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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孤鹰]连载11/13更新(完)   yeshuwei 发表于 2005-11-29 15:31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4-6-11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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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1
    发表于 2005-9-15 11:12:32 | 只看该作者
    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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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12
    发表于 2005-9-15 20:14:37 | 只看该作者
    可以要个签名不?偶像?
           

    此贴由 妮妮小姐 在 2005-09-15 20:32:48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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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4-11-3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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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3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17:51:19 | 只看该作者
                             九

        在府中闲居了数日之后,大军催拔的命令被递到我手中。命令是以密令的方式送达的,黄绢上是辽帝挺拔刚劲的字体:
        贤婿:
        朕特命你为新军大都督,监理大辽北院大王,赴阴山北麓整兵备战。大兵抵后,一切军事皆由你专断节制......朕令遣监军萧自如协你管军,政事方面由他多多提携。期不负朕重托为盼......

        我见多了宫廷简文,君主驾驭臣下之术,无非“恩”、“威”二字,令中所谓“专断节制”,可以看作“恩”,而遣监军一节,可视作“威”。虽然已成一家,但领着一支虎狼之师盘桓卧榻之侧,总是一件让人不放心的事,别说是“贤婿”,即便是亲儿,操戈弑父的事也是不绝于史。整道密令,关键的在于一个“监军”,让我统兵在外有所顾忌而已。
        忽儿轻偎着我,愁怅道:“怎么?父王让你起兵离都了?”
        我一边心道:你心中其实比我更清楚罢。一边又觉得她也是可怜人,一样是被掌权者操控利用罢了,还要伪装热情去感化身边并不相爱的男人。
        我轻轻推开她:“后日便要开拔,你也要随征,我向君父说过情,可他执意让你随行。”
        她笑道:“那不是很好么,我可以天天为你煮燕窝粥啦。”
        我道:“叶密立是苦寒之地,不比京城,哪有那么多燕窝让你煮?”
        她嘟嘴说:“那......我可以给你做青稞酒暖身。”
        我不禁有些被感动了,伸手捋了捋她的发丝,心中起了涟漪:也许她对我用了真情,也许是只是高明的演技,也许......有一刻,我倒希望她用的是真情,我已许久没有感受过真情是什么滋味了。

        新军开拔的那日,天蒙细雨,郊外的官道含着微湿。虽然这是一场事关大辽国运的豪赌,但表面上只是一次极普通的军队调防。辽帝及重要的臣僚均没有送行,三通鼓后,监军萧自如策马执鞭向我低颔致意。此人身形还算伟岸,留着整齐的短须,一对鹰目桀傲犀利,只是皮肤偏白了些,一眼便能瞧出是文官出身,不擅弓马。大辽监军制度是仿了宋人,以文官节制武将,以防兵变。名义上监军高于都督,但我已袭了北院大王,又是驸马身分,这萧监军还是很识礼数。
        我也躬身答道:“此去北疆路途遥遥,监军辛苦了。”
        萧自如道:“都督还是坐马车陪夫人吧,行军之事就交给在下好了。”
        我虽不情愿,也不便与他强争,只得缩回车厢内。只见忽儿正掀起侧帘,凝视勿勿行军的兵士。我也循着帘隙观察起军容,这些军士大多是我从故国带回的旧部,入辽境休整后,又即刻起拔北行。与上一次大漠中的仓惶奔溃不同,如今他们个个粮足餐饱,还分发了过冬的棉服,只是士气却不见高涨。各中原由也不说自明,主帅寄人篱下,辽人又在军中安插了大量的中层军官,严格监控士兵的言行,眼看复国无望,却要北上充当炮灰。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 尘埃不见咸阳桥......”[注1]忽儿触景生情,又吟起诗来,也许是词,我还是不辨其意,却能领略句中大军临行一刻的悲壮气氛。

        大军在秋风冷雨间行走了六日。这六日,无论是行军,还是宿营,我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忽儿的怀中度过。我累了,困倦了。一年前的连场血战不曾让我疲累,半年前的大漠逃亡也没有拖垮我的身躯,如今安坐在精致的马车厢里,我却累倒了。
        我的宫廷老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古时一个汉人,因为心怀忧愁,渡过关隘之际,居然一夜间由黑发人变成白发人。我举鉴自览,黑发犹在,脸上却全无生气。哈桑的出现,曾点起我复国的一丝冀望,可一夜小叙之后却音讯沓无。虽然大军在握,但完全置于辽人的监视之下,汉人有“蛟龙困浅滩,猛虎卧荒丘”的说法,可怜我屈出律困顿于极北苦寒,别说蛟龙,就连最后一丝虎气都快磨灭了。
        好在忽儿不是个性闷的人,尽管我旅途中几乎缄口不言,但她一直变着法儿逗我开心。我第一次发现她的歌声是如此悦耳,尤其是低吟那些汉人的儿歌,透着深深的母性。我的神父曾告诉我一则西方神话,说一个叫俄狄甫斯的青年人,居然杀父娶母,也许男人恋妻的情结中也包含着对母性的崇拜吧。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到了第四夜,忽儿摸着我的额头说“好烫”,赶紧吩咐随行军医,但队伍正在夜行,数万人逶迤了几里,前后难以相顾,只得向军士讨了生姜,亲手煮起了姜汤。
        昏暗的烛影里,我头枕着她的双膝,她的俊眉、秀目在曳动的烛光中忽明忽暗。她慈眉道:“姜汤熬好了,我喂你罢。”
        银制的小匙一点点地把汤药送入我的口中,那滋味刺鼻、辣得彻骨,让人难以受用。我呛了几口,她替我擦去了嘴边泄出的汤汁,像是哄一个孩童般:“良药苦口,忍一忍,喝下便好了。”
        饮了几碗姜汤,发了一身汗,前方渐传来喧闹的市声,传令兵禀道:“禀报大王,大军已进入叶密立。”

