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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7300 回复:26 发表于 2005-11-29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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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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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5-8-10 17:47: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西域孤鹰]连载11/13更新(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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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周遭的一切都是凝滞的,只有灼人的热浪和夹杂着粗糙沙粒的炙风,在地平线上蒸腾奔突,使得那凝滞的一切都微颤起来。难道,这是困毙在大戈壁中的探求者阴魂不散,为后来者幻化出的异景么?
        落魄的景教会[注1]牧师还在祷念着:“万能的主啊,宽恕这些有罪的人吧......”身畔,衣甲不整的士卒,拖着沉重的兵器,鱼贯而行。他们仿佛一齐被剥夺了表情,血污斑斑的脸上已经察觉不到战败的苦涩,只剩下长途行军留下的木然和疲惫。队列里不时有耐不住饥渴的人轰然倒毙,尸身砸出的沙坑即刻又让泻动的流沙吞没了。
        我顶住劲风,勒定马缰,嘶吼着斥问军需官现在何处。逶迤的队列里竟无人应声。
        躯壳犹在,生机已死,这是一支迷失了军魂的“尸兵”么?

        “禀报太子殿下!”呼哧着粗气的军马由远及近,传令兵翻鞍跪地,随着双膝落下,溅起一阵沙浪,“铁木真帐下,者勒蔑、速不台,领铁骑八千,已强渡额儿的失河,向我部袭来!”
        一阵烈风呼啸而过,瞬间将他发出的音节生生地扯碎,但“铁木真”三个字却清晰地印进在场每个人的大脑,令原本失魂无语的队列为之一颤。
        “脱黑脱阿将军呢?他断后力战,可曾阻住追兵?”我飞身下马,上前握住了传令者的手。
        他惊畏于我的怒目圆睁,骇然道:“将军他......他已中箭身而亡。”
        松开了紧握的手,我颓然委顿于地。一年前,我失去了父亲,几天前,我又失去了叔父。曾经锦衣玉食,只手遮天的乃蛮国[注2]太子,如今竟如丧家之犬般惶惶。
        “太子......太下殿下,您......哭了?”
        “没......没有,只不过沙子吹进眼睛了。”我强抑悲恸,继而问道:“此处距辽境还有多远?”
        “尚不足百里,加快脚程的话,三日可抵。”
        我正欲宽慰,恰在此时,整个队伍突然躁动起来,人喝马嘶不绝于耳。我迅疾掠过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有......有伏兵!”
        “是蒙古人来了么?是铁木真来了么?”
        向西极目而眺,蔽天的沙尘滚滚腾起,竟然横贯了整条地平线,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夹带着低沉的呼喝席地而来。牧师的声声祷告,和着这动地的颤抖,宛若宇宙间的洪音,震得人心神出窍。
        “太子!请下令迎敌吧!”百夫长执剑请命。
        一连串对策在我脑中闪过,西有伏兵,北有追兵,南方的回鹘人已倒向铁木真,东面的金国更是世仇。
        拼死一战?我木然地望着一个戴着破旧的乃蛮皮帽的少年,小家伙蹒跚地走进我的马前,拾起饿毙者的短矛。褴褛的老兵颤巍巍地拉开弓弦。
        我心头一酸,遥想乃蛮南北二部,控弦操戈之士以数十万计,今日竟要败亡于此!

        沙浪如压城的乌云般愈逼愈近,灰色的人与马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却不见铁木真那杆让人生畏的苏鲁锭长枪。
        马队在一箭之距收住阵脚,杏黄幡上绣着大大的“辽”字。让人惊愕的是,这支骠悍的马队为首的竟是一位儒臣打扮的翩翩书生,素衣绾巾,嗓音纤细却不失朗朗:“请问哪一位是屈出律太子?”
        我持鞭略一拱手,却思忖不出合适的措词,是做出为客的谦卑,还是拾起太子的威严?
        那儒臣见我呆立无语,倒也不以为意,娓娓道:“在下大辽朝中书舍人耶律荒虎,奉天子谕,在此恭迎乃蛮部屈出律太子殿下。”
        荒虎?这粉面玉琢,身型单薄,迎风欲倒的书生,实在无半分虎气,若唤作“白兔”倒还恰切些,换在平常,我定会扬鞭篾指,恶言取笑。然在今日,我只能咧嘴苦笑:“如此,有劳了。”
        “此去我朝都城八剌沙衮[注3]尚有六天路程,我已在前方十里处扎营,请殿下同往安顿人马。”荒虎扬起柳眉,额间的黑痣分外醒目。他一甩马缰,衣襟下却露出一串澄红的佛珠。
        凝视随马跃动的佛珠,不禁忆起父亲在世时,经常言及辽人信佛,他的一双鹰眼总射出不屑的目光:“辽人?那是一群亵渎圣子圣灵的异教徒,不可饶恕的多神崇拜者!”
        眼下,我正引领着一众上帝的弃儿,狼狈地逃进异教徒的庇护所。被蠕动的人流拥着西行,凛烈风中,我扣紧了胸前的青铜十字架。


                               二

        大漠的夜,总是来得那样早,那样揪人心魄。晚霞以充血的眼睛,向沙峰砾谷投去匆然一瞥,夜幕便拖着黑纱的长裾,心情沉重地蹒跚步出。
        轻抚着营盘四周的木栅,借着冓火细数木侧的年轮,恍惚之间,思绪如电。
        我的父亲,草原上万民敬仰的太阳汗,尸骨还荒弃在纳忽山巅么?我的叔父,雄踞北方的不亦鲁黑汗,已成了铁木真的刀下亡魂,身首异处了么?我的爱妻爱女,已沦为奴婢,任人欺零么?
        伫立冥想,两腿已略有发麻。正于此刻,也不知自何处飘来袅袅笛音。对了,方才导我入旧梦的,正是这凄婉、苍凉的羌笛哀曲,呜咽着催人垂泪的工商孜羽。溯音而寻,笛声竟发自灯火通明的中军营帐,那不是荒虎的营帐么?我示意卫士莫作声,静候帐外,细品音律。正欲入胜境,那笛音却嘎然而止。继尔,奏笛人一声长叹,叹得如万石郁胸,叹得人万念俱灰。少顷,一个纤柔的女声,用生硬的中原口音吟诵道:“三十年来家国,八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我自幼研习汉文典藉甚少,不能通解其意,却隐隐觉出那是在写我,一个年少轻狂不识愁滋味,大难来袭惶惑无助的亡国少主。
        那个女声是谁?荒虎的妻?或妾?
        怨曲,哀词,为这大漠的夜,笼上了一层悲凉的纱。


