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草！

简约主义 · 发表于 2002-4-4 2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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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窗外那块曾经干涸的池塘已经碧波荡漾。塘水绿得像块毫无瑕疵的玉。池塘边开满了一种不知名的小花。初夏的晚风常常把小花那沁人心脾的香带入我空旷的病房。围墙外是一簇簇绿，知了的叫声渐渐淹没在下班人群的喧嚣中。
　　每周的这一天，当夕阳的余辉穿过锈迹斑斑的铁窗照到我苍白的脸上时，他就准时地拿着吉他悄悄出现在窗前，总是让我后知后觉。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闭上双眼，静静聆听他豪放又不失柔情的嗓音。
　　“看着你飘动着迷人的身体，透出了像花儿一般的美丽……”
　　太阳渐渐远去，消失在远处迷蒙的雾中，而他也在我的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去，留下的只有不绝于耳的蝉鸣和一屋子醉人的花香。
　　“忘生，该吃药了。”父亲轻轻推开门，把一杯紫色的液体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开着父亲没有出声。
　　父亲是一位医学博士，因在咽喉癌领域的突出贡献，于2xxx年被授予诺贝尔医学奖，但他并没有因此自豪。他甚至说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因为他无法挽救他孩子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这是一种可怕的遗传病。患者在发病后一个月内周身表皮组织会迅速溃烂坏死。人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造成这种恐怖的摧残和破坏，没有细菌，没有病毒，溃烂凭空发生并迅速蔓延全身，就像受到古埃及法老的诅咒。
　　父亲显得很苍老，四十来岁却已经满头白发。多年的伏案研究使他的背过早地驼了。我不禁流下泪来。冰冷的泪水渗入脸部溃烂的伤口中产生阵痛，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爸……”我扭曲的脸刺痛了父亲的心。
　　“什么都别说，爸爸会有办法的，相信爸爸！”父亲说着赶紧转过身去。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坚强的他留下泪水。我望着父亲已经无法挺直的背，把恶臭的紫色药水一口吞进肚子里。
　　阳光渐渐降临在我丑陋的脸上。我轻合上眼，大口呼吸着花香，香气令我想到了那个男孩。男孩是那种让人看上十遍、百遍才会记住长相的人。我曾经躲在窗帘后面偷偷看唱歌的他。他皮肤黝黑，与我曾经的白皙形成强烈反差。他不停的唱着，并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他的音乐。我的生命如沙漏中的流沙般渐渐逝去，我不知道我死之后他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来这里唱歌，他根本不知道窗子的里面有这么一位丑陋无比的聆听者。我无法知道他每天如期而至的原因，难道仅仅因为喜欢这里野花的芬芳？
　　阳光渐渐离开我溃烂的脸，但他没有出现。我开始不安。或许他厌倦了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或许他搬走了；或许他的女朋友要他留下；或许……太多的或许，只是这些或许中不会出现我腐烂的身体。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坐在床上的我满脑都是紫色的小花，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失踪与这种不知名的小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屋外传来父亲驾车离去的声音，于是我慢慢爬下了床，做到轮椅上。细心的父亲把房间里所有能映出人影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因此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毫无生气，除了墙上我喜欢的球星在一如既往地微笑。我推了推门，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锁。我转身回到床前。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他黑黑的脸出现在父亲用来垫早餐的报纸上。
　　他失踪了。
　　他最后出现在我家附近的巷子里。
　　我记得母亲也是在那条巷子里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父亲说母亲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去了。那年只有三岁的我感到父亲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还有他的身体，就像秋风中枝头孤助无缘的黄叶。
　　我知道父亲并不是一个能够让人依靠的男人。他并没有高健的体格，也没有强壮的肌肉，常年累月的室内研究生活使他的身体更显纤细和瘦弱。但毫无疑问他是爱母亲的。那双玻璃镜后小眼睛说母亲是最美丽的花朵，我想我现在也一定有着和当时父亲一样的眼神。
　　时间的流逝向来是不知不觉的，当我听到熟悉的引擎声由远而近时我才发现我该躺回床上了。
　　父亲匆匆地走进我的房间，着急得忘记了敲门。
　　“忘生”他得声音充满了抑止不住的兴奋。我看到父亲笑着露出满口黄牙。“爸爸成功了。”他说“……只等试验成功了……”
　　“是吗？”我有气无力地说道，还勉强挤出了笑容，尽管我的脸因为肌肉收缩而十分疼痛。“太好了。”我说。
　　我有救了吗？这些创口会在我的身上留下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吗？当我走出这间空旷的房间，我还能听到他爽朗的声音吗？
　　晚风预告了夜的来临，夕阳照耀下的小花像镀上了金边。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看着偶尔被风吹起的窗帘。
　　不久，病情恶化。我的身体迅速的腐败，浑身上下布满了流着脓水的伤口和肉瘤。脸上已是血肉模糊。肿块的积压使我只能眯着双眼。嘴无法张开，所需营养从输液管输入我的体内。父亲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但糟糕的是父亲的试验毫无进展。一天晚上父亲偷偷地哭了，我可以听到他低沉的呜咽。
　　我决定放手一搏。
　　我从眼缝中看到父亲的手在颤抖，就像当年母亲离去时孤助无援地抖动着。夕阳又一次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在这一片灿烂之中闭上了双眼。
　　生或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再也不能听到他的歌声，我情愿就这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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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次不知不觉的旅程。当我又一次睁开双眼才发现窗外已是冰天雪地。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却看见一丝不挂的我像块纯洁无暇的玉。我痊愈了。我的脚板、我的大腿、我的小腹、我的背、我的手完全没有曾经布满伤痕地迹象。我就这样裸着身体走到窗前。窗外的池塘早已结了冰，紫色的小花依然不知疲倦地在雪地里绽放。我喜欢的球星也在墙上傻傻地笑着。
　　我打开房间的门，才发现门把上布满了灰尘。两年来我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客厅的地板上时厚厚的灰，房间里一如既往地凌乱。桌上放着一封信。我拿起它，吹掉上面的灰尘。
　　“亲爱的忘生：你能看到这行字说明你已经痊愈了。爸爸衷心祝贺你的重生。
　　爸爸用的是长在你窗外那种紫色小花的萃取液制成的注射针剂。毫无疑问它有强效的修复能力，但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它在修复的同时也在吞噬被修复对象。他们是侵略者……
　　爸爸抓了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那是卑鄙的活例人体试验……试验没有结束，你的病情就恶化了……
　　给你注射针剂后的第二天，男孩发生异变……液体在人体内迅速繁殖，疯狂生长……植物的枝叶穿破男孩的皮肤生长出来……“
　　我终于亲眼看到我曾经梦到过的。地下室里弥漫花香，父亲腐烂的身体倒在门旁。
　　男孩站在地下室中央，身体宛如大理石锻造，黝黑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植物茎叶，还有一朵朵紫色的小花。男孩的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他还活着！
　　“……这是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植物为身体提供氧气和必要的营养；人体为植物提供二氧化碳和水分。二者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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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生，过来嘛！”我的妻子娇滴滴地说，“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
　　“怎么了？”我懒洋洋地问道。
　　妻子把几张黄色软盘丢到我的面前，气呼呼地说：“这么小就懂得看这种东西，这以后还得了？”
　　我站起来说：“你就别管他了，好了，我去地下室了。”
　　妻子嘟着嘴：“你怎么老是去地下室？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啊？还锁着门呢！”
　　“是一种花。”我说，“叫忘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