        军队驻扎在镇北二十里的荒郊,我将旧部的五个千夫长派出去招敛失散的乃蛮人。原以为乃蛮的旗帜无法重树,但出乎我的意料,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些昔日的乃蛮族人已陆续汇集到我的帐下,前后拢聚了五万人马。在额儿的失河中箭身死的脱黑脱阿将军的儿子忽秃,也带着兀都亦惕部的三万篾儿乞惕人前来投奔,阴山之麓迅速聚起了一支庞大的军团。一度绝望的复国之梦似乎又可重温。
        这半年中,辽帝的贺令嘉奖几乎不断,除了大量的金银赏赐,还册封了大块的封地,把能赏给的官名爵位毫不吝啬地全都加冕我身。整个大辽国,除了帝与后,我似乎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其实辽帝心里明白,所有的荣华富贵只是为了消弥我的复国之心,他很会做买卖,用这些金银官位来确保他的万世太平。可他太不会看人,以为我屈出律只是沉迷于金银权位而不思进取的人。
       
        转眼已至第二年的夏日,盛盛的夏意为西域的大地披上了浓绿的外装。在天高气爽的旷野操练骑兵,鞭策处万马飞奔,实在是人生快意。一边的监军萧自如道:“恭喜大王,操练出一支骠悍精骑,如此便不怕铁木真狼子野心了。”
        我淡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哪里,全是托陛下的洪福,还有监军大人的一片苦心那!”
        正在此时,家臣突然来报:“夫人请大王赶紧回营相叙。”


                                十

        北寒之地,建不起奢华的府邸,我和忽儿的“爱巢”不过是一顶普通的大帐蓬,唯有顶端的一层金饰标识出帐主人的身分不同。乘快马奔了半盏茶的功夫,从马场赶回营中,帐外却听得一个男子的说话声。我揭帐而入,只见忽儿侧躺在一条羊毛毡上,一旁跪着汉人打扮的老者。那老者见我入帐,赶紧转头便拜。我疑道:“忽儿,这位是......?”
        忽儿面有憔悴,却不掩一脸的喜悦,柔声道:“李大夫,据实说罢。”
        老者恭敬道:“贺喜大王,夫人已身怀六甲,来年可为府上添丁了。”
        我顿时一怔,她要生了?
        其实,孩子的降生是迟早的事,与她同房已久,我早应料到这一点。可真正到了这一天,我却拿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回应妻子。
        见我一时呆滞,她轻轻唤退了老者,而后起身搂住我道:“知道你乐坏了,想不到竟乐成呆子了。”
        我怔了半晌,喉中好不容易发出一个“嗯”字,算是有所回应。她嘟嘴道:“瞧你,一脸的呆样儿,快要做父亲了,不高兴么?”
        我挤了一个笑容,那笑容让我自己也觉得勉强:“当然高兴了,我们的孩子么,怎会不喜欢呢。”说罢,亲了亲她的腮。
        “那你刚才为何一脸的茫然?”她不依不饶道。
        “这......这几日军务繁忙,父王命我征调军马,日子催得紧,故有些疲累。”我寻由搪塞。
        她抚着我的胡茬,心疼道:“为了我皇家的事,委屈你了。”
        我紧拥着她,却心猿意马起来。她有了身孕,当然不好继续留在北方受苦,得即刻送回都城坐月子,如此一来,身边倒少了一条眼线。我笑道:“现在你可是金贵之身,风吹不得草动不得,留在军中可不行,这样罢,明天派车仗送你回都养身,顺便向父王母后捎上问候。”
        她调皮道:“不行,没了我的约束,天知道你会不会四处拈花惹草,拥在别件石榴裙下呢。”
        我苦笑道:“此处又非烟花之地,除了满山的军马、将士,还有几位粗老的洗衣军妇,何来花草一说?”
        她眼睛变得湿湿地,搂紧我脖子道:“这大半年的见不着面,我会想你的。”
        我拍拍她的背脊,温柔道:“好啦,又不是生离死别,往后相夫教子的日子还长着哩。”

        次日一早,我便用车驾将忽儿送上了回京的路。临别前,她用剪子裁下了一缕青丝,用红绢扎起,放在我的枕边,说是可以让我天天想着她。入夜,我捋弄着她留下的发丝,如同我丝丝飞散的思绪。我想像着那孩子的模样,这是我乃蛮王室的唯一血脉了,可惜今后却要姓耶律,无论我官居何品,最终只是辽帝的一名家仆罢了,子子孙孙都要编入他耶律氏的家谱。
        神志恍惚间,我听到一个女童的呼喊:“父亲......救我......”只见烟火燎天,我的女儿被困在死亡的火海,我努力伸手去拉她,可双手就是不听使唤,睁睁看着她的皮肉一点一点被烧焦、变形。
        从恶梦中惊醒,我抹去额间的细汗,二年前的噩梦还是会时常回访。在哈池儿的乱兵中,我的前妻与女儿不知所终。她们应该不会死去,按照蒙古人的习惯,女人被作为战利品奖赏给属下,也许此时,她们正跪在北方草原的某个敖包里,为新的征服者斟茶泻酒。这比杀了她们更让我心痛、受辱!
        正在胡思乱想,营外有家将禀报:“大王,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友。”
        我暗忖,已是三更深夜,是谁趁夜幕探访呢?难道又是新投奔的旧部?我道:“让他进来吧。”随即引燃了帐中的烛火。
        帐帘被掀开,来人身形短小,极普通的牧民打扮,却蒙着半边面目。我不悦道:“阁下既已到访,何不开门见山。”
        他呵呵道:“太子变成了大王,可还是不改那份直爽劲啊。”说罢,摘去了头巾。
        我半惊半喜道:“哈桑先生?”
        他鞠了一个回教礼道:“上回走得急,还未恭贺您荣任北院大王,实在是缺了礼数。”
        我面露惭色道:“先生莫要取笑,替人边塞放马罢了,我名为大王,实为一马夫。”
        哈桑低沉道:“大王还是小声些,我方才已观察过,周围俱是那位萧监军的细作眼线,警戒的卫士也多是辽方的人。”
        我无奈道:“各营教官均由辽帝指派,我乃蛮军士的一举一动都在控制之下,图谋不易啊。对了先生,上次您所预言之事果然应验,可事后再去驿馆问津,贵国使团早已返回。”
        哈桑道:“辽帝是个精明之人,喜欢对既定的计划作突然的变动,让对手无所适从,这是他的一惯伎俩罢了。呵呵,可惜他决料不到我会翻越整座阴山,千里迢迢赶来与太子您再奏前弦。”
        我不禁感激道:“先生之举,如父母再造。”
        他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哈桑只是为我花剌子模乌德丁陛下[注2]奔走罢了。陛下见太子寄人篱下,又被充作炮灰,实有不平之心,只是碍于国小兵寡,有相助之心却无相扶之力。”
        我心道,这花剌子模的乌德丁国王与我素无交情,他国处极西,与我乃蛮旧境也无接壤,说什么“不平之心”,实在是有些过饰了。花剌子模屈居辽人的兵威之下已久,一直企盼有翻身之日。我屈出律正如哈桑所说,是棋盘一子,之前为辽人所用,之后恐怕又要换主人了。
        我进言道:“哈桑先生之前的‘棋子’之喻,果然很是精妙,但屈出律就算跳出了这局,免不了要跳入另一局呢。”
        哈桑并不动容,微笑道:“太子有此顾虑也是常情,哈桑是爽快人,交了太子这个朋友!国家大政是一回事,私人交情又是另一番事。不错,于国而言,您的军事存在,可以成为我花剌子模脱离藩属,成为独立之国的重要一环。但与个人而言,我可以真主的名义向您保证,一旦政局有变,我国即会倾力驰援,拥立您为新主,而我们所求的,只是两国的平等互助。”
        政治就如一场交易,那一位买家出的利多,我便会押宝在谁的身上。辽帝许我荣华富贵,却抹杀了我的政治前途。乌德丁只求自立,却能助我再建乃蛮,两权相较,利弊自明。
        我决定押上一宝,要让乃蛮的太阳王旗重扬城楼!哪怕只有寸许希望。
        “辽都重兵布防,我这里又处处受制,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哈桑道:“我今天冒险前来,就是向您传递一个重要消息。辽帝近日即将遣军进攻汗斡思曼[注3],京城四周防务空虚。大王一旦起兵,定将势如破竹,届时我国再自西线出击,令辽军首尾不顾。至于此处,据我所知,乃蛮旧部一向视您为真正的主人,而不是那个远方的大辽皇帝,寻机会铲除萧自如等人,军心定会倒向太子您。”
        我自忖道:这果然是个东西合谋,天衣无缝的上上之策,可惜这哈桑是异国的说客,我身边恰缺这等睿智的谋士啊。

