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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9 15:31
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11-3 1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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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周遭的一切都是凝滞的,只有灼人的热浪和夹杂着粗糙沙粒的炙风,在地平线上蒸腾奔突,使得那凝滞的一切都微颤起来。难道,这是困毙在大戈壁中的探求者阴魂不散,为后来者幻化出的异景么?
落魄的景教会[注1]牧师还在祷念着:“万能的主啊,宽恕这些有罪的人吧......”身畔,衣甲不整的士卒,拖着沉重的兵器,鱼贯而行。他们仿佛一齐被剥夺了表情,血污斑斑的脸上已经察觉不到战败的苦涩,只剩下长途行军留下的木然和疲惫。队列里不时有耐不住饥渴的人轰然倒毙,尸身砸出的沙坑即刻又让泻动的流沙吞没了。
我顶住劲风,勒定马缰,嘶吼着斥问军需官现在何处。逶迤的队列里竟无人应声。
躯壳犹在,生机已死,这是一支迷失了军魂的“尸兵”么?
“禀报太子殿下!”呼哧着粗气的军马由远及近,传令兵翻鞍跪地,随着双膝落下,溅起一阵沙浪,“铁木真帐下,者勒蔑、速不台,领铁骑八千,已强渡额儿的失河,向我部袭来!”
一阵烈风呼啸而过,瞬间将他发出的音节生生地扯碎,但“铁木真”三个字却清晰地印进在场每个人的大脑,令原本失魂无语的队列为之一颤。
“脱黑脱阿将军呢?他断后力战,可曾阻住追兵?”我飞身下马,上前握住了传令者的手。
他惊畏于我的怒目圆睁,骇然道:“将军他......他已中箭身而亡。”
松开了紧握的手,我颓然委顿于地。一年前,我失去了父亲,几天前,我又失去了叔父。曾经锦衣玉食,只手遮天的乃蛮国[注2]太子,如今竟如丧家之犬般惶惶。
“太子......太下殿下,您......哭了?”
“没......没有,只不过沙子吹进眼睛了。”我强抑悲恸,继而问道:“此处距辽境还有多远?”
“尚不足百里,加快脚程的话,三日可抵。”
我正欲宽慰,恰在此时,整个队伍突然躁动起来,人喝马嘶不绝于耳。我迅疾掠过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
“有......有伏兵!”
“是蒙古人来了么?是铁木真来了么?”
向西极目而眺,蔽天的沙尘滚滚腾起,竟然横贯了整条地平线,马蹄踏地的隆隆声,夹带着低沉的呼喝席地而来。牧师的声声祷告,和着这动地的颤抖,宛若宇宙间的洪音,震得人心神出窍。
“太子!请下令迎敌吧!”百夫长执剑请命。
一连串对策在我脑中闪过,西有伏兵,北有追兵,南方的回鹘人已倒向铁木真,东面的金国更是世仇。
拼死一战?我木然地望着一个戴着破旧的乃蛮皮帽的少年,小家伙蹒跚地走进我的马前,拾起饿毙者的短矛。褴褛的老兵颤巍巍地拉开弓弦。
我心头一酸,遥想乃蛮南北二部,控弦操戈之士以数十万计,今日竟要败亡于此!
沙浪如压城的乌云般愈逼愈近,灰色的人与马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却不见铁木真那杆让人生畏的苏鲁锭长枪。
马队在一箭之距收住阵脚,杏黄幡上绣着大大的“辽”字。让人惊愕的是,这支骠悍的马队为首的竟是一位儒臣打扮的翩翩书生,素衣绾巾,嗓音纤细却不失朗朗:“请问哪一位是屈出律太子?”
我持鞭略一拱手,却思忖不出合适的措词,是做出为客的谦卑,还是拾起太子的威严?
那儒臣见我呆立无语,倒也不以为意,娓娓道:“在下大辽朝中书舍人耶律荒虎,奉天子谕,在此恭迎乃蛮部屈出律太子殿下。”
荒虎?这粉面玉琢,身型单薄,迎风欲倒的书生,实在无半分虎气,若唤作“白兔”倒还恰切些,换在平常,我定会扬鞭篾指,恶言取笑。然在今日,我只能咧嘴苦笑:“如此,有劳了。”
“此去我朝都城八剌沙衮[注3]尚有六天路程,我已在前方十里处扎营,请殿下同往安顿人马。”荒虎扬起柳眉,额间的黑痣分外醒目。他一甩马缰,衣襟下却露出一串澄红的佛珠。
凝视随马跃动的佛珠,不禁忆起父亲在世时,经常言及辽人信佛,他的一双鹰眼总射出不屑的目光:“辽人?那是一群亵渎圣子圣灵的异教徒,不可饶恕的多神崇拜者!”
