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越过轮回(小说)

萧瑟

、生

我是在最后时刻看见她的。
黄昏，飞雪。雪花纷纷往下落啊落啊，无休无止，交织成没有尽头、布满雪粒的、流动的三度空间。就象轮回，就象时光。
如果你长久地凝视下雪的天空，这个感觉就会逼真地浮入脑海。
我捧着头坐在广场台阶上，沐浴在漫天的雪花之中。
天气据说很冷。我的身体却在烈火中。
火是从我的脑袋里开始燃烧的。广场对面那个医院里有医生告诉我那里面有个小东西。他需要把它取出来，为此要劈开我的脑袋。
让我坐在这想想。
一左一右两个重锤在我的太阳穴上敲击着。脖子以上的血管都快要暴裂了。因为那个小东西，我的眼珠好象要突出眼眶。
渴，热。
大口大口吞进冰冷的空气，一些雪花随之灌进口腔，额头下的烈火依然熊熊燃烧。
我知道最后的时候近了。我知道。
这时候我看见她的脚。纤小的脚上套着精美的黑靴，靴子上缀有金色的方扣。
黑色是冰冷的吗？我怎么全身寒战起来了呢？
牙齿沁出了凉意。我伸手去摸那鞋扣，金属的。
雪花在上面凝结成一颗水珠。
“你是生病了吗？”
“难受？”
“我送你去医院？”
这个声音在头顶泠泠地作响，象许许多多的风铃，冰制的铃子。在头顶落下许多不可见的冰屑，洒在我眩晕的头上，从我呼吸中冷飕飕地钻了进去。
我的颈椎脆弱得象白蚁蛀蚀透了的木头。
一碰就要断掉。
她的手指。冰冷的手指，触上了我的额我的眉心。
寒意彻骨。
舒服啊——
我痛楚地呻吟了一声。
张开眼，仰头，她的脸庞撞入眼中，碰痛了我的眼。
浓密的黑法掩着一张寒白的粉面，漆黑发亮的眸子和飞扬的眉。
你是谁？是谁？
是谁呼啸着掠过空中，响箭穿透我心。
黑色和白色，最冰冷啊。
最美。
这一切飕然消失了。
耳膜深处一声钝响，什么破碎了？断裂了？
黑色飕然扩大了，吞噬了整个天空。
烈痛突然消失，全身飕然松爽，痛觉在黑色的空中消融殆尽了。

2、瞬间
我好象清楚地看见自己站了起来，如同水泡一样自水底轻快地升上水面。我脱离了物质的引力，冉冉升起。
物质的那个世界，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就在对面。但是，就象隔着一层玻璃罩，我跨不过去。
站在两个时空的边缘，我跨不过去。
我知道不能够再返回了。这种感知是自动来临的。就象我生来会感到饥饿一样。
模糊的感觉，但是又非常的肯定。
我得走了。
冥冥中有强大的力量推我渐渐远去，越来越快地带我离开。
我没入无垠的光辉之中，如同浸入温热的水中，无所期待。
应有的恐惧、依恋或茫然，都与物质世界一同弃我而去。
可是那黑发掩映下雪白的脸呢？
我只保存了今生最后一刹的感觉。
最尖锐的感觉。
是她纤细的手指触在额上冰冷触骨的感觉。那凉意渗透了我昔日躯体的每一部分。
终即抛弃尘世，我仍然无法抛弃这一刹那，
我度过了十四年的光阴。在最后的一刻，看见了她。她向我俯身下来的那一刻，爱淹没了我一切的痛苦。
你是谁？在我生死边缘出现的，善良的天使。
那张凝结了雪色寒白的粉面，冰冷而温柔的手指，那在漫天雪花中纷纷下落的冰屑的声音啊，你在哪里？
神告诉我可以轮回的时候，我希望能在来生与她相遇。哪怕再重复千次，我都愿意醒来时眼前仍是你，我的天使。
神告诉我若再世为人就得失去今生所有的记忆。
我便不再企求人世轮回。我只要这最末的感觉能够拌我越过轮回。