        得到了辽人的水粮补给,颓溃的残兵恢复了些许元气,这支号衣杂陈的队伍继续向西徐行。一路上,荒虎只是大谈辽国的风物人情,我却心有旁鹜,系念着那一晚的笛音。家国已破,此去辽都,只不过作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罢了。我屈出律注定庸碌中湮此一生么?
        六日的脚程,队伍走走停停用去了整整八天。一入辽境,小镇、集市渐渐多了起来,扑面而至的,是久违的市井繁华,还有热哄哄的人气。铺子的打铁声,货郎的叫卖声,参杂着路边饭馆飘出的诱人酒香。百姓的穿着杂陈,有披蒙古袍的,有戴回回帽的,更多的是汉人打扮,仿如一场万邦朝会。极目之处,已能窥见八剌沙衮城雄伟耸立的角楼与砖墙。

        八剌沙衮,本是大漠中的一座孤镇,辽人西迁之后,经历了近百年的经营,已是西域名城。城楼的飞檐上吊着白云,城壁高矗而厚实,上攀浩渺睛空,浮云纷飞,不输当年盛唐长安的王者气象。蜕尽了游牧民戾气的契丹后裔,失陷了燕云旧地,却在这大漠深处,极西之所,经略出另一番柳暗花明。我乃蛮部众竟不如这班契丹人么?
        正暗忖间,荒虎抱拳道:“请太子城外安顿人马,稍后自有鸿胪卿[注4]陪您觐见天子。在下告辞。”言毕,他即策马而去。
        我的目光随着马背上荒虎跃动的身影而起伏,心绪却回到那笛曲神伤的一夜,营帐中的萤萤烛光,会为我复燃么?

        鸿胪卿姓韩,是个四十上下,留着短须的矮个男人。耶律、萧、韩,是契丹三大姓,想必此人是蒙祖荫而得官位的吧。入城仪式冷冷清清,没有预想中的迎宾圣典,只有精致的马车载着我,马蹄轻巧地敲击着石板路面。都城的市井一如往常,偶尔有三两路人向车厢投来好奇的一瞥。
        我访过脱斡邻勒汗(即铁木真义父王汗)的金帐,也去过高昌回鹘的都城,这些草原上的诸侯有着奢华的宫殿,却及不上辽宫的一丝半毫。金漆银饰,雕龙琢凤,溢彩流光,立柱与横梁纵横交错,互为拉结......曾以为父汗的太阳王庭是天下至尊至美,原来蜗居漠北的我竟似井底之蛙般可怜。
        见我踟踌殿外,那姓韩的官员略一扯我的衣襟:“太子殿下,请速随我来。”
        我窥见了他嘴角泄出的一丝轻蔑,或许在取笑我一个草原蛮人初登大宝时的局促与惊愕吧。
        也不知穿过了几重几进,我被吩咐留在中殿外候旨,那位鸿胪卿说罢便慢慢踱进殿门去了。我心头怒火中烧,一个小小的礼仪官,竟对王者的后裔傲慢如此!这朱门、雕栏、巨梁,瞬时变得刺目,给人深深的压抑。这里本就不属于我,谦卑的乞食者竟放不下仅存的一丝尊严么?
        门侧悄然一阵细碎的脚步,一股令人心摇神曳的女人香接踵飘至。我猛一回首,却见一位雍容的美妇人,着明黄长裾,手扶如意,一对凤目正炯视着我。愕然间,美妇身后的宫娥厉声娇斥道:“大胆!见了皇后为何不跪?”
        皇后一扬手道:“罢了,屈出律太子不懂汉家礼数,何况人家远来是客。”她复又打量了我一番,浅浅一笑道:“圣上正在接见夏国使臣,太子何不先与本宫一叙?”
        她笑得慈睦,笑得毫无城府,叫人想不出婉拒的理由。

    注1:景教会,即基督教会在东方的分支。
    注2:乃蛮,原为匈奴人的一支,于公元12世纪称雄蒙古草原,后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别于1204年、1205年为成吉思汉所灭。
    注3:八剌沙衮,是古代西辽国的都城,意为“坚固的宫”,位置在今天吉尔吉斯共和国托克马克地区以东。
    注4:鸿胪卿,古代官职名,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礼宾司司长。


    下接第4楼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29 15:29:35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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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发表于 2005-8-13 20:43:28 | 只看该作者
    老叶是偶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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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2-9-28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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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板凳
    发表于 2005-8-16 09:16:1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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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4-11-3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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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05-8-18 07:58:59 | 只看该作者
                         三

        红颜误国的例证不绝于史,我的父亲与叔父,当年为了争夺祖父的美妾,竟闹到手足反目,家分国裂。大辽皇后格儿八速也是出名的美人,却辅佐夫君母仪全邦......
        且行且思,不觉间已至皇后所居的“暗香阁”。相较正殿的宏伟,暗香阁间尽是精巧,尺幅天地,却集了山水日月之秀,奇花异木之秀,诗词歌章之美,轩亭斋台之丽,让人难以置信这里并非江南水乡,而是西域关外。
        居室内芳馨氲氤,暗香浮动,倒真合了“暗香阁”三字。皇后朱唇微启,吩咐下人奉茶。卷帘翻动,迈出一位盈盈若水,着西域服饰的侍女。嫩黄的纱丽遮住半张俏脸,一缕青丝不经意地垂下,额间的黑痣顽皮地跳了出来,那双深邃动人的秀眸,仿佛正溢着流光,不,更像是为茫茫夜幕启明的烛光。烛光?不正是那晚军帐中曳动的烛光么?
        侍女放下茶盘悄然退下,我痴望着被她裙裾撩动作响的帘珠,脑畔回响的又是那晚牵动国仇家恨的大漠笛音。