眼下,我正引领着一众上帝的弃儿,狼狈地逃进异教徒的庇护所。被蠕动的人流拥着西行,凛烈风中,我扣紧了胸前的青铜十字架。
二
大漠的夜,总是来得那样早,那样揪人心魄。晚霞以充血的眼睛,向沙峰砾谷投去匆然一瞥,夜幕便拖着黑纱的长裾,心情沉重地蹒跚步出。
轻抚着营盘四周的木栅,借着冓火细数木侧的年轮,恍惚之间,思绪如电。
我的父亲,草原上万民敬仰的太阳汗,尸骨还荒弃在纳忽山巅么?我的叔父,雄踞北方的不亦鲁黑汗,已成了铁木真的刀下亡魂,身首异处了么?我的爱妻爱女,已沦为奴婢,任人欺零么?
伫立冥想,两腿已略有发麻。正于此刻,也不知自何处飘来袅袅笛音。对了,方才导我入旧梦的,正是这凄婉、苍凉的羌笛哀曲,呜咽着催人垂泪的工商孜羽。溯音而寻,笛声竟发自灯火通明的中军营帐,那不是荒虎的营帐么?我示意卫士莫作声,静候帐外,细品音律。正欲入胜境,那笛音却嘎然而止。继尔,奏笛人一声长叹,叹得如万石郁胸,叹得人万念俱灰。少顷,一个纤柔的女声,用生硬的中原口音吟诵道:“三十年来家国,八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我自幼研习汉文典藉甚少,不能通解其意,却隐隐觉出那是在写我,一个年少轻狂不识愁滋味,大难来袭惶惑无助的亡国少主。
那个女声是谁?荒虎的妻?或妾?
怨曲,哀词,为这大漠的夜,笼上了一层悲凉的纱。
得到了辽人的水粮补给,颓溃的残兵恢复了些许元气,这支号衣杂陈的队伍继续向西徐行。一路上,荒虎只是大谈辽国的风物人情,我却心有旁鹜,系念着那一晚的笛音。家国已破,此去辽都,只不过作一个寄人篱下的食客罢了。我屈出律注定庸碌中湮此一生么?
六日的脚程,队伍走走停停用去了整整八天。一入辽境,小镇、集市渐渐多了起来,扑面而至的,是久违的市井繁华,还有热哄哄的人气。铺子的打铁声,货郎的叫卖声,参杂着路边饭馆飘出的诱人酒香。百姓的穿着杂陈,有披蒙古袍的,有戴回回帽的,更多的是汉人打扮,仿如一场万邦朝会。极目之处,已能窥见八剌沙衮城雄伟耸立的角楼与砖墙。
八剌沙衮,本是大漠中的一座孤镇,辽人西迁之后,经历了近百年的经营,已是西域名城。城楼的飞檐上吊着白云,城壁高矗而厚实,上攀浩渺睛空,浮云纷飞,不输当年盛唐长安的王者气象。蜕尽了游牧民戾气的契丹后裔,失陷了燕云旧地,却在这大漠深处,极西之所,经略出另一番柳暗花明。我乃蛮部众竟不如这班契丹人么?
正暗忖间,荒虎抱拳道:“请太子城外安顿人马,稍后自有鸿胪卿[注4]陪您觐见天子。在下告辞。”言毕,他即策马而去。
我的目光随着马背上荒虎跃动的身影而起伏,心绪却回到那笛曲神伤的一夜,营帐中的萤萤烛光,会为我复燃么?