        送走了哈桑,我一面向京城方向不断派出心腹,探听辽军主力的动向;一边笼络旧部,凝聚人心,只等时机成熟,即可用萧自如的人头祭旗,重温复国大梦。
        得意之间,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痛了我的心。我这才注意到,手中还夹着那缕红绢扎起的秀发,还带着妻子的体香。凝视良久,那绢红色渐变成刺眼的猩红,让人极不舒服。极度不悦中,我把发结甩进了身旁的火炉,发丝遇火即化,“滋”地腾起一股青烟。


    注1:此句是杜甫诗《兵车行》的首句。
    注2:阿拉.乌德丁,花剌子模国王,1199年至1220年在位。
    注3:汗斡思曼,是古代西亚回教国家卒堵利瑟那国的都城。       

    下转第18楼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07 14:02:39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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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发表于 2005-10-11 23:04:07 | 只看该作者
    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才能让人看出来

    韩寒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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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4-7-18 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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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5
    发表于 2005-10-15 21:28:47 | 只看该作者
    原文由 独孤 在 2005-10-11 23:04:07  发表
    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才能让人看出来

    韩寒如是说……

    韩寒那小毛孩子才几岁就知道怀孕是啥么味道了?真不CJ。

    ye版的才那是男人的啤酒肚,一看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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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6-11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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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6
    发表于 2005-10-19 08:39:59 | 只看该作者
    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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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发表于 2005-10-19 15:01:08 | 只看该作者
    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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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1-3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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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8
     楼主| 发表于 2005-11-7 12:29:48 | 只看该作者
                         十一

        次日,我便向全军宣布了北院大王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一时间登帐道贺的大小军官落绎不绝。我干脆决定停训大宴三日,与官兵同喜。于是,叶立密,这个平日里刻板、严谨、荒凉的小镇,一下子喜气洋洋,炊烟四缭。
        这三日,绝非吃吃喝喝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复国谋略的重要一环。酒可以麻痹人的神经,也可以弱化人的意志。幼时父皇曾给我讲过契丹人建国的故事:当年的辽主耶律阿保机只是契丹一个普通的部落酋长罢了,除了他自己,所有的部落都不主张建国,于是阿保机借名设宴,在酒酣耳热之际将醉倒的其他酋长全杀了,契丹立国的障碍才得以消除。最后父皇告诫我,酒是迷杀自己的毒药,也是击败对手的利器,成败之间,在于如何运用了。
        可惜父皇最后没有败给美酒,却因为美人输掉了江山。如今,站在复国大业的门槛上,回想他的音容故语,格外地让人怅然。对了,忽儿也是不允许我酗酒的,每回酩酊大醉,她除了责备,还会递上温热的醒酒汤。好在她已被借故支走了,现下我即便烂醉如泥也无人敢责一句。我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大战前的沉寂反让我极度空虚起来。
        萧自如是个滴酒不沾的家伙,也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特别嗜好,整天阴沉着脸,满腹的心机与城府,辽帝选他作监军,实在选得有眼光。万幸的是,如此险恶的人物没有三头六臂,他手下的契丹军官多是好酒色之人,容易麻痹,也容易收买。
        酒宴的头二日,监视的辽人还揣着一颗极端警惕的心,无论如何劝酒,他们只敢小酌,不敢狂饮。显然,萧自如向他们作过交待。三日过后,动手的时机仍未成熟。我只得宣布大宴延长二日。萧监军很是恼火,又不便斥责,只得略作不满道:“大王,这吃喝总得有个尺度吧,如此放纵肚量,只怕三军徒生懈怠。”
        我故作漫不经心道:“大半年来,弟兄们操练得辛苦了,逢节岁末的也不得返乡,如今请他们多喝几杯,也是人情常理啊。”
        他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怏怏道:“那便由大王作主,恕下官无理了。”
        我伸懒腰作哈欠状道:“今日饮得多了,头脑昏沉,不能陪监军长叙。”
        他只得喏喏退下:“纵酒伤身,大王还请保重贵体。”