        “太子?”皇后的轻唤将我从沉思中拉回。
        “太子年当风华,不知可有家眷?”她举盏轻呷。
        “曾有一房妻女,哈池儿[注1]一战,全失陷在敌国了。”我神色颓然。
        皇后微叹道:“本宫并非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如今乃蛮皇族只余太子一人硕果仅存,大漠南北,已被蒙古马蹄踏遍,不知你欲往何处栖身?”
        我忙起立躬身道:“愿在大辽天子脚下,做一布衣庶民,以观盛世。”
        她未置可否,只是唇角露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
        “金龙岂可与蜉蝣相提并论,”她轻轻扶正了我谦恭的身体,“铁木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太子不想与我大辽联手,共御外侮么?”
        我参不透这娇弱的妇人,缘何能一语道破我的心机。乃蛮灭了,回鹘降了,夏国已是危如悬卵,曾经“满万无敌”的金人,也如渐近西山的暮日,只有辽人,依然那么生机勃勃。如能借用大辽的兵马钱粮,何愁不能复国还都,重建帝业?
        见我低颔不语,她又道:“想我们契丹人,当初也游牧漠北,算起来,你我也是一家,说不定,咱们的祖辈曾结伴放牧狩猎呢。只是世事变迁,才分出些蒙古、乃蛮、契丹、鲜卑来,大家整日杀个不休。”
        我不明白她为何要翻出这些个陈年帐来,只得喏喏道:“娘娘所言极是。”
        皇后将笑容敛起,微有愠色道:“太子还不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我再次咀嚼她方才的那番话,听她反复提起“你我也是一家”,难道说......?我躬身道:“还请娘娘明示。”
        她冷冷道:“太子像貌堂堂,一表人才,想不到竟是不辨时务之人。”
        我心头一震,话已讲得够明了,她为的是对乃蛮余部的控制,而我,求的是身有所安,富贵有所图。这是一场多么残酷而又诱人的交易啊。
        我抛却了太子的最后一丝尊严,向皇后伏拜道:“请恕小侄愚昧,如蒙不弃,愿奉圣上、娘娘为义父母!”
        我话音未落,她却先干笑了两声。我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笑,永远觉察不出发笑之人是喜是悲,是欢或忧。皇后缓缓踱步到我面前,并不扶我起身,却轻抚我的发冠,微叹道:“本宫和圣上已育有多子,若算上嫔妃们庶出的众皇子,只怕这个屋子未必能容下。”
        我浑身一凛,心道:“莫非刚才我会错意了?”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
        她倒并未觉出我的窘迫,继尔道:“太子若真心归附我大辽,也不必改宗易姓,只须答应本宫三个条件。”
        我用最谦恭的语气道:“请娘娘赐教。”
        从皇后丰润诱人的朱唇中轻吐出的丝丝软语,却足以改变我后半生的命运。其一,除去乃蛮身份,成为大辽之臣;其二,抛弃东正教信仰,改信佛宗;其三,入赘皇家,结为姻亲。
        我双目发怔,一时无语。故国已亡,所谓的乃蛮子民俱成了无国无家的孤臣余孽。我自幼接受浸礼,顶礼膜拜于圣洁的十字,可同样身为上帝子民的脱斡邻勒汗,却联兵铁木真,屠杀基督兄弟,为的只是更多的奴隶和牛羊。与之相较,个人的婚配已不足惜,他日复国功成,失去的这一切何愁不能补偿回来?
        我一横心道:“屈出律本是丧家之犬,幸得不死,全仗圣上与娘娘收容。今后的进退荣辱,听凭娘娘做主!”
        听罢我这番话,她面部的肌肉和皮肤立即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原本僵硬冷漠的脸一瞬复现出最初的笑容可掬。她轻柔地将我扶起,温言道:“既然如此,你还不改口叫我一声母后?”
        “母......母后。”我如鲠在喉。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日辽帝并未接见什么夏国使臣,而是在幕后欣赏他智囊夫人的高超演技。他很聪明,懂得女人的利诱有时比男人的威逼更具杀伤力。


                         四

        我结婚了。
        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结婚。其实,这一切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