鸿胪卿姓韩,是个四十上下,留着短须的矮个男人。耶律、萧、韩,是契丹三大姓,想必此人是蒙祖荫而得官位的吧。入城仪式冷冷清清,没有预想中的迎宾圣典,只有精致的马车载着我,马蹄轻巧地敲击着石板路面。都城的市井一如往常,偶尔有三两路人向车厢投来好奇的一瞥。
我访过脱斡邻勒汗(即铁木真义父王汗)的金帐,也去过高昌回鹘的都城,这些草原上的诸侯有着奢华的宫殿,却及不上辽宫的一丝半毫。金漆银饰,雕龙琢凤,溢彩流光,立柱与横梁纵横交错,互为拉结......曾以为父汗的太阳王庭是天下至尊至美,原来蜗居漠北的我竟似井底之蛙般可怜。
见我踟踌殿外,那姓韩的官员略一扯我的衣襟:“太子殿下,请速随我来。”
我窥见了他嘴角泄出的一丝轻蔑,或许在取笑我一个草原蛮人初登大宝时的局促与惊愕吧。
也不知穿过了几重几进,我被吩咐留在中殿外候旨,那位鸿胪卿说罢便慢慢踱进殿门去了。我心头怒火中烧,一个小小的礼仪官,竟对王者的后裔傲慢如此!这朱门、雕栏、巨梁,瞬时变得刺目,给人深深的压抑。这里本就不属于我,谦卑的乞食者竟放不下仅存的一丝尊严么?
门侧悄然一阵细碎的脚步,一股令人心摇神曳的女人香接踵飘至。我猛一回首,却见一位雍容的美妇人,着明黄长裾,手扶如意,一对凤目正炯视着我。愕然间,美妇身后的宫娥厉声娇斥道:“大胆!见了皇后为何不跪?”
皇后一扬手道:“罢了,屈出律太子不懂汉家礼数,何况人家远来是客。”她复又打量了我一番,浅浅一笑道:“圣上正在接见夏国使臣,太子何不先与本宫一叙?”
她笑得慈睦,笑得毫无城府,叫人想不出婉拒的理由。
注1:景教会,即基督教会在东方的分支。
注2:乃蛮,原为匈奴人的一支,于公元12世纪称雄蒙古草原,后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别于1204年、1205年为成吉思汉所灭。
注3:八剌沙衮,是古代西辽国的都城,意为“坚固的宫”,位置在今天吉尔吉斯共和国托克马克地区以东。
注4:鸿胪卿,古代官职名,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礼宾司司长。
下接第4楼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29 15:29:35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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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3-3-1 22: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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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25-5-19 2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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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11-3 1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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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写年度征文,也打算写小说体。
刀兄是不是要写新书了?《冷酷仙境》?希望此书能早日出版面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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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25-5-19 2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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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历史类小说,不错,叶大的文笔佩服致极,不过感觉看的不过瘾。
再问一声,叶大,新小说什么时候上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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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个结局很好,.但我还是不喜欢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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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11-3 1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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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暗香阁”空置了一年,四周已封上一层厚厚的尘土,枯败的落叶未及腐烂,又匆匆盖上了一层新落下的黄叶。珠帘卷起,保持着忽儿离去前一晚的旧状。陈设如旧,却不见这小屋的两代女主人。我吩咐宫人将小阁重新打扫修整了一番,并将“暗香”二字改为“盼归”。一日寻不到忽儿的尸骨,我便当她仍活在世间。
夜幕初降,赤染的云霞追逐着黄昏的尾巴,惹起一片红海翻腾。我惊叹于这自然的美景,原来这阁中可以赏到此番美景,难怪当年的辽后不愿搬进宫墙耸立的坤宁宫。
圆月升起,那玉盘先是嫩黄的,而后竟渐渐染红,如浸透了鲜血。我不由一惊,月儿泛红,在汉人的迷信中,那是兵灾迭起的先兆啊!
次日,来自边境的紧急军情被迅速递到手中,铁木真遣军二万,翻过阴山,一路高歌猛进,兵锋直指辽都。
来了,终于来了!为这一天,我做了太多的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呆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蒙古人正是沿着二年前我进兵的道路,以更迅疾的速度杀来。我清楚眼前的形势,辽国旧军在废帝死后,已心神俱散,根本指挥不动,仅依靠乃蛮军力,恐怕难以抵挡。
正在烦恼间,突然宫外喊杀声四起。我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禀报:“皇上,大事不好,城内的百姓听闻蒙古人要走,竟开始造反,策应敌军。”
我浑身一凉。契丹人的血是热的,二年前的屠城,将仇恨的种子埋在了他们心里。我想起了忽儿的话,坑杀降卒的白起被百姓们世世地在油锅中煎熬。我会成为第二个白起么?
浑身溅血的忽秃大步闯进了宫室,我本能地警觉道:“忽秃!你未经传唤,拿着兵刃上殿作什么?”
