着舅舅。就在上午舅舅走后,他在别人的口中得知了舅舅和

小英姐的事。赵一风觉得他眼前这青年的身上,有种难能可贵的质朴品质。这种品质,能使眼前这青年身上隐

藏的才能发挥的更远更高。他在心里作了个会让舅舅吃惊的决定。
     他说,小伙子,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能使你的才艺更好发挥的地方。

     舅舅沉思许久后说不行。说有个姑娘还等着他去娶她。
     
     你拿什么去娶她?姑娘的父亲是要你作出能让他看得到的实绩,可你仍在下着石矿,每天仍在重复着你那

单调的日子。你作了什么改变?拿什么来兑现你向姑娘家作的承诺?

     我有制箫的技艺,我得到了您这样的人的认可。

     只是认可而已。但这并不能带给你实际应得的价值。你的价值,是让像我样的人,只用你这样的箫。而要

实现这一点,光凭你的技艺不行,你还要带着你的技艺走出去,要和人交流切磋。而不仅仅只是守株待兔地等

着。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到底达到了怎样的水品,到底还能走多远,走多高。
     一个自己充实了的人,才有拥有真正的幸福!

     舅舅恍然大悟!
     赵一风的话,让舅舅茅塞顿开。舅舅觉得之前他的生活,就像他拿着一把极精致的钥匙,他只满足于拿着

这把精美的鈅匙,却从未想到过用它去开启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或者以他的智力,他根本就想不了那么远。

生活在他周围的亲人,同样想不了这么远。原以为只要得到高人认可了自己的手艺,生活就算改变了,现在才

知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如果最后的归宿仍是充满石灰粉的矿洞,就算得到了江南笛王赵松庭的赏识,又有什么用?这样的生活,

能算是一种改变?这样的人,能充实起来?
     既然制箫是自己的所爱,而如今真的得到了高人的赏识,自己没理由任凭这把将要为他开启幸福之门的鈅

匙,仅仅只为观赏而存在。

      舅舅“卟嗵”一声下跪在赵一风的面前,用戏文上听来的,但确是发自舅舅肺腑的词道:“晚辈受教了!

多谢老师。”

      
     
     

                                    十二

      李荣富一言不发地听着舅舅说要走出山间去的计划。
      小英姐只是无声地凝视。
      
      “一等我在那安下了,我会写信给你们。”这话像是说给屋里的所有人听,可舅舅的眼睛只对着他的小

英。
      “好。你放心走吧。我会等着你。”小英姐的语气那样的平静,就像一个勇敢的女子为使她那即将出征

的丈夫安心,而说着既为鼓励自己也为鼓励丈夫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舅舅的举动,李荣富早已闻入耳内。他虽然还是打心眼里不屑舅舅的举动,也没看

出舅舅到底有什么实际的改变,可在老人家的潜意识里,舅舅那不屈不扰的斗劲儿,到也让他略微地转了心意

,不似先前的毫无情份。
      如今舅舅说要走了,为的是把他的制箫手艺更好地发展起来,而且又有名家带领,这就使老头子看到了

一些实际上可能行得通的举动。倘若舅舅制作的箫,那些人真能抢着用,这不就是像他李荣富刨制的家具大家

都爱买一个样吗?这凭得可是真手艺。
      老头子想到这儿,对舅舅的情份似乎又增添了几分。他暗暗打量了舅舅好几眼。他看出了女儿心里强压

的伤感。不知怎么得,他忽然想起他有次出工走在回来的路上时,因为太想念新婚的妻子,太急跑回家,被山

路间的杂草绊倒的事。这事儿,当初被小英姐她妈叨念了好一阵。可一转眼的工夫,两人都老了,也不知她现

在还记得否。
      老头子又瞟了舅舅几眼。

      “好----那我真的走了。”舅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等等!”当我的舅舅前脚已在门外,小英姐止住了他,舅舅收回了他的脚,转过身凝视他的小英。舅舅

看到,他的小英,正在大颗大颗地掉眼泪。“你等等,我想唱首曲子给你听。”
      
     “西别离,西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
       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
      
       西别离,西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
       弦声切切似细语,望郎早早回故里。

       回故里,长相聚。
       一对孔雀永双栖。”

       舅舅无语哽噎。他只说,等着我小英,你住在我的心上,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小英姐默然而又坚定地点了一记头!

      戏目一演完,我舅舅跟着赵一风出发了。很意外地舅舅看到李荣富竟来送他,并捎来了一块小英绣的手

帕。手帕上绣着一对双栖雀。李荣富说,在外自己多保重。
      我舅舅使劲地点了头,心里温暖如春。

      再见了,我的塘岙!再见了,我的八仙岩!
      还有你小英,再见了,我永远的心上人!
      我会很快回来的!你要等着我呀!
      我舅舅就这样想着告别了这里所有的亲朋好友,走上通向山外面的路了。

      (完)



       

此贴由 寻香客 在 2004-11-23 14:54:00 最后编辑
       

此贴由 寻香客 在 2005-03-20 10:53:25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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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沙发
发表于 2004-9-5 23:18:16 | 只看该作者
搬个凳子慢慢看...不要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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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2-11-22 11:16
  • 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板凳
    发表于 2004-9-5 23:36:29 | 只看该作者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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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04-9-9 16:42:39 | 只看该作者
    好,如此热情.
    我当尽快动我的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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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5
    发表于 2004-10-12 00:07:01 | 只看该作者
    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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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9-11-16 20:19
  • 签到天数: 1705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6
    发表于 2004-10-13 22:12:40 | 只看该作者
    没看完
    看不下去
    是楼主自己的经历吗?好象又不太现实
    是小说吗?实在写的太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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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5-10-28 18:45
  • 签到天数: 8 天

    [LV.3]偶尔看看II

    7
    发表于 2004-10-17 21:52:30 | 只看该作者
    (未完待续)
    待到什么时候才能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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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8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0 13:17:42 | 只看该作者
    慕紫:
    真是对不起,最近要考试,
    还真没时间写,
    可你一定要有耐心等呀,
    一考好,我就写!

            终于又写出了(四)和(五),
    之所以把这种感觉强调出来,
    是因为一但开始写了东西不能尽早地完成,于自己是一种牵挂,
    于已经往下看的路客,也是一种欠意.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不过最近的时间还是挤得很,


    此贴由 寻香客 在 2004-10-23 18:17:18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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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5-12-1 14:56
  • 签到天数: 24 天

    [LV.4]偶尔看看III

    9
    发表于 2004-10-24 10:49:20 | 只看该作者
    等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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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10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8 11:04:25 | 只看该作者
    妹妹看到了我所写的这篇东西后对我说,
    不是真的吧!
    我知道她是指我对二舅舅的描写.她觉得那不是她记忆里的舅舅.

    其实真实也好,虚构的也吧,
    在时间的河中,那些曾经在我们脑海中留下过印记的人们,或多或少都会被洗掉最初的那种色彩.
    而我寻二舅舅的回忆里,却只保存了他疼爱我的一面,
    因此,不管在现实当中人们的面貌怎样地改变,
    我只是记取值得我们快乐,留恋的一面.

    在此基础上编织的故事,哪怕已和事物原先的面貌差之千里,但只要与其中的真善美有一分的吻合,
    我也当写之如饴.

    生活,通常一半是真实,一半是虚幻.
    对于我来说,只要记得什么是"美"的模样,就已快乐无比!
           

    终于完成了这篇东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好轻松哪!
           

    此贴由 寻香客 在 2004-11-23 14:59:56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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