        婚礼是半公开的,场面寥寥,没有篝火,没有狂欢,更没有群至道贺的各国使节,只有大辽的属国花剌子模[注2]遣了一位矮小干瘪的使臣觐贺。
        大辽公主依照汉人女子的习俗,罩着红盖,披着喜纱,极有教养地侧立身畔。一天前,我被告之,她名唤作“晃忽”。其实,她姓甚名谁,是美或丑,又于我何碍?我与她只是这场交易中的一对砝码,维系着政治联姻两端的平衡。
        拜过高堂之后,略显臃肿发福的辽帝耶律直鲁古和他美丽而富心机的皇后,笑容可掬地搀起膝下的新人。到场的几位内臣皆拱手称颂,如口令般齐诵着“祝公主驸马百年偕老”之类的贺词。
        辽帝饮了许多酒,满是横肉的脸上红光烁烁,颇有几分醉意。皇后吩咐侍从将圣上扶去休息,自己却不动身,一对秀目直勾勾地盯住我的一举一动。我机械般地举杯把盏,和臣僚们打着哈哈,举手投足间仿佛被套上了浑身的枷锁,她的目光好似两道火线,将我的后背灼得生疼。好在她注目片刻之后,也匆匆起身告辞。
        主角一走,在场的臣僚各寻托辞,一哄而散,若大的厅堂只余下身着喜袍的新郎。婢女屈膝低颔道:“公主已在内厅,请驸马爷前去叙话。”
        也不知何处油生的烦燥,我粗暴地一挥手斥了婢女,端起忧酒愁尊。小小酒盅仿佛蓄满了家仇国恨,仰脖沥尽,又复斟一盏。酒入愁肠催人倒,三盏入喉,已是步履绵软,神志恍惚。且行且倒一路,我凭着直觉摸进了内厅。
        内厅的摆设极简单,却置了满室的奇花异卉,靡靡异香和上胃中泛出的阵阵酒气,令人几欲作呕。
        辽国公主端坐床沿,艳红的喜纱上绣描着彩凤。曳动的烛光穿过半透明的红盖布,将她的鼻尖与脸部的轮廓映了出来。她伸手掀起红盖的一角,柔柔地略带责备道:“你......贪杯醉酒了罢?”
        我方才意识到,自己正瘫坐在地上,衣衫零乱,喜袍的襟子也敞开着,整座小室已被我熏得酒气冲天。我试着双手一撑,想要站起身,不曾想腿却被满腹的醍醐迷浆麻醉得不能动弹。她仿佛觉出了我的尴尬,盈盈地探出玉手。我略一迟疑,还是握住了那只光洁的手,借着她送来的力,支起身躯坐上了床沿。
        许久未与异性有过肌肤之亲,两人指尖短暂的相触,加之酒意姗然,还是让我心神摇曳。她继尔幽幽道:“你......不想看看我的样子么?”
        淡淡的女人体香,一遍遍地冲击着我的神经,举手拈住红盖,却一时不敢摘下。她嗔笑道:“怎么了太子殿下?不忍目睹么?我可以保证,我不是个貌丑的女子。”说罢,她一下拂去红盖,一张秀美而显英气的脸蛋跃然而出,那熟悉的柳眉凤目,眉心那点俏皮的痣......我惊得浑身一颤,几乎脱口而出:“你是......中书舍人......耶律荒虎?”
        她瞥见了我吃惊不已的神情,得意地一笑:“想起来啦?我俩早已见过面,大漠深处,袅袅笛音,惹起思乡一片。”
        我心乱如麻,一时搜不出言语来回应。“荒虎”?“晃忽”?对了,一定是俏皮的公主乔装易名,偷入军中。枉我阅人无数,竟未瞧出那辽臣的真面目。不!她何以得知,我会途经辽境,人困马乏,又于危难之际拨马相助?难道,我未入辽境,后半世的命运已在皇后的股掌之中?公主的易装出现,想必是全盘弈局中的一招罢。
        晃忽公主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羞涩,褪去了喜纱,流露着契丹女子的豪放。她笑嘻嘻地一搀我手道:“怎么啦?还没想明白,我的太子夫君?”
        我却没有心情附合她的欢愉,一脸漠然道:“我累了,早些歇息吧。对了,今晚我睡外厅,公主自去内室休息。”
        她脸上掠过一丝憾然,缓缓松开了搀紧的手:“你......你不喜欢我?”
        我做出歉意道:“今日饮多了酒,一身秽浊,怕沾染了你。来日方长,相悦也不在这一时。”
        她点了点头,吩咐婢女端来醒酒汤,而后自去内室睡了。

        我饮尽了汤药,酒意已醒了大半,一时了无睡意,独自踱出厅门。已是深秋时节,室外袭来的夜风已带着寒意。想到今后卧榻畔的枕边人,竟是辽后安插的眼线,不由长叹一声,万念颓然。正在唏嘘,却听得一个怪异的男声:“山重水复,峰回路转,新婚燕尔,大喜之日,太子何以长嘘短叹?”


    [注1]哈池儿,古代河名,现在名为哈瑞河。
    [注2]花剌子模,古代中亚国名,也称“回回国”,于公元11世纪时建国,信伊期兰教,操突厥语。位置大约位于今天乌孜别克共和国的乌儿干奇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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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29 15:30:05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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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发表于 2005-8-25 11:33:28 | 只看该作者
    对人物描写的真是入木三分呀!能看出楼主的历史知识很深厚.象我这个不喜欢武侠篇的人也被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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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发表于 2005-9-3 11:28:49 | 只看该作者
    不错,期待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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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发表于 2005-9-5 13:05:36 | 只看该作者
    就没了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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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14-11-3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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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楼主| 发表于 2005-9-7 09:30:36 | 只看该作者
                          五

        来人五短身材,皮包瘦骨,肌色焦黄,一副病容,唯有上嘴唇的一撮浓胡尚显精神。
        “阁下是......”我努力在记忆库中搜寻着一张张旧容。
        他眨着一对黠眼,语调一转,用突厥语说道:“在下哈桑,乃是花剌子模国王派遣入辽的副使。”说罢,又鞠了一个回回礼。
        我故作糊涂道:“阁下在说些什么?”
        他不改自信的神色:“太子少年时曾游历西方,我方才所说的,您想必能够听懂。”
        我脸色微微一红,随即正色道:“阁下是副使,怎不见正使前来?”
        他略显无奈道:“辽人戒心重,外使一入境,便会严遭监视,尤其是正使,没有东道批文,不得擅动。哈桑只得屈居副职了。”
        我呵呵干笑两声:“阁下既知我是辽臣,又何以实情相告呢?”
        哈桑捋了捋唇间的浓须,轻声道:“太子是乃蛮之主,何时做了契丹之臣,只怕你认他作君,他未必容你为臣。”
        我哈欠了一声,作疲倦状道:“天色已晚,副使还是回驿馆歇息吧。”
        哈桑忽凑近道:“这驿馆么,当然是要回的。只是,有请太子一同前去,喝上几杯。”
        “日间已大醉一场,狼狈不堪,不复酒力喽。”我有意推辞。
        他的眼光忽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刺穿我的心腑:“太子日间所饮的,是违心敷衍之酒,易醉;我请您饮的,是推心置腹之茶,易醒。”

        东道国将臣未经许可,是不得与外国使节私访的,但很显然,驿馆内外均被打通了关节,一路无阻。花剌子模与大辽常来常往,故设了专门的厅室,一切依照回教礼仪陈设。迈进厅门的一刻,哈桑嘱我道:“太子,请除去鞋履。”
        光脚席地而坐,侍者奉上了油茶。哈桑致歉道:“我们回回不饮酒,请太子入乡随俗一次。”
        我摆弄着精致的茶具,细抚杯壁的花纹,漫不经心道:“阁下请我涉险一叙,怕不只为喝几盏茶吧。”
        哈桑轻拍几掌,唤退了侍从,神色凝重起来:“太子本是王者之裔,国破逢难,如今寄人篱下,言行有阻,连枕边也是同床异梦之人。”他边说边审视我表情的变化。
        “同床异梦”四个字真真切切地刺痛了我。但在对方亮明底牌之前,岂可表露心迹?这个哈桑,究竟是来反间的说客,还是皇后遣来的试探之人?
        待他一通讲完,我举盏轻呷一口,冷冷道:“辽帝待我不薄,赠官嫁女,锦衣玉食,阁下身为使节,竟意怀离间策反之图,劝您自重一二。”
        我一番重话出口,他倒也不动声色,瘦削的肩胛上,满是心机的脑袋轻摇几下:“你我已是同命之鸟,共俎之肉,太子何必假意拒人?”
        我不解道:“同命?这又何解?”
        哈桑道:“想我花剌子模,本是自立之国,无端受那辽人之气,兵临城下,不得不为他人属国。太子国难,远走辽邦,名为赐婚,实为笼络一枚棋子。我乃属国,太子是属臣,大同小异而已。”
        不觉间,杯中茶已啖尽,我放下杯盏,欲掩饰心头矛盾。他的句句言辞,无不切中要害,我既欲搪塞,又欲迎合,一时两难。
        他倒也不替我续杯,正色道:“夜已深深,太子大宴一天,早已身心俱疲,还是早些回府。不过么,在下猜想,三日之内,辽帝必会召您议事。至于议得何事?在下斗胆一猜,太子这枚棋子,怕是要在棋盘之上挪动挪动了。”
        我不由一怔,挪动?挪向何处?如何腾挪?
        哈桑起立躬身,恳切道:“若是被在下有幸言中,就请太子再来驿馆一叙。使团七日后归国,想必还能续上一面的。”