忽秃喘气道:“皇上莫误会,城中已大乱,蒙军距我不足二十里,请您立即简装出宫,弃城另作打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度雄踞西域的大辽,拥有首居一指的军事力量,征服西方的突厥人,震慑东方的女真人,如今尚未接战便已溃不成军了?
忽秃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一把将我拉下龙座:“走吧皇上!再不走就晚了!只要人活着,大不了将来杀回来么!”
我匆匆化妆成辽国平民,落魄地逃出皇宫。城内火光冲天,二年前的屠城重演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流血的换成了乃蛮人。
简陋的马车载着我远离了八剌沙衮,那座令我充满回忆的城市,记载着太多荣辱悲欢,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小小的车队经过数天的奔波,走到了一个叫做合失合儿[注1]的小镇,打算歇一歇脚。
熊熊的篝火燃起,大家却再没有心思高歌起舞。随我从都城逃出的乃蛮余部,一个个垂头丧气,疲惫不堪。我呆呆地望着跃动的篝火,饮不下杯中苦涩的青稞酒。如果忽儿此刻能依偎身边,为我递上熬热的燕窝汤,再为我讲上一段前朝掌故,那该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乐事啊。如果她还在宫中,也许辽都的百姓不会造反,他们不会将矛头对准自己的皇后,而我,只是一位僭伪之君。
那一晚,我沉沉入梦,所有与忽儿相识的片段,如山涧的清泉,一滴一滴叩响脑海。我吮吸着这点点清泉,忽儿悠扬的笛声如天籁之音缓缓飘过耳际。
大梦一晚,次日待我醒转过来,车队又上路了。我疑问道:“才歇了一晚,怎么又要启程?”
忽秃道:“昨晚得报,铁木真的大军越过都城,尾随而来,因而不得不继续赶路。”
我无力地靠在车厢壁上,还是忽儿说的对,为何要生在帝王家?若我是个农汉樵夫,忽儿只是村姑民女,而今该是子孙堂满了吧。我笑了,笑得嘴角泛苦。
又走了二日,忽秃道:“皇上,前面就是巴达克山,山下便是撒里黑昆[注2],可在此落脚一晚。”
我对忽秃郑重道:“忽秃兄弟,你率领余下的族人,投奔哈桑先生吧,带上我的字函,他应该会收容你们。”
忽秃惊道:“那皇上,您呢?”
我淡淡道:“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留下吧。”
“不行,乃蛮人的规矩,绝不能丢下族人!”
我笑道:“二年前,我便已不是乃蛮人了,依我与太后的约定,我是辽人。”
“皇上!”
待我抬头看他,发现这个硬汉子已是声泪俱下。我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第一回看到你小子哭,样子还真难看。”
“皇上,您为何不与我们一起退到花剌子模?”
“因为......一条冻僵的蛇,不可能钻进第二个农夫的怀中。”大难临头,我反倒自如了一些。
忽秃显然没有听懂,愣在了那里。
第二日清早,忽秃领着小队离开了巴达克山,向西去寻找哈桑。离别之际,他又大哭了一场。我心如明镜,这泪是半真半假,当年这忽秃抛弃了族人,在外游荡为匪,也没见他露出几番真情。但现在,我宁愿这泪是真的。有昔日袍泽的几滴眼泪作伴,可以缓释几分众叛亲离的孤独。
车队一哄而走,把他们的皇上留在了巴达克山的凛冽寒风中。我犹豫了半刻,选了一块大石坐下,静静地等待仇敌的到来。
铁木真找了我很多年了,他的马蹄踏平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凡是扬鞭所指的任何地域都归入他的版图,可惜,偏偏奈何不了我屈出律。今天,他终于要遂愿了。
晌午时分,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马掌击地的密集程度判断,约有数百骑。果然,一支小规模的蒙古骑兵出现在视线里,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骠悍异常,手中的锋锐弯刀闪着微蓝的光。
骑兵迅速完成了对大石的包围,从队列中走出一位精干的黑脸汉子,身背乌漆的劲弓,想必是这群人马的领队了。
他翻鞍而下,慢慢地走近我,绕着大石走了一圈,见端坐的我并无敌意。他对属下道:“给他一张弓,一支箭!”
弓箭马上被塞进我的手中,他低沉道:“石上的男人,随我来!”
他迎着风,迈进山顶的方向。我紧跟着他,却无法猜透此人的想法。走至半山崖,他忽然停了下来,对我道:“就这里吧。”
我疑惑道:“你是......”