        宴至第五日,那些辽人军官终于放下警惕,贪起杯来。萧自如干脆躲在帐中不出,独自生着闷气。气在何处?我倒可以理解。毕竟辽帝的任命诏把他推到了火山口上,军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辽人的贪杯等于是自掘了坟墓,第五日夜,当我宣布大宴落幕之际,预伏的刀斧手迅疾地将烂醉的辽人剁成肉泥。相同的杀戳也在海押立与别失八里上演着,一夜之间,整个阴山北麓的军政大权被颠倒过来。我原来想用萧自如的血来祭旗的,可惜在我杀入他帐中时,此人早已自刎,脏黑的血迹已泛干涸。虽然有些扫兴,但复国成功的喜悦还是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摆脱了辽人的羁绊,所有的乃蛮士兵都沸腾着热血,整座军营如同一口洪炉。
        大军改旗易帜,迅速南下,一路上的辽军关卡望风披靡,连象征性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我几乎在怀疑眼前的顺利进军是否是一种假象,看来辽帝对我还是非常放心的,这反倒让我内心不安起来。毕竟这是在向名义上的父母妻子开战,更是把当年的收留之情踩在了脚下,于情于理都是大恶。
        微凉的夜风中,我扣紧马缰。一年前,我拖着病体踏上了北行之路,有一半的路程都是躺在妻子的怀中度过的。一年之后,我却带着八万铁骑去回报妻子的温存。
        身边的忽秃将军道:“大王是否心有所愧,有以怨报德之嫌。”
        我一时无语,不知作何答。
        忽秃道:“国与家,何者为重,您心中一定比我更清楚吧。大战当前,您切不可心生慈绵,害了跟随你的八万弟兄。”
        我正色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信不过我么?”
        他忙作揖道:“末将不敢。”
        我语调转柔道:“令尊与我父皇是世交,我也将你视作手足。你的提醒也不无道理,下去吧,让后军跟得紧些。”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道:待杀入城中,立忽儿为皇后,保辽帝夫妇不死便好了,后人也不至骂我嚣小无情。

        花剌子模果然按约起兵,将辽军主力牢牢吸引在西境,我的大军杀到八剌沙衮城下时,城头站立的卫兵也极为稀疏。我令人起草了一封劝降书射入城中,以免不必要的伤亡,但被辽帝严词拒绝了。我可以想像他此刻的愤怒表情,大敌当前之际,竟被自己的“贤婿”在背后捅了一刀。
        攻城行动迅速展开,出人意料的是,兵员稀少的守城部队竟得到了城中百姓的支持,连续打退了乃蛮军三次突击。除了在城垣处留下了近千具尸体,首日作战一无所获。
        我怒火中烧,连斩了二个不称职的千夫长,组织敢死队夜袭。
        残阳如血,夜幕初降。昏暗中,八剌沙衮城如一头伏地的悍牛,令人感受到一股蓄势而起的可怖。城墙在冲车的撞击下微微震颤,城垣两侧万箭交错,呜呜的号角声合着喊杀声,荡人心魄。我张弓搭箭,将准星瞄准了城头的守军。自幼习射,但从未经过实战,只是射些鹿兔走兽,第一次将箭头指向活生生的人命,指尖还是略略发抖。弦驰箭发,我发出的这一箭立即淹没在漫天箭雨中,无法看清是否射中目标。完成了平生第一次对人命的追索,接下来的杀人行动变得自如多了。我有规律地抽箭、张弓、扣弦......城头的守军一个个血花飞溅而后中箭坠地,如一朵朵早谢的夏花。原来死亡也可以如此美丽,杀戳也可以媲美丹青墨艺。
        攻守双方都在承受巨大的伤亡,但城头守军反击的力度明显减弱了,毕竟他们人数不足,而且精锐尽被调至西境,城防的失守只在顷俄。
        突然间,乃蛮大军的攻击停了下来,满身血性的勇士们放弃了厮杀,如同厮咬的猛兽一瞬间被寒流凝成了冰塑。战场逐渐归于沉寂。我先是一怔,而后怒道:“是谁下令停止攻城的?是谁让你们停下来的?忽秃!是不是你下的令?”
        忽秃一脸委屈,指向城头道:“大王,您自己看吧。”
        我定睛遥视城楼,只见一位着纯白裙裾的女子,右手扶着杏黄帜,左手护住小腹,迎着夜风伫立。我心头一震,忽儿?她居然在这个时刻出现了!数万大军没有一人敢向主帅的夫人发箭,一时萎顿不前。
        忽秃愤愤道:“这皇帝老儿好不要脸,打不过我们,居然让女儿出来挡箭,这就是草原青狼的后裔么?”
        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指挥自己躯体的下一个动作。忽儿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登城退兵,唤回丈夫的亲情良知,这多半是她自发的,而非辽帝的指使。我不禁有些恼怒,这算什么,威胁么?凭什么来胁迫我,是籍着昔日的夫妻恩情,还是对腹中未出世孩儿的怜悯?
        我感觉到仿佛有数万双目光都灼视着我俩,夜幕已经笼住了西域旷野,城头燃起的烽火,将忽儿白净的面孔映得格外清晰。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目光,大漠中耶律荒虎的目光是自信豁达,洞房中晃忽公主的目光是含羞欲滴,车帐中妻子的目光是温情慈和,而城头上的女人,目光锐利得几乎可以穿透我的心。
        身边的忽秃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他试探道:“大王,是不是暂缓攻城?”
        我没有回答他,却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口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箭!”
        他这才注意到我的箭筒已经空了,又劝道:“您真的舍得么?”
        我的嗓门几乎要喷火:“箭!”
        三支雕翎被迅疾地递到我手中,我只取了一支,却将另两支轻轻折断。我凝气在胸,将箭尾搭住控弦,对忽秃道:“若射不中,就退兵。”
        他“嗯”了一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两眼直勾勾地盯住我每一个动作,张弓、拉弦、瞄准。
        城楼上的忽儿没有闪躲,也没有寻物遮挡,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见我动了杀机,身边的卫士即刻上前护驾,也被她一掌推开。
        我的箭尖已经对准了她的胸口,这时她做了一个让我惊愕的动作,抛开了手中的杏黄旗,拉开衣襟,将胸口探出城垣,我从未见她这般眼神,怨、恨、哀、悔、愁......明眸慧海如一泓深潭,其中倾注了万樽苦酒。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万人似乎保持着同一种呼吸节奏,而我的箭端,正随着这一节奏上下起伏着。弦势已经拉满,手指的关节被扣得生疼,手中的长弓重似千斤,箭头的锋芒似乎悬住了乃蛮人的百年国运,也凝聚了我与忽儿的情份,还有我那未出世孩儿的多舛命运。我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指节一松,雕翎已经离弦疾驰而去。