        自驿馆回来,腹中便江海腾沸起来。日间的酒气,内厅的花香,汤药的清苦,油茶的浓郁,混搅作一处,终于作起呕来,吐得遍地污秽。那哈桑递来的,是解旱甘霖,还是止渴之鸠?几经波折,我又站在了岔路口。
        狂呕之后,反觉净爽许多,拖着一身疲惫,合衣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便有侍人将我从梦中推醒,睁开惺松的睡眼,只见一身着锦袍模样的人侧立床头。此人肌肤细白,面无寸须,柔声道:“奉皇上口谕,有请驸马与公主宣政殿议事。”
        原来是个宦人。
        我一挥手道:“急什么!昨夜至今,还未及梳洗,粒米未进。过一个时辰再来叫我。”
        他本就是白脸,情急之下,脸更是煞白如纸:“还请驸马爷怜见杂家,宣谕不至,杂家可是大罪啊。”
        我猛然意识道,这不是在太阳王庭,可以对父王的召唤置之不理。昨夜哈桑预言,辽帝会在三日内召见,想不到今日便至,这个哈桑若不是诸葛在世,就一定是事先探听到了什么。
        我一边吩咐下人更衣,一边对传谕的宦人道:“公公自去吧,我即刻面见圣上。”


                                         六

        车马早已备妥,这副行具与我初入城时已大不相同,车身配上了精致的檀木雕、琉璃角,连引车的马匹也换成了四蹄无杂毛的良驹。一班侍女随众已伏跪车前许久,领头的管事用亢亮的嗓门唤道:“恭迎驸马公主殿下起驾!”
        待他喊罢,鼻畔忽传来一股幽香。侧目看去,只见晃忽公主在二位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而出。之前只见过她披喜纱的模样,今日换上紧身婀娜的契丹服饰,将她玲珑的体态微微凸现,明艳而又俏皮。
        见我伫立车畔,她挥脱侍女的搀扶,疾奔过来,也顾不得一众应侍在场,抓住我手道:“你昨夜去哪儿了?听下人说,你一回来就大吐一场,伤了身子罢?”
        我一皱眉,心道:“我的一举一动看来全在你耳目之下。”脸上却装出和蔼:“有劳公主费心啦,醉酒之人多窘相,不碍事的。”
        她挤眉一笑道:“还叫我公主啊?那还不如叫我中书舍人来得妙。”
        我拱手道:“夫人。”
        她嗔怪道:“满京城都是这夫人那夫人的,不好玩!嘻嘻,还是叫我忽儿吧。”
        “忽......忽儿。”我被她的古灵精怪弄得一时无措。
        “这还像话,上车啦,父皇耐性可不大好,怕是等急了。”说罢,拽着我登上车辕。

        马蹄得得,旗仗、卫士等列于车驾前后,一众人马竟也颇为可观。车厢虽小,却打点得很是精致,游龙飞凤的内饰花纹,坐垫填充了天鹅绒,绵软受用。
        忽儿头枕着我的肩,熏香、发油,和着她的淡淡体香,令我无法自持。尤物在旁,君子也要乱怀。我附上嘴唇,欲轻触她的粉颊。相触的刹然,却有莫名的恶感来袭,半途扼杀了我的情欲。
        她睁着盈盈如水的秀目,纤指轻抚我胡茬粗糙的脸,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转过头道:“昨夜未曾睡好,尚有些困倦。”
        她扳过我的肩,温婉道:“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养足精神,父皇可不喜欢萎靡的臣子。”
        我欲推辞,却被她拽入怀中。贴着她的酥胸,随着她的呼吸引伏,我合上了眼,却心绪不宁。辽帝急切召我,真如哈桑所言,要挪动我这枚棋子么?