他摘下弓,微微行了一个蒙古礼:“我叫哲别。”
我立即反应过来:“威震大漠的神箭手哲别?”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道:“按照我们蒙古人的习惯,弯刀的刀锋上是不能粘染贵族的鲜血的。”
我“嗯”了一声,不明白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原本打算将你置在麻袋中让马蹄踏平,但如此一来,便可惜了你的一身箭技。”
我终于恍然,好胜的哲别,是为了验证他独步天下的箭法而来。我扬了扬手中的弓:“感谢你给我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他冷冷道:“你不用谢我,你的命是我的,无论如何,你逃不脱我手中的一箭。”
我不禁动了好强之心,不服道:“可以见的?”
他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雕翎,将余下的箭扔下山崖。“废话少说,一箭定生死。我退开五十步,若射不中你,你自可离去。”
我道:“若我也射不中你呢?”
“我说过了,若射不中你,你自可离去!”
好大的口气!我颇为气恼,简直视我屈出律为无物啊!
哲别迈着极端自信的脚步,慢慢退开五十步。我凝视着他坚实的脚印,一颗心狂烈地奔突起来。我没法让自己冷静,毕竟对方是公认的蒙古第一箭。突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我眼角掠过,我急忙移转目光,但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是极度紧张之下出现的幻觉?
他退满了五十步,扬起了那张黝黑的铁胎弓。弓床之上,似乎凝聚了无边的力量,不知有多少枭雄豪杰命殒这弓下,据说,连天之骄子铁木真也险些丧命于哲别的神技。铁木真箭下逃生,最终成了哲别的新主子,我呢?
哲别自信的目光告诉我,世上不会出现第二个死里逃生者,在他的视线里,我已不是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的箭士,而只是待宰的猎物。
双方同时举弓搭箭,不知为何,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无法准确地瞄准。这可是控弦之人的大忌啊,正在心神不定之际,手指突然一松,雕翎箭迅速离弦,向哲别飞射而去。我大惊失色,完了!眼睁睁地看着箭镞从哲别的耳边掠过,箭风只是掀起了他的几缕发丝。还未等我懊恼,哲别也出手了!拨弦之际,他静立如一尊神塑。那箭如流星赶月,直插心窝。我闭上了眼睛,静候着魂归大漠的一刻。
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发生,难道我已不在世上?我立即查看究竟,哲别的弓是空的,他的眼神也极度诧异。低头才发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身中箭镞,倒在血泊中喘着粗气。我俯身将中箭之人抬起,白净的面庞,明珠般的慧眸,微翘的杏嘴,调皮的黑痣。我再也止不住眼中积存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她血污的脸上。
哲别缓步走近,许久才问道:“你......你是谁,何以为他挡箭?”
我怀中的她,用最后一口气答道:“大......大辽......国,中书舍人......耶律荒......”未等将那个“虎”字念完,她已断了气。
我猛摇她的肩膀,大喊道:“忽儿!醒醒!忽儿!”
忽儿已不会说话,像是沉沉睡去。哲别颓然道:“想不到还有此等忠义护主之臣,也许是你命不该绝。我一箭不中,自会践约,引兵而去,说你中箭坠崖。你待我走远后,尽可下山避祸。”
我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声呼唤着:“忽儿!你醒过来呀!别睡过去,山间冷,会着凉的!”