                          十二

        箭从脱弦到飞至城头的时间,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却好似在我脑海中飞行了百年光阴。恍惚中,一个声音对我喊道:“一定要射中!”而另一个则在喊:“躲开!躲开!”
        四周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而后沉默多时的喊杀声又起,如同久寂的火山惊鸿一喷。我被这巨大的声浪从茫然中拉回,城头上的女人已然不见了,攻守双方又故态复萌,重又厮杀一处。我一把抓过忽秃,喝问道:“射中了没有?快说!”
        忽秃一脸的为难,吃吃道:“好......好像是射中了......”
        我无力地放开忽秃,整个世界一下变得万般空洞。
        她死了?或是重伤?腹中的娃儿,还没有机会露头睁望一下这世界,就毙命在他父亲的箭下了?
        耶律荒虎?晃忽公主?辽帝的眼线?我的妻?有她的时候,我满腹猜忌;现在她走了,我却从未感觉如此空虚过。
        方才扣弦的最后一刻,我将弦势放缓了一些,出箭的力度应该是减弱了不少,也许她能躲过这一劫。我寻由安慰着自己。

        可能是主帅“大义灭亲”的壮举感染了士兵,乃蛮大军的攻势更猛了,箭疮累累的城门终于抵不住冲车的连日撞击,轰然倾溃。在城门失守的一刻,我分明看到了所有辽人眼中的绝望与恐惧。
        八剌沙衮,我回来了!初来时,我只是一位谦卑的朝圣者,瞻仰这西域巨都的圣光。如今,我是这座城市的主宰!纵横北方三百年的大辽国,已被一个曾经落魄无助的乃蛮小子踩在了脚下。这是何等的荣耀啊,可惜难掩妻儿死于自己箭下的忧怅,让这胜利的光环笼上了一层哀伤。
        忽秃禀道:“大王,我军大获全胜,只是......这城中军民改如何处置?”
        我怒道:“你这个大将军是干什么吃的?这种小事还来问我!”
        很显然,我的消极态度给了大军屠城的默许。手执利刃弯刀的复仇之军整队入城,一场血腥屠杀在黑夜中迅疾展开。熊熊的火把映出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我面无表情地跨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仿佛那不是人体,而是一堆堆瘟病过后疫毙的牛羊腐肉。
        辽人小规模的抵抗并没有马上停止,街巷中还有零星的小规模战斗。听不到双方士兵的呐喊,只有呼呼喘着粗气的声音,还有刀刃砍在血肉上的噗噗声。
        带着攻城一天的劳累,合衣而卧,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令我恶梦连连。梦境中,一个血迹斑斑的白衣女人怀抱着血肉粘连的死婴向我索命。
        次日清晨,我对忽秃下令道:“让弟兄们停下吧。”
       
        刚刚经历战火的都市,尸殍积存于断壁残垣。我换上了崭新的乃蛮宫廷服饰,装扮一新。今天于我而言是个极端重要的日子,即将成为那座金壁辉煌的巨殿的新主人。
        皇宫的辽军卫队已被缴械,清一色变成了乃蛮卫士。我想像着辽帝此刻的表情,是听天由天,还是作一番乞命的卑相。
        我的长靴踏进宣政殿门槛的一瞬,望见了远远端坐龙椅的辽帝。他着龙衮朝服,皇冕戴得极为端正,不改君临天下的威仪。
        我手按刀柄,轻轻踱过每一块金漆的殿砖,绕到龙座背后。他没有转头看我,而是继续环视大殿,仿佛仍在向匍伏的百官发号施令。我不禁佩服他刀丛侵野而面不改色的勇气,百年基业大厦将倾,却仍维持着一国之君应有的尊严,这就是皇家血统的积淀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讪笑道:“我的岳父,您好像老了许多。”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朗朗道:“贤婿啊,你可否听过一个故事?”
        我道:“什么故事?还请岳父您讲一讲。”
        他娓娓道:“这是从西方大秦流传下的故事,说一位农夫,在冬天的野间遇到一条被冻僵的蛇,眼看这蛇活不成了,他一时动了怜悯之心,将蛇搂进怀中,赐以体温。这蛇遇暖苏醒过来,反将农夫一口咬死了......”
        未等他说完,我哈哈狂笑起来,这笑声在金殿大柱间穿梭回荡着,婉如一个末世王朝败亡前的回音。我轻轻摘下了他的皇冕:“岳父您故事讲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卫士们将辽帝从龙座上揪了下来,拖入御监。那是他平日羁押政敌的所在,如今也该由这昔日的主人进去体验一下帝王之外的人生了。
        我接着下令逮捕辽后,搜捕的士兵回报说,在暗香阁找不到皇后的踪迹。难道是出逃了?我严令全宫乃至全城搜捕。最后有人在奉先殿发现了她,确切的说,是她的遗体。在城破的一刻,作为皇家的媳妇,她在历代辽帝的灵位前投缳自裁了。
        我略略有些遗憾,不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奚落一下这位心机深厚的美人,不过还是很有兴趣看一看她最后的表情。她的尸身还没来得及拉出奉先殿,天空突降起了暴雨。夏夜雷雨本是常事,但在这西域的天空却很罕见。阵阵闪电将她惨白的遗容映得忽明忽暗,凄美中带着可怖。我命人点起火烛,皇后直挺挺躺在冰凉的石砖上,唇上的饰装尚未褪去,白净的脖间有一条深深的勒痕。我俯下身,捋了捋她仍有弹性的秀发,这满是心机谋略的大脑,该是不会再思考了吧。
        雨势渐缓,淅淅沥沥中,我起身环视殿中供奉的一块块先帝灵牌,蓝底金字述说着他们生前的显赫:太祖耶律阿保机、太宗耶律德光、世宗耶律阮......德宗耶律大石[注1]、仁宗耶律夷列[注2]。我对卫士长吩咐道:“都烧了吧。”
        奉先殿四处被洒上了油,火把也早早准备定当,正欲焚火烧殿,一个尖厉的女声喊道:“不可!”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黄衫女子,蒙着脸,手扶着腰,身边有宫人模样的少女扶携着。那声音尽管短促,我却立即辨了出来。她没有死,一股欣喜涌上了心头,老天待我屈出律果然不薄,复国之日,妻小还安好。
        我喝退了四周的随侍,即刻朝忽儿疾奔过去。她扭头不看我,转入殿后的小厅。