        颠簸了约摸三盏茶的功夫,随着赶车人“吁”的一声,一切都嘎然而止。忽儿推了推我,刮我鼻子道:“大懒虫,到啦,起来见驾喽!”
        我正欲走下车驾,她忽从背后搂住我,轻声道:“我带了几样好东西,待会儿回家时给你见识见识。”
        我捋了捋她垂下的一缕青丝,挤了个笑容,匆匆下车。
        “宣政殿”是辽宫的主殿,平日供君主议政之用。公主大婚,辽帝已宣布免朝七日,这座气宇轩昂的九柱大殿反倒显得冷清。方才传谕的那位宦人已候在殿门外,忽儿一见他,便乐呵呵嚷道:“史公公,刚才来府上宣谕,也不多留一会儿,才一刻就没影啦。”
        那史公公带着怜爱道:“我的小祖宗,出嫁了怎地还像个小丫头似的。”见我正迈入台阶,他向我恭敬道:“圣上已等候多时,杂家即刻引驸马公主觐见。”
        紧随他入了正殿,身着蟒袍的辽帝已在龙座上端坐,一边是华服银饰的皇后。史公公跪叩后喏喏退出,空旷的大殿只余下我们岳丈儿婿四人。我正欲伏身跪叩,辽帝却一边连声劝止,一边自龙座站起,将我扶正。他的手掌宽大,孔武有力,大婚那日未曾细观,今日所见,此人当真颇有帝相。
        “圣上,您......折杀儿臣了。”他的热情反倒令我不安。
        “你我已是一家,虽不同根,今后却是同脉,略去这些繁文缛节吧。”他音色朗朗,带着北人的豪爽。忽儿红着脸,低颔立在我身侧,偶尔抬起眼皮,偷观我的窘相。
        皇后也起身含笑道:“你这个女婿呀,相貌堂堂,又经过大阵仗,比之那些深居宫中的亲皇子,不知强几倍呢。”
        她的话语总似蕴着后劲,令人心惊。我忙躬身道:“母后之言,令小婿惶恐。”
        辽帝嗬嗬笑过,执住我手道:“贤婿啊,今日召你前来,有要事相议。”
        我心头一凛,怕不是“挪棋子”的事罢。
        皇后拉过忽儿,言道:“他们男人家议事,我们女人就不便旁听了。你今后也不是天天能见着母后了,咱娘儿俩说些知心话罢。”
        待皇后母女走入侧厅,辽帝挽过我肩膀,慈颜道:“你虽为大辽臣子,却也是第一次入殿,陪我四处走走罢。”
        我喏喏而允。二人绕过前厅,踱进回廊。两侧均挂了历代字画,我虽于书画上不甚了了,却也认得一些名家手迹,想必这辽帝也是好风雅的人。边踱边说些家常,他问道:“贤婿啊,我这小女,刁蛮任性,性情乖张,不好侍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我恭敬回道:“陛下哪里话,公主贤淑温良,知书达礼,乃女中儒者,怎及得上‘麻烦’二字。”
        他满意一笑,示意我随他走入一间暗室。于正气凛然的大殿之后安排一间暗室,倒是出忽我意。辽帝吩咐宦人点上灯烛,烛光曳动下,壁上显出一副手绘的地图来。图绘得不甚精细,但河川大谷、城镇关隘倒是俱齐了。辽帝手指图文,面色涂霜,再无方才聊家常的轻喜。
        “贤婿啊,你观此图,能作何想?”他目不视我,声却逼人。
        我上前细观,只见辽境之上绘着一头青狼,北方蒙古草原却画着一头棕熊,熊身庞然,吞没了草原各部的旧境,爪缘已触及辽境。
        “铁木真势大,鲸吞各部,灭国无数,大辽纵无近忧,也必存远虑。”我说出了实话。
        他拍了拍我的肩道:“不错,北患深重,兵戈虽远,却终有一日要戕及我身。再昏庸的君王,也能看到这一点。”
        我急道:“陛下是明君。”
        他摆了摆手,叹道:“我大辽本也是草原雄鹰,然则建国立邦之后,却也要接受汉人的儒学文治,文人之治,于内政增益,于军事却多有肘掣。以我辽军今日之力,纵能挡一时之祸,却不能除大患。”
        我觉出话中有话,又不便追问,只得试探道:“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辽帝转过身躯:“贤婿,听闻你弓马娴熟,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不知与铁木真帐下的神箭手哲别比起来,孰优孰劣?”
        我愧然道:“哲别自幼射雕猎鹰,已到天人合一、箭人合一的境界。我是宫廷箭师教授的,与之相较,实战中多有不如。”
        辽帝道:“贤婿过谦了,乃蛮武士的勇猛,寡人岂有不知?虽则战败,却败得悲壮,败得血性!”
        我疑心道:素闻辽帝是个吝誉之人,不肯轻易许赞,今日怎么对乃蛮部大加夸赞起来?
        他继尔道:“贤婿啊,我听说你的前妻丧于蒙古蛮子之手,是你毕生一痛。我只求你护卫我的女儿,莫让她如前车再覆。”
        我即跪叩道:“此生定保公主平安,不负陛下所托。”
        辽帝扶起我道:“如今,便有一桩大事要你去做,说小了,是保你身家平安;说大了,是保大辽基业,不知你可愿亲赴?”
        我心一沉:哈桑所言,果不其然!

    下转第10楼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09-14 18:57:20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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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5-5-19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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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9
    发表于 2005-9-7 18:25:21 | 只看该作者
    ye大,是历史架空小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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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4-11-3 15:44
  • 签到天数: 12 天

    [LV.3]偶尔看看II

    10
     楼主| 发表于 2005-9-7 18:30:29 | 只看该作者
                                        七

        诚惶诚恐之下,我只得回应道:“听凭陛下差遣。”
        辽帝突然精气陡长,面生紫气,语调也提高了不少。他指着辽境北部的一片空旷处道:“贤婿你看,此处是大辽北疆,南毗阴山,北临草原,有叶密立、别失八里、海押立[注1]三座重镇,是个屯兵积粮、积蓄战力的上佳之地。”
        我走近一步问道:“陛下对此处甚是留心,莫非有重整军势之意?”
        他正视我道:“贤婿啊,你我已是一家,寡人便直言相托了。你自故国带出残部,尚余多少人众?”
        “除去老弱,尚不足万余。”
        辽帝略一思索,继尔道:“寡人听闻,乃蛮南北二部溃散,游兵散勇浪迹大漠的甚多,以你乃蛮旧主的威望,将他们重纳帐下,练就一支精锐之师,怕不是难事吧。”
        话已入木三分,哈桑所言的“挪动棋子”,想必就是“外出收募旧部”,建一支吃辽粮、执辽戈的乃蛮新军。
        我推辞道:“乃蛮旧部,军心已丧,怕是不堪再造了。”
        辽帝忽地诡笑起来,透过那莫测的笑容,仿佛又依稀辨出皇后那般逼人的心机。他边笑边摆手道:“贤婿你是只认其一,不辨其二。整座西域,与铁木真交过手而硕果存留的,就只余下你这一支了,我看重的,是他们有历经沙场的经验。至于士气,寡人猜想,你定有良方,不是么?”
        他本就目光如炬,笑过之后,更如剑刃般逼视。辽军现下正与西方各回教国交战扩疆,东北边防吃紧却无兵可守,劫后余生的乃蛮旧部,正好充作炮灰,成为抵挡蒙古铁蹄的屏障。嫁出一位公主,收编一支精兵,辽人于政治算盘上的精明,今日领教了。
        见我凝思无语,他面色一转,忽又慈祥道:“新婚大喜刚过,却又将军国大政拨付于你,寡人确有不近人情之处,贤婿怜见我忧国之心,莫要记恨。”
        慈眉软语,却似蓄满张势的劲弓,若再不识时务,怕是走不出这大殿了。
        我翻身跪倒:“蒙皇上收容之恩,屈出律正愁无以图报,今逢契机,岂有畏缩不前之理?”
        辽帝并不扶我起身,淡淡曰:“贤婿果然志气可嘉,不负寡人一番重托,如此一来,乃蛮国恨家仇,也终有得报之日了。”
        我即纠正道:“陛下此言,令臣惶恐。屈出律此番不为报乃蛮家仇,志在护大辽之安危。”
        辽帝这才满意地搀扶起我,随即交待起整军练兵的事宜。我轻抹额间的细汗,若非反应机敏,只怕又是一场猜忌。看来,去驿馆再会哈桑,以谋对策,是势在必行了。