哲别已下山离去,整座山巅之剩下我与忽儿。
她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冷,我搂紧了她,努力想传送一些体温给她。一阵阵愧意猛烈地冲击着我,我欠了她半世情,却不知要用几世的恩惠来报偿。
我紧拥着忽儿,静静地陪伴着她,相贴着脸,一起看天边的云飞雾幻。她脸上的血污早已干涸,碎成片片细小的血块,被漫天的风尘吹散了。
为何生于帝王家?忽儿,来生做一对小民,育上几世子几世孙,可好?我轻吻了她泛白的双唇,立在悬崖的边缘。
天色已渐晚,映出星换斗移。我凑近她的耳畔,轻柔道:“忽儿,我们一起飞吧。”
在跃出悬崖的一瞬间,感觉自由极了,那一刻,忽儿真正成了我的妻。
史载:公元1218年,西辽末帝屈出律被蒙古军哲别部击杀于撒里黑昆。(完)
注1:合失合儿,即今天新疆的喀什市。
注2:撒里黑昆,即今天新疆的塔什库尔干。
后记 历史上真实的屈出律
以下引用史实:13世纪初叶,以铁木真为首的蒙古部族在漠北高原兴起,掀开了亚洲历史新的一页。对成吉思汗扩张政策不满的 其他少数民族相继向蒙古人开战。
1204年,原分布于阿尔泰山一带的乃蛮部族,在杭爱山麓与成吉思汗的蒙古军大战一场。结果乃蛮王太阳汗被杀,太子屈出律(伊斯兰史料中亦作库楚鲁克)逃往叔父不亦鲁黑汗处。成吉思汗猛追不舍,一鼓斩杀不亦鲁黑;屈出律再度逃脱:投奔蔑尔乞惕部首领脱黑脱阿;但是脱黑脱阿也没能逃出成吉思汗的掌心,在额尔齐斯河畔一战阵亡。惶惶如丧家犬的屈出律只得窜入西辽王朝。
西辽王朝此时的执政者是耶律直鲁古。1208年,当屈出律取道别失八里(今吉木萨尔)逃到库车附近的大山里流浪时,被西辽军队发现.带往皇都虎思斡耳朵(即原八拉沙衮)。据拉施特的《史集》 与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记载,当时西辽的这位古尔汗 。直鲁古曾答应接见屈出律,但工于心计的屈出律生怕会见后于己不利,却让一名亲随冒用自己的名字前往拜见,自己却冒充马夫站在宫门外静候。这时西辽王后格尔八速外出返宫,在宫门口碰上了这个冒牌马夫,见他形虽落魄却面露不凡之色,一经盘问,善于察言观色的屈出律便以实情相告,颇得皇后好感。之后屈出律便以贴身近待身份步入西辽殿堂,一开始就博得了直鲁古的极大欢心。屈出律向直鲁古宣称,只要借用西辽名义,就能召回自己散居天山以北各地 的众部,以加强王朝军力防止成吉思汗入侵;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我决不背离您指定的方向,哪怕竭尽全力也要完成他的任何命令。”这些言行,不仅使这位落难王子立即得到了王位的封赏,而且在王后的青睐之下娶上了西辽公主晃忽,一跃而为西辽驸马。
取得直鲁古信任的屈出律,在不长的时间内真的召回了自己的旧部,同时还利用自己的有利地位拉拢了西辽的许多重要大臣与将领。昏聩荒淫的直鲁古由于挥霍无度,以致国力匮乏,百姓怨怒,早己失去了号召力。屈出律见时机成熟, 就拉起人马在西辽境内攻城掠地。之后,西辽的附庸国撒马尔罕与花刺子模也起兵反叛,屈出律与二国首脑密谋勾结,出奇兵包围了八剌沙衮。直鲁古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便要 纳降称臣。可屈出律却虚情假意故作不敢当,反而尊直鲁古为太上皇、格尔八速为皇太后,同时宣布不改动西辽国号与旧制。架空了老岳父之后,屈出律事实上成了西辽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此事发生在公元1211年。
1218年春天,中亚花刺子模驻讹答刺总督派人杀死了成吉思汗商队使者,给了成吉思汗进攻中亚的口实。蒙古军队兵分二路进攻西域,其中一支由成吉思汗麾下大将哲别率领,南下喀什噶尔征讨当年的手下败将屈出律。
屈出律未及交锋,便弃城而逃,流窜到帕 米尔群山之间的山谷中,最后在—个叫“撒里黑昆”(即色勒库尔——今塔什库尔干)的绝地间,被山中猎户包围活捉交给了前来追捕的哲别手下先锋官回鹘将领曷思麦里。统治中亚只有8年的一代暴君屈出律,便可耻地作了成吉思汗的刀下之鬼。
从这一年起,喀什噶尔开始成为蒙古帝国的领地。
真实的屈出律是个很不堪的人物,言而无信,统治暴虐。作者只是拮取了这历史的一角,作了一番虚构化的描写,历史上对耶律晃忽公主的记载也少得可怜,只能依作者的想像而生了。
连载了数月,终于续完,在此感谢各位版友的关注与文学版主的支持。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13 13:16:51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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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瞬时感到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了,一年多前,辽后亦是于小厅中朱唇微启,令我许下三诺。这三诺足以改变我的后半生。如今,忽儿居然承袭了这“三诺”的习约。
“哪三个条件?”我不禁有些发怵。
她转过身,平静地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冷冷道:“你可听好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可由你。”
我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聆训。
“第一,以国葬礼仪厚葬我母后。”
我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继尔道:“第二,严惩屠城凶手。”
我立即申辩道:“大部分军士都参与了,难道你要我将部下斩尽杀绝?”