        小厅燃着昏暗的烛火,忽儿背对着我,伏首不语,似在生气,又似在抽泣。我倒发起窘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启话端。刀兵一起,夫妻也要发目,昔日床弟昵语,今夜茫然无声。
        过了半晌,我才试探道:“我......可以坐么?”
        她不说话,如一座铜塑般冰冷。
        我搬了张圆椅坐下,作关心状道:“伤好些了么?”
        她凝住多时,终冷冷道:“托大王你箭下留情,只伤着些皮肉。”
        我暗自欣慰,发箭一刻的放弦缓势,果然未有大碍。只是这外伤易好,心伤却是难愈。我站起身,触手碰她的衣衫:“刀剑无眼,你千金之躯不该亲临战阵,容我看看伤势。”
        她一甩手,挥脱了我的关怀:“不敢劳大王尊驾。”
        我长叹道:“忽儿,你我相识有奇缘,婚后却少有真心话儿。我自异邦流落大辽,蒙你父皇母后收留,这本是大恩,然而却被发往极北,用昔日族人为你辽邦作炮灰。”
        她默默听着。
        “初入辽境,你母后与我有密室之约,令我许下三诺,一作辽臣,二入佛宗,三娶皇女,作为我安身立命的签符。从你披上喜纱的一刻,在我眼中,只是大国交易的附属品罢了!”
        她听着听着,呜呜地痛泣起来,娇躯随着强烈的喘泣而上下起伏。
        我继续道:“凭心而论,作为人妻,你慈和温良,悉心相夫,无有不周,然后这背后莫不有强权者的操控,我一面受感于你的温情,一面痛恨辽人的虚伪。”
        她哭道:“今日,你终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是吧。”
        “我屈出律不是个甘心寄人篱墙之下的懦夫,何况身怀复国大梦,辽帝他不助我也罢了,更欲对我操控利用,我不伐他,天道不容。”说到这,我出言如剑刃。
        “我明白,父皇于你确有二心,可虎毒不食子,百行孝为先,你怎忍心向我腹中孩儿动手,向岳丈动刀兵?”
        我道:“忽儿,此事于情于理,我做下不齿之事,但这是为了我乃蛮,为了我的千万族人,我不能让他们死在为辽帝卖命的战场上!所以,只能为大义,舍小义。”
        她冷笑道:“你还有理了是吧。”
        我愧然:“忽儿,事已至此,覆水难收。母后仙逝,我也怅然不已。好在你父皇安然,今后保他富贵便是了。忽儿,回到我身边吧,原谅我,做回我的妻子。”
        她起身走到空棂前,凝望着微雨的夜色,叹道:“纵是有谅解你的心,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爱的是那个大漠中率族人千里辗转的屈出律太子,而不是眼前的杀人魔王!我心中的夫君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心一痛,想说些挽回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字。
        她抚着雕木的窗格,轻声道:“令我原谅你,这我无法做到。但做回你的妻子,我愿意一试,毕竟有你我的骨肉在此。”
        我略有欣喜,好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忽儿,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愿......”
        未等我说罢,她眉稍一转,道:“你别忙着许愿,我要你允诺三个条件!”

    注1:耶律大石(1087~1143),是辽太祖阿保机的八世孙,西辽开国君主。1125年辽为金所灭,大石率契丹余部西迁阴山,续建辽国,史称西辽。

    注2:耶律夷列,是耶律大石之子,耶律直鲁古之父,西辽第二代君主,1143~1163年在位。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07 14:03:37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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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4-6-11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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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19
    发表于 2005-11-7 13:25:05 | 只看该作者
    肚肠要痒了!
    啥三件事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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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4-11-3 15:44
  • 签到天数: 12 天

    [LV.3]偶尔看看II

    20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3 09:53:14 | 只看该作者
                         十三

        我瞬时感到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了,一年多前,辽后亦是于小厅中朱唇微启,令我许下三诺。这三诺足以改变我的后半生。如今,忽儿居然承袭了这“三诺”的习约。
        “哪三个条件?”我不禁有些发怵。
         她转过身,平静地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冷冷道:“你可听好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可由你。”
         我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聆训。
         “第一,以国葬礼仪厚葬我母后。”
         我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继尔道:“第二,严惩屠城凶手。”
         我立即申辩道:“大部分军士都参与了,难道你要我将部下斩尽杀绝?”
         “如何严惩是你的事。”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第三,保留大辽国号,尊我父皇为太上皇。”
         我万万想不到,我恬静温婉的妻,几句话语便切中了我的要害。一边是乃蛮复国,一边是妻子的回归,孰轻孰重,取舍的难题抛给了我。
        “忽儿,你怎么可以将你我的情份与家国大事混为一谈?”我不禁有些恼怒。
        “呵呵,问得好!只可惜,一个将亲情与国家大义分得明明白白的人,却用亲情换来了复国大业,妙得很啊。”说罢,她居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不再甜饴,不再清灵,却像是对我灵魂的声声拷问。
       