        步出暗室,辽帝还在一路授我机宜:“北去之后,练兵与养马要并重,蒙古人善骑射,马匹优劣左右胜算啊。贤婿尽可放手去干,寡人会拨你大宛良马,届时若西线告捷,回教国的战用骆驼也可以供你驱用。”
        我一边点头,一边连称:“陛下远虑”。
        回到正殿,皇后母女早已候了多时。忽儿背对着我,双肩起伏着,似在抽泣,辽帝笑道:“乖女儿,谁惹你生气啦?”
        皇后笑曰:“咱们的宝贝女儿,思父念母心切,舍不得离宫,昨日出嫁已哭过一回,这思家之病啊,看来仍是未愈。”
        辽帝嗬嗬乐道:“嫁夫随夫,你母后不也......”
        皇后向他投去嗔怒一瞥:“没个长辈样儿!”继尔又道:“让你们两个大孩子远走阴山北,做母后父君的,当然不舍,可国家有难,这守疆保土之责,无论君臣,概莫能外。”
        我躬身道:“母后教诲,儿臣铭记。”心中却忿忿道:你辽人的金殿,却须用乃蛮人的血肉护卫,好一个守疆保土哇!
        辽帝道:“听说你俩未用早膳便赶来见驾,就在这里用一些糕点吧,我命人吩咐御膳房去做。”
        忽儿即转过身,眼圈还红着,想必是受了什么委屈,心绪未平。她轻身道:“多谢父皇,只是家中已备齐了早膳,这婚后首餐,我想与他二人独享。”
        辽帝欣然一笑:“也好,那你二人自去罢。贤婿,你率部众十日后开拔,切记!”
       
        返回车驾,归途即起。我低首沉思,还在咀嚼玩味辽帝的言语,一时竟漠视了身边依偎的忽儿。思绪几度波澜,幡然醒来,才发觉她搂着我的臂膀在抽泣,泪水在衣襟上抹出一片湿晕。我轻轻推开她,又故作关切道:“还在思家呐?”
        她赌气道:“人家为你受了一肚子的委屈,也不知道哄哄人家开心,大木头一块!”
        我为难道:“我不知你心中所忧,安慰也是无从下手啊。”一番言罢,心中却暗道:天知道你母女二人在殿后密谋些什么,只怕是布了些见不得人的机关吧。
        见我面露难色,她一抹泪痕道:“好啦,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方才对你说过,我带了好些有趣的物件出来,让你见识下!”
        她示意我起身,而后翻开垫子,却露出一副暗箱。忽儿向我神秘一笑,伸手在箱中摸索,戏法似地变出几件衣裳。她抖开手中衣,却是一件月白的衫子,极普通的汉家女子的便服。余下的几件,也都是市井小民的外衣样式,用手一摸,料子却是上乘的绸料。她嘻嘻一笑道:“这是我嘱咐下人赶制的,换上试试。”
        我不由一愣,堂堂公主驸马,披着小民服饰,岂非儿戏?
        她一搀我手道:“别发呆啦大木头,赶紧换上呀。”
        我笑道:“车厢狭小,如此面面而觑换衣,未免不雅。”
        她嗔骂道:“我的太子殿下,何时变得那么迂了?你我已是夫妻,有什么做不得?”
        我倒是被她那股契丹女子的爽辣劲给镇住了,在她的指挥下,当真如木头般机械地捣换了外服。她抿嘴一笑道:“真像个当铺打杂的伙计。看看我的罢。”
        她披上了那件月白衫子,除去了金银头饰,将一头乌发扎作马尾垂至胸前,活脱脱一位秀美的汉家少女。
        见我目光发怔,她一摇我肩道:“看得发愣啦,你觉得如何?”
        我于汉人服饰一向不存好感,却又不忍败她的兴,只得道:“好看......好看”。
        她甜甜一笑,轻掀起车窗帘盖,喃喃道:“差不多啦。”接着吩咐车夫道:“停一停!”
        随着一阵人喝马嘶,车驾缓缓而止,管事者于厢外禀报:“禀公主殿下,此处距府中尚有两条街巷。”
        忽儿也不作答,挽着我便钻出了车厢,一众侍者见我俩变成了布衣打扮,无不瞠目结舌。忽儿并不理会周遭人等的愕然,对管者者道:“车驾先回,我与附马稍适游玩,一刻便回。”
        话音未落,我已被她携得走远了。只听得管事者嚷道:“看什么看!起驾!”