“如何严惩是你的事。”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第三,保留大辽国号,尊我父皇为太上皇。”
我万万想不到,我恬静温婉的妻,几句话语便切中了我的要害。一边是乃蛮复国,一边是妻子的回归,孰轻孰重,取舍的难题抛给了我。
“忽儿,你怎么可以将你我的情份与家国大事混为一谈?”我不禁有些恼怒。
“呵呵,问得好!只可惜,一个将亲情与国家大义分得明明白白的人,却用亲情换来了复国大业,妙得很啊。”说罢,她居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不再甜饴,不再清灵,却像是对我灵魂的声声拷问。
回至军帐,忽儿的“三诺”言犹在耳,挥之不去。我明白,与她心间的裂痕再也无从弥合了。其实,自阴山揭竿起,与她的决裂是迟早的事,我为何如此看不开呢。为美人而罔顾江山,也许父亲的性格因子遗传给我太多的优柔。
正在烦恼间,军士忽禀:“花剌子模使臣哈桑觐见。”
我转忧为喜,急忙传哈桑入帐。
本以为这哈桑会道贺我复国有成,满脸喜气,却见他入帐伊始便板着脸,愁容不展。
我疑道:“先生为何如此不快?”
他忧道:“殿下还不知道么,辽都虽克,但西线辽军主力尚不肯降服,辽境兴兵勤王之势力四起,殿下尚需居安思危啊。”
一忧未平,一忧又起。我不禁有些颓丧:“我以为先生此行,有佳音报传,却不想,为我旧忧添新愁。”
哈桑道:“殿下这里有何愁事?”
我便将忽儿的“三诺”如实相告。哈桑听后一时沉默不语,捋须自忖。我愧道:“在下拘泥于儿女情长,让先生见笑了。”
哈桑摆手道:“此言差矣,如今这乱世,能逢殿下这般重情义的人,也是辽国公主的大幸。只是,殿下怕是误会了公主的一番好意。”
我又不解:“先生为何说这是好意?”
哈桑道:“我问殿下,乃蛮旧部尚余多少人众?”
我略略一算:“除去忽秃的人马,约有五万之众。”
哈桑又道:“辽境百姓又有多少?”
“这个......总有百万上下。”
“殿下以五万之众驭百万,如何?”
我为难道:“这......恐怕颇难成事。”
哈桑道:“公主的第三诺,正是给了您统驭辽邦的权杖啊。让辽帝下诏逊位于您,您以北院大王身份接掌大宝,万民岂能不顺服?”
我道:“那我的复国大业岂不......?”
“殿下,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如今天下大乱,能安邦立国已是幸事,只要能传得二世三世,何愁国号不能改。”
我膺服道:“听先生一言,如醍醐灌顶,一扫心中浊尘啊。”
哈桑道:“平定辽邦已不在话下,殿下倒是要提防东北边患,据我所知,您的老对手铁木真,已聚齐了人马,有伐辽之心,不可不防啊。”
拜别了哈桑,我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那“三诺”。辽后的遗体被香木棺椁沉殓起来,置于奢华的墓穴厚葬。指挥屠城的首要分子也被逮捕,斩首于校场示众。辽帝被从御监请出,写下了退位禅让诏书,居庸华宫做了太上皇。
禅位大典办得隆重,择黄道吉日,百官陈列于祭坛,焚香告天。大辽国第十二代君主耶律直鲁古,着明黄袍,一脸的晦气,用颤抖的双手,将皇冕置于我的发冠之上。
我是第十三个登上辽国帝位的人。十三,这在基督的世界里是多么凶恶的一个数字,如今却成就了我的人生辉煌。乃蛮之主,充其量只是草原的一方诸侯。大辽之主,却是名动西域的实权君主呵。
百官齐呼万岁,喊声动天。我觉察到,辽国的旧臣们大多泪水潸然,怀念旧主之情溢于言表。晃忽公主变成了晃忽皇后,身着华丽的朝服,轻挽着我的臂弯。初秋的凛风扫过,旗幡翻卷跃动,远望处,群山伏首于脚下。我心荡漾不已,仰天轻唤:“父皇,你看到了吧,孩儿终于复国功成,踏千山于足下,享万乘之尊了。”虽然沿用了辽的国号,但国之名器已握在手中,正如哈桑金言,传得二世三世之后......