        回至军帐,忽儿的“三诺”言犹在耳,挥之不去。我明白,与她心间的裂痕再也无从弥合了。其实,自阴山揭竿起,与她的决裂是迟早的事,我为何如此看不开呢。为美人而罔顾江山,也许父亲的性格因子遗传给我太多的优柔。
        正在烦恼间,军士忽禀:“花剌子模使臣哈桑觐见。”
        我转忧为喜,急忙传哈桑入帐。
        本以为这哈桑会道贺我复国有成,满脸喜气,却见他入帐伊始便板着脸,愁容不展。
        我疑道:“先生为何如此不快?”
        他忧道:“殿下还不知道么,辽都虽克,但西线辽军主力尚不肯降服,辽境兴兵勤王之势力四起,殿下尚需居安思危啊。”
        一忧未平,一忧又起。我不禁有些颓丧:“我以为先生此行,有佳音报传,却不想,为我旧忧添新愁。”
        哈桑道:“殿下这里有何愁事?”
        我便将忽儿的“三诺”如实相告。哈桑听后一时沉默不语,捋须自忖。我愧道:“在下拘泥于儿女情长,让先生见笑了。”
        哈桑摆手道:“此言差矣,如今这乱世,能逢殿下这般重情义的人,也是辽国公主的大幸。只是,殿下怕是误会了公主的一番好意。”
        我又不解:“先生为何说这是好意?”
        哈桑道:“我问殿下,乃蛮旧部尚余多少人众?”
        我略略一算:“除去忽秃的人马,约有五万之众。”
        哈桑又道:“辽境百姓又有多少?”
        “这个......总有百万上下。”
        “殿下以五万之众驭百万,如何?”
        我为难道:“这......恐怕颇难成事。”
        哈桑道:“公主的第三诺,正是给了您统驭辽邦的权杖啊。让辽帝下诏逊位于您,您以北院大王身份接掌大宝,万民岂能不顺服?”
        我道:“那我的复国大业岂不......?”
        “殿下,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如今天下大乱,能安邦立国已是幸事,只要能传得二世三世,何愁国号不能改。”
        我膺服道:“听先生一言,如醍醐灌顶,一扫心中浊尘啊。”
        哈桑道:“平定辽邦已不在话下,殿下倒是要提防东北边患,据我所知,您的老对手铁木真,已聚齐了人马,有伐辽之心,不可不防啊。”

        拜别了哈桑,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那“三诺”。辽后的遗体被香木棺椁沉殓起来,置于奢华的墓穴厚葬。指挥屠城的首要分子也被逮捕,斩首于校场示众。辽帝被从御监请出,写下了退位禅让诏书,居庸华宫做了太上皇。
        禅位大典办得隆重,择黄道吉日,百官陈列于祭坛,焚香告天。大辽国第十二代君主耶律直鲁古,着明黄袍,一脸的晦气,用颤抖的双手,将皇冕置于我的发冠之上。
        我是第十三个登上辽国帝位的人。十三,这在基督的世界里是多么凶恶的一个数字,如今却成就了我的人生辉煌。乃蛮之主,充其量只是草原的一方诸侯。大辽之主,却是名动西域的实权君主呵。
        百官齐呼万岁,喊声动天。我觉察到,辽国的旧臣们大多泪水潸然,怀念旧主之情溢于言表。晃忽公主变成了晃忽皇后,身着华丽的朝服,轻挽着我的臂弯。初秋的凛风扫过,旗幡翻卷跃动,远望处,群山伏首于脚下。我心荡漾不已,仰天轻唤:“父皇,你看到了吧,孩儿终于复国功成,踏千山于足下,享万乘之尊了。”虽然沿用了辽的国号,但国之名器已握在手中,正如哈桑金言,传得二世三世之后......
        那是我人生风光无限的一刻,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将乃蛮的王旗插上八剌沙衮的祭坛顶。好在忽儿最终还是践约回宫居住,一家人总算又聚在一起了。

        本就微胖的辽废帝,脱离了日理万机的疲劳,原以为会发福流油,想不到竟一天天消瘦苍桑下去。原来安逸也可以催人衰老。若是我做个安份守己的北院大王,终老在阴山北麓,会否如他一般瘦弱?
        忽儿的肚子却一天天鼓胀着,孕育着新生儿的初诞。皇家添丁,为刚经历惊天大变的宫廷增了一丝喜气,宫人们忙碌着准备接生器皿、婴儿穿用的各色什物。
        我再一次踏入了“暗香阁”,自辽后薨去之后,这里许久无人打理。原打算为忽儿新建一座起居宫室,却被她婉拒了。她执拗地搬进了废弃的暗香阁,且不理会我的百般相劝。我总觉得那里萦缭着辽后未散的阴魂,对未出世的小生命是种隐隐的危胁。我不禁暗笑自己,原先的基督信仰,让我相信故去的人对在世之人是一种祝福,而如今我却接受了汉人的迷信。
        暗香阁外的小池枯涸了,所谓的“香”也无处索寻,只余下只枝残荷败莲向游者述说这里昔日“小江南”的胜景。渐入深秋,几缕瑟风啸过,将院前的落叶轻轻卷起又缓缓放下,仿佛那美丽的辽后并没有死去,而是藏在了风的背后。
        我揭开阁帘,两位婢女正在服侍新皇后。忽儿斜倚在软榻上,腹部高高隆起,似一座小山。我轻轻唤退婢女,在忽儿身边坐下,轻抚她的腹部,微笑道:“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做女人的苦我是知道的,你放心,若是个男娃,必定立他为太子!”
        忽儿没有感恩的意思,目光游离不定,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孩子若是能生下来,也未必是件幸福的事。”
        我不悦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你我情份的延续,也是替大辽传续皇统的命脉。你是否还在因为你母后的事而怨我。”
        她摇头道:“不,对你,我已生不起恨意。只怪我为何生在皇家,若作个民女村姑,与农汉樵夫相守一生,也未必没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我皱了皱眉,责怪道:“你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平常百姓还要愁食愁衣,莫再戏言了,好好养着身子罢。”
        我欲再多劝慰几句,心底却拔不出一丝话来。究意是真的情缘已尽,还是久伤未弥?
        窗棂上方的帘布是素色的,配着阴沉的天,令人浑身的不舒服。我总觉得屋内尚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幽居着,凝视着我,直钻入我的灵魂。联想到旧后是上吊自裁的,在汉人的观念里,上吊是一种可怖的死法,吊死者的阴魂会飘回故居,久久不散。我不禁悖然一怒,喝来婢女,立即将素色的帘子换掉,改成大红喜气的。