                                八

        临近晌午,天却半阴着,几缕懒懒的阳光自密云的隙缝中钻了出来,给微凉的石街送来些许暖气。市集上行人兴意阑珊,三三两两地靠作一堆小憩。早市已过,小吃食铺大多已收了摊,忽儿攥着我手,似无忧的顽童,阴霪的天色一点也遮不住她的游兴。
        我劝道:“食铺都打烊收摊了,夜市还早,我们还是回府用饭吧。”
        忽儿笑道:“随着我吧,定有你饱腹的地方。”
        几经折转,也不知绕过了几条街巷,忽儿在一间寺院外停住了,吸鼻嗅道:“嗯,真香呵,你闻到没?”
        我也嗅了几下,略有一股油炸面食的香气飘来,循香而望,寺门对角正开着一家小食摊。黄旗的招幡,两张方桌虽已熏得发黑,擦得倒还干净。我皱眉道:“这是小民混迹果腹的地方,公主还是别去了。”
        她刮我鼻子道:“对你说了么,叫我忽儿,该罚!就罚你......多吃两串炸白起罢。”
        我还是第一回听说有叫“炸白起”的吃食,半疑半惑间被她按在桌边。
        “老伯,炸白起,给我们来十串!”忽儿咐吩店家道。这炸食的老头儿,佝偻着背,衣衫破旧,着一双粗麻鞋,皮色焦黄,双目倒还炯炯有神。
        只听“滋”的一声响,浓烈的油味和着豆腐的香气,冲腾上来,虽是下品,倒叫人颇为受用。老头儿想是久居此行,十串吃食麻利地起锅装盆。
        忽儿捧过一钵辣椒泥,笑道:“火候刚好,蘸上辣子味更好。”
        我拈住竹签,咬上一口,不由恍然笑曰:“这不就是炸豆腐么,忽儿你常居宫庭,山珍野味吃惯了,这平常百姓家的吃食,你倒当起真来。”
        忽儿却不理会我,陶醉在这市井香中怡然自得。两个人自昨夜以来就空着腹,这下居然一口气吃了三十余串。忽儿全然没了公主的矜持,大大咧咧抹嘴道:“你吃了这么许多,可知这‘炸白起’的来历?”
        我对经史典故不甚了了,只得摇头作不知。忽儿得意道:“你可听好喽。说是千年之前的战国时代,秦和赵两个国家交战,两个国家出动了近百万大军,在一个叫长平的地方决战。最后......是赵国的人输了,一个叫白起的秦国将军,把投降的四十万赵国人全给活埋了......”
        虽然是千年之前的旧事,又是从一个女孩儿的嘴里漫不经心的说出来,可这白起的狠辣手段,还是让我一惊。
        “这白起呀,做事太过残忍,所以陕地的百姓都恨透了他,把这炸豆腐叫作‘炸白起’,让他世世受滚油煎熬之苦!”忽儿把最后一块“炸白起”吞进口中,用力嚼了两下,算是发泄对那“白起”的不满,然后笑道:“我的大木头,长见识了吧?”
        我没有回应她,脑中却在想象着那场千年之战。忽儿没有经历过战火,我却是从杀戮场中淌过血河的人,亲历过战争的惨烈。残阳如血,旷野悲秋,无情的黄土吞噬着赵国降卒的生命,那一夜定然是天地动容,长河呜咽。白起是获胜者,却要被老百姓每日炸在油锅里,成为盘中餐口中食,原来胜利者的下场也可以如此凄凉。

        回到驸马府,几天来交织的思绪搅作一团,弄得神经疲乏不堪,倒头便沉沉睡去,待睁眼起来时,夜已深深。
        与忽儿合用过晚膳,侍女又来服侍我俩安寝。我哑然失笑道:“睡了整半日,怎地又要睡了?岂不成那圈中畜物了?”
        忽儿对侍女柔声道:“你自去罢。”待侍女退下,她嘟起嘴道:“你还欠我一样物件呢。”
        我疑惑道:“我何时又惹上债务了?”
        她的眼神忽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怨,执着我手,却不说话。
        我心中却明朗地很,大婚之后,当然是洞房花烛,早为皇族添丁。新婚第一夜被我搪塞过去,今夜再寻由推脱冷落她,实在是于情于理不堪了。忽儿人生得美,我于女色上又非循君子礼数的人,若在太阳王庭,再美的女人,也要抢来陪榻。但也不知为何,如今每每想到鱼水云雨之事,心中便隐隐生厌。
        我用力一搂,将她揽入怀中托起,抱向卧厅。她双颊飞红,幸福地将脸蛋儿埋入我宽厚的胸膛。她原本体态轻盈,我却像托着一块千斤巨石,步步颓唐。洞房的火烛昨夜已燃过,灯蕊是焦黑的,烧去了半截。我将忽儿轻轻放置在软榻上,欲吩咐下人调换火烛。她面泛桃花,柔声道:“不用换啦,它本该昨夜就燃尽的,既是昨夜无缘,就让它今夜复燃吧。”
        我点亮烛台,幽幽如豆的微光,映着大红的床帘,旁人若见了定会觉得透着喜气了,可我却看到了让人不快的猩红色。
        忽儿痴痴道:“还记得那夜大漠中的营中之火么?”
        “当然记得,还有那首追忆故国的诗。”我淡淡地回答,心中早失却了对那个大漠之夜的凭忆,原本是一段故国追忆,背后却是大国设局。
        “傻瓜,那是词,不是诗。”她淘气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眼神柔情略带魅惑。我想,世上应该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这份灵与肉的冲击。但构起这销金帐幔的,是让人作呕的政治交易。洞房、醇酒、花烛、美人,仿佛这背后莫不带着辽帝辽后深藏的机关。横陈在我面前的美妻,也不再冰清玉洁,刹时间竟变得污秽不堪,甚于青楼卖笑女子!
        我强作笑颜,玩笑道:“我俩若再不亲热,你可是要向母后诉苦了吧。”
        她顽皮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半分欲火带着半分怒火,我也不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粗暴地褪去了她的衣衫,完全没有王公的优雅,表现得如一个未开化的莽汉。她一开始面露惊讶稍作反抗,随后便顺从了我。进入她身体的一刹,我分明感到了报复般的快感,毫不怜惜地摧残她,直令她痛得娇呼落泪。我的心里也若针扎地疼痛,只得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下去......

        一夜潇湘,次日清醒过来,日已过三竿。我掀开印着龙凤呈祥的被头,忽儿已不见了,想到昨夜的粗暴,心中倒略有些愧疚。待我翻身离榻,厅门“呀”地被推开了,忽儿端着一匣精致的木盒,盈盈笑道:“刚熬好的燕窝粥,趁热喝了吧。”
        她恭顺地递过碗碟羹匙,面部平静地仿佛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接过碗具轻呷了一口汤粥,心中略涌起一番羞惭自责。

    注1:海押拉、叶密立、别失八里,均为古代城镇名,位于今天新疆自治区额敏县、塔城一带。

    下转第13楼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0-18 11:33:36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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