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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emostar 于 2011-8-10 22:13 编辑
我特意在晚上经过那里,站在桥上,远处的河边亮着几盏昏黄的街灯,照着那仅存的几户人家。沿公路立着高墙,贴着鲜艳的世博标语,掩盖着墙后那片记载着百年沧桑变迁、如今处在弥留之际的疁南街。
从街口望去,夜的帷幕阻止了我的脚步。一只黄狗倏忽跑开,继而趴在第一间屋的门口,警觉地盯着我。头次见它,它还被锁在门内,隔着玻璃,张狂地叫着。如今它的主人可能与政府谈妥了协议,不会再来了。但狗依然留恋旧地,白日翻食垃圾,夜里栖身于残垣断壁之间。
那个春风和煦,玉兰咋开的下午,我再次来到疁南街。自去年秋天无意造访此地,不知为何,我始终心有牵挂。虽然不远处的州桥老街,区政府不吝重金,从浙江、江西等地买来一批老屋。我趁工人安装彩灯时进去过,木梁雕刻精致,典型的明清风格,我怀疑那是我朝的仿制赝品。门前的石柱倒是标着编号,断裂的地方也细心地拼粘好。但总觉得缺少历史感,我看不到屋子里的故事和残存的记忆。
踩着破碎的青砖,来到疁南街与横沥街之间的那块空地。记得上次来,那里种着上百棵参天的杉树,树龄最少在五、六十年以上。而今天,这些树全部被砍伐了,遗下只比地面高出一指的树墩,褐色的年轮一圈一圈扩散,在我心底荡开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
抬眼看去,猩红的夕阳斜挂在一棵倒塌的香樟树枝头。微风拂面时,仿佛传递了什么信息,一群小鸟“嘭!”地飞离茂密的叶子,一只肥大的花喜鹊不慌不忙在地上啄食,丝毫不担心明天它得找个新家了。
踏入一处荒废的院子,藤蔓爬满了院墙,芭蕉枯萎了,一丛慈孝竹依然青翠欲滴,一棵虬曲苍劲的枣树紧邻高高的飞檐,我按下相机快门的瞬间,一只黑色的乌鸫恰好展翅飞过。一转身,一只黄黑相间的猫正蹲伏在屋瓦上与我对目而视。一个缺少真实文学的年代,它的历史不被人所知。但建筑和依附于它们的事物,这些树、这些鸟、这些猫和狗,我能从它们身上寻找逝去的时光。
从院墙的破口出来,一段锈迹斑斑的水管,水从堵住的龙头里滴落到一汪水潭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溢满的水沿着布满青苔的墙根流走,我一路寻踪觅迹,来到几棵棕榈树下,这里幽暗之极,猛然发现两块木质的墓碑。墨迹依然清晰,忆起上次从另一个方向来过这里,如今依然如故,没有亲人来探望的痕迹。为何不迁往墓园呢?或许是家人早就不在了?过去,人们将亲人土葬在屋后的田地里是平常的事。现在就只能在公共墓园里寻一处放置骨灰的盒子,付出不菲的价钱,也许最后穷人都死不起了。我曾与妻子说,好在我们还有个院子,我死之后,就把骨灰埋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每年春华秋实,就会偶尔想起我。
我顺着横沥街,一路拍下难忘的镜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珍惜留恋一处别人的故土如我般忘情。远远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怀疑地看着我,我尴尬一笑,说:“这里快要拆了吧?你们还住在这里啊?”妇人吐出几片瓜子壳,一边随手又从石柱上一个盛满葵花籽的搪瓷碗里抓出一小把来。“不住这里,住到哪里去?”我一下听出了火药味,感情她把我当作拆迁办派来的探子了。但我很快用自己的真诚卸下了她的戒备。
她说:“他们太不像话了。这房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他们很坏,以前把每家每户的土地证都收上去了,但我们家没给。所以,我们这房子既有土地证,又有房产证,完全是私人房产。他们来丈量,土地都不算,还只计房子的使用面积,还给我们的房子却要按建筑面积。你知道吗?我们隔壁这几户人家的土地,都可以盖一栋楼房了,我们不需要他们来拆迁。”
我安慰她:“当然了,自己的利益是要争取的。但也别太生气,身体也很重要。”我本想说些生命的意义重于钱财之类的废话,但眼见她气嘟嘟地吐出一口瓜子皮,纷纷扬扬地撒在地上,就把话咽了回去。
我看看家里没有别人,门前只有几只下蛋的母鸡在悠闲地逛着。“你一个人坚守在这里吗?”
“什么一个人,我们一家都住这里。我们哪里买得起房?以前,房价便宜,我们的工资才几百块,我儿子还在上学。现在吧,就算我一个月挣两千块钱,一年二万多,不吃不喝,能买几个平方呢?”她这会儿好像很希望有个人说说话,成天剑拔弩张的,又如惊弓之鸟,日子一天天是熬过去的。
“那怎么办,他们的工程早晚得开工,你这里的问题他们总会想办法解决的。”我说。
“他们是谈好一家拆一家,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是不会走的。那帮王八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只顾自己贪,子女都活在国外了。网上不是有很多曝光嘛,经常有人把自己烧死。”
我很惊讶,互联网已经影响到他们这一代人了,看来政府行为的确是受到了越来越多的约束,这是件好事。但我依然不愿看到十分残忍的自焚行为,生命是无价的。如果有一天,我沦落到只剩下一只笔和一个本子,我也要好好活下来,与他们抗争。
我特意在晚上来到这里,看到河边昏黄的几盏街灯,我放心了。上海还算是理性之地,没做断水停电等非人道的事情。在高墙之外,是闪烁的霓虹灯,汹涌的车流,而一墙之隔,一百年的历史,在那些残垣断壁里哀叹。我还会再回到这里,也许是清明节,去看看那两块孤零零的墓碑,看看是否有亲人来祭奠,或许我也会献上一束鲜花,感谢他们默默向我讲述的故事,用那些只有我才能解读的言语。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墙后面,传来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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