                      十四

        临了年关,忽儿也快临盆。我派遣使节,从南朝大宋请来了名医为她会诊。医者姓韩,五十多岁的年纪,骨象精奇,想来应怀有悬壶的妙技。
        忽儿近来腹中剧痛,痛苦地呼叫着,虽是三九寒天,她却满额豆大的汗珠。一边的婢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盆递巾,屋里乱作一团。韩大夫略搭忽儿的脉,不由一惊,变色道:“这......”
        我用生硬的汉语道:“出......出什么事了?”
        韩大夫道:“皇后半年之前是否有过伤势”
        我铁青着脸,为难地“嗯”了一声,这韩大夫绝想不到,那“伤势”究意是如何造成了。
        韩大夫跪地道:“伤在腹处,动了胎气,如今,或保母,或保子,请皇上择一。”
        我怒道:“什么狗屁名医!千里迢迢请你过来,就是给我出难题的么?”
        韩大夫吓得跪伏于地,大气不敢出。我气得一掷杯:“不行,你得给我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
        韩大夫哀道:“非是小人不肯尽力,只是有伤在前,又拖得久了,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碍着他是外朝来客,不便施罚,只得先将他斥退。这韩大夫如获大赦一般,退之唯恐不及。我又唤来西域医士,谁想同样一愁莫展。我好不容易令自己冷静下来,这韩大夫略一搭脉,便知半年之前的伤势,想来也非泛泛之辈。好在母子尚有一人可保全,来日方长,今后再作打算罢。
       
        经过宋医的努力,忽儿在经历了一场大痛之后,总算是毫发未伤,可怜那婴孩,尚没有呼吸到人间的种种新鲜,便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死肉。忽儿不顾我的阻拦,硬是要见一见那团死婴。胎儿紧闭着眼,缩成一团,透过嫩皮尚能见到丝丝血脉,只是再不能动弹了。忽儿大叫一声,突然晕了过去。
       
        我厚葬了那婴孩,按约以太子之礼葬之。这孩子名字未起,碑上只能刻写无名太子之墓。落土那天,正是北风狂卷,忽儿披着厚厚的貂裘,泪水刚涌出眼眶,便被冻干了。我明白,这孩子是她与“她所爱的屈出律”所生的,而不是和我。
        整个冬天,我只蜗居在金殿喝闷酒,家、权势、声望,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可我却觉得身边空空如也。
        待初春雪化,我带着复元的忽儿外出散心。八刺沙衮经过了一年的复苏,恢复了一丝战前的繁华,但比之我初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昔日摩肩接踵的大街,只余下三两路人,还有一二伤残断肢的行乞老者。
        很久没有寻见忽儿的快乐,想到古时有个汉人国王,为了令她的宠妃一笑,竟上演了“烽火戏诸侯”的闹剧,可惜我身边没有那么多的诸侯,不然,换取忽儿的一次微笑也是值得的。而如今,我想不出任何的办法令她快乐。
        猛然前想到了寺边的那个小吃摊,那个白发黄面的老人。我提议道:“一起去吃几串‘炸白起’吧,好久没尝过了,怪馋的。”
        她点了点头。
        换上微服,穿过几条街巷,寺院犹在,那座小食摊却不见了踪影。人呢?搬迁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不禁有些怅然,这个仅有的可供追忆的地方,为什么就突然间烟消云散了呢?我叩开寺门,向知客僧人寻问老者的去向。僧人合掌称“阿弥陀佛”后,无奈地摇头道:“罪过啊,一家老小皆亡于去年的兵灾之中......”
        我一时无语。忽儿面无表情道:“回去吧,我累了。”
        春风拂面,她的心却留在了冬季。

        铁木真的马蹄迅速吞噬着北疆大块大块的草原牧场,周边的邻国大都降了,这个庞大的帝国与我已是咫尺相隔。
        一个慵懒的早晨,有宫人匆忙禀报:“太上皇他......昨夜驾崩了。”
        我连头也未抬一下:“知道了。”
        有的人虽然活着,却如死了一般。有的人纵然死了,却也要牵扯我一生。我想到了辽太后的阴魂,最终还是勾走了我的孩儿。
        太上皇的死,引来了前辽国武将的大批告老还乡。我清楚得很,整个辽国国防需要这些能征善战的将领来支撑,而他们在兵变之后选择继续留任的唯一理由,是他们昔日的皇帝还活着,需要他们保护。如今,这个最后的理由也不存在了。
        上朝的官员人数越来越少,稀稀拉拉地站不成一列。我抚摸着宝座上的龙首,原来轻易得到的东西,失去的也如此之快。
        我第一次尝到了心灰意懒的滋味。当年乃蛮国灭,全族奔走,我也未曾心灰。现在我权倾一国,统辖有整个西域富地,却看不到丝毫的希望。我只得继续端起酒盅,用醉后的快意来化解前途的忡忧。
        烂醉了整晚,次日竟误了上朝的时间。有宫人疾奔相告,我一挥手道:“停朝一日罢!”
        宫人上气不接下气道:“皇后......皇后她......她不见了!”
        我一惊之下反倒清醒起来,严令宫中搜寻,却不见忽儿的影子。搜索的范围很快扩大到全城,询问守城的军士,说昨日黄昏,有一位富家打扮的女子出城去了。我立即派遣亲信沿城郊一带寻找,最终在护城河边捡到了一只忽儿穿用过的绣花鞋。
        她投河了?
        我怒不可遏,吼道:“给我搜,死也要见尸!哪怕把护城河抽干了也要找到!不然你们提头来见我!”
        数千人寻找了整整一个月,一丝头绪也没有。我怒起斩了为首的几人,算是泄愤。

        没有了忽儿的辽宫,显得愈发冷清。没有皇后,没有太子,也没有公主。宫内流言四起,今天说某某人觊觎皇位,明天说某某人心怀谋反。我明白,这是因为太子未定。
        忽秃急选了数十位有姿色的女子入宫,我明白他的苦心。我每晚与这些女子欢爱,以期得到一个儿子。但所谓的“欢爱”,只余下肉体的放纵,再没有灵魂的接合。
        酒色过度令我的健康急转直下,每日的上朝渐变成每周一次,每月一次,到后来竟找不到身边可以交谈的臣子了。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对着一个沉缅于酒色的废人坦白心迹。即便是哈桑在我身边,也会不满于我的颓丧吧。
        内宫太监递上一串铭牌,恭敬道:“不知皇上今日要哪一位美人儿侍寝?”
        我饮尽了最末一滴酒,对他挥了挥手,他知趣地退下。整座寝宫变得昏暗诡异,我仰面跌倒在软榻上,醉了,却再没有人替我熬醒酒汤。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29 15:31:29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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