3、过程

现在我静静地匍卧在铁笼中，和我的伙伴们挤成一堆。
神向我许诺今生必定可以与她再见，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在唯一的相逢中，将由她来选择，是否会爱我。
集市，人声鼎沸。
我卧着，侧耳紧贴地面。从无数凌乱的脚步里，聆听她即将到来的声音。
我的心莫名的缩紧了，紧到发痛。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我知道她已经渐渐近来。
于是我使用我唯一的方式。
疯狂地——吠叫。
撞击铁珊。撕咬自己的皮毛。
人们围过来。看一条，发狂的幼仔狗。
你在吗？你在哪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人们的身体中间，淹没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人群太密集。炽热的体温阻隔了我渴望的冰凉气息。
“看这可怜的小狗。”
我的天师。我的前额撞在铁栅之间。
近在咫尺。苍白如雪的笑厣，刺人心弦的苍白。黑如点漆的眼瞳，惊心动魄的黑。
与印象中不同的是，她嘴唇的颜色。不再是鲜花一样淡淡的粉色，而是鲜红。爱情一样的鲜红。
我凄凉地吠了一声。
她说：“咱们买下这、只、狗吧。”她向他说。
我的天使啊。你拥我入怀时，可曾看见我眼中的泪？

4、爱

她神采飞扬的眼眸长久地注视着他。
谁能够知道。我只有用更加痴迷的眼神凝视她。
更不会知道，我烦躁的呜咽是要诉说怎样的心事。
我——爱——你。这样呜咽的长鸣穿透了时光的隧道，回荡在那个雪花飞舞的天空。
她喜欢我，细致地照拂我。
但是永远不会知道，这非人类的躯壳底下怀着一颗燃烧的心。
难道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
知道我的爱。
她在黄昏里唱歌的时候，我坐在她的脚畔。
我愿意这样坐完我的今生。我愿意作为一只狗陪伴她今生来世，如果没有别的可能。
因为，如果作为人类再来到这个世界，我们蒙蔽的眼睛，会让我们失去寻找自己宿命的路径。
交错的因缘，比交错的时空还要多啊。
就象他，终于离她而去。
我清楚地听见她纯净如玉的心，一点一点地碎裂。
那是我愿意用一生交换的心啊。
我的天使，如果你知道，我曾经为你放弃了一次生命，你还会这样为尘世的爱悲痛哀哭吗？
可是你不知道。
人类总是要在最后的时刻才明白错过了什么。孰真与孰假。
我的天使，回头看我看我一眼吧。


5、结局

天空又飞雪了。
情境和当年是如此相似，一如时光流转，昨日重现。
寒冷的风和雪花纠缠着飞来舞去。我的心在烈火之中煎熬。我听出来时空深处啸啸作响的是死亡的声音，它大张双翼，急速地飞近，等着吞噬鲜活的生物。
那阴影笼罩了广场。
我低垂着头。跟随她走上一级一级的台阶。又一级一级地走下来。
往返几百次之后，时间——到了。
他没有出现。
她停住。
远处车轮滑过结冰的马路。
她返身，毫不停顿急奔起来。飞瀑一样的发散开了，披离，而狂乱。
可是我相信我会更快一点。
我穿越广场奔向车道。尖锐的痛苦在奔跑中击穿了我心。
车轮在铺着一层雪粒的地面上急刹，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在这声音中飞了起来。
缓缓落到她的脚下。
黑色的小靴，金色的扣子。
黑色是最冰冷的，金属也是。血呢？
她在我的身边止住脚步。
最后的影象是她俯下来的苍白如雪的脸。清清楚楚地写满了惊骇、焦虑、怜惜、和悲呦。
这是我今生带走的唯一感觉。
我的天使，在你颤抖的双手把我拥抱时，你应该知道，我爱了你一生了吗？
现在，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