那是我人生风光无限的一刻,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将乃蛮的王旗插上八剌沙衮的祭坛顶。好在忽儿最终还是践约回宫居住,一家人总算又聚在一起了。
本就微胖的辽废帝,脱离了日理万机的疲劳,原以为会发福流油,想不到竟一天天消瘦苍桑下去。原来安逸也可以催人衰老。若是我做个安份守己的北院大王,终老在阴山北麓,会否如他一般瘦弱?
忽儿的肚子却一天天鼓胀着,孕育着新生儿的初诞。皇家添丁,为刚经历惊天大变的宫廷增了一丝喜气,宫人们忙碌着准备接生器皿、婴儿穿用的各色什物。
我再一次踏入了“暗香阁”,自辽后薨去之后,这里许久无人打理。原打算为忽儿新建一座起居宫室,却被她婉拒了。她执拗地搬进了废弃的暗香阁,且不理会我的百般相劝。我总觉得那里萦缭着辽后未散的阴魂,对未出世的小生命是种隐隐的危胁。我不禁暗笑自己,原先的基督信仰,让我相信故去的人对在世之人是一种祝福,而如今我却接受了汉人的迷信。
暗香阁外的小池枯涸了,所谓的“香”也无处索寻,只余下只枝残荷败莲向游者述说这里昔日“小江南”的胜景。渐入深秋,几缕瑟风啸过,将院前的落叶轻轻卷起又缓缓放下,仿佛那美丽的辽后并没有死去,而是藏在了风的背后。
我揭开阁帘,两位婢女正在服侍新皇后。忽儿斜倚在软榻上,腹部高高隆起,似一座小山。我轻轻唤退婢女,在忽儿身边坐下,轻抚她的腹部,微笑道:“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做女人的苦我是知道的,你放心,若是个男娃,必定立他为太子!”
忽儿没有感恩的意思,目光游离不定,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孩子若是能生下来,也未必是件幸福的事。”
我不悦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你我情份的延续,也是替大辽传续皇统的命脉。你是否还在因为你母后的事而怨我。”
她摇头道:“不,对你,我已生不起恨意。只怪我为何生在皇家,若作个民女村姑,与农汉樵夫相守一生,也未必没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我皱了皱眉,责怪道:“你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平常百姓还要愁食愁衣,莫再戏言了,好好养着身子罢。”
我欲再多劝慰几句,心底却拔不出一丝话来。究意是真的情缘已尽,还是久伤未弥?
窗棂上方的帘布是素色的,配着阴沉的天,令人浑身的不舒服。我总觉得屋内尚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幽居着,凝视着我,直钻入我的灵魂。联想到旧后是上吊自裁的,在汉人的观念里,上吊是一种可怖的死法,吊死者的阴魂会飘回故居,久久不散。我不禁悖然一怒,喝来婢女,立即将素色的帘子换掉,改成大红喜气的。
十四
临了年关,忽儿也快临盆。我派遣使节,从南朝大宋请来了名医为她会诊。医者姓韩,五十多岁的年纪,骨象精奇,想来应怀有悬壶的妙技。
忽儿近来腹中剧痛,痛苦地呼叫着,虽是三九寒天,她却满额豆大的汗珠。一边的婢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盆递巾,屋里乱作一团。韩大夫略搭忽儿的脉,不由一惊,变色道:“这......”
我用生硬的汉语道:“出......出什么事了?”
韩大夫道:“皇后半年之前是否有过伤势”
我铁青着脸,为难地“嗯”了一声,这韩大夫绝想不到,那“伤势”究意是如何造成了。
韩大夫跪地道:“伤在腹处,动了胎气,如今,或保母,或保子,请皇上择一。”
我怒道:“什么狗屁名医!千里迢迢请你过来,就是给我出难题的么?”
韩大夫吓得跪伏于地,大气不敢出。我气得一掷杯:“不行,你得给我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来!”
韩大夫哀道:“非是小人不肯尽力,只是有伤在前,又拖得久了,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碍着他是外朝来客,不便施罚,只得先将他斥退。这韩大夫如获大赦一般,退之唯恐不及。我又唤来西域医士,谁想同样一愁莫展。我好不容易令自己冷静下来,这韩大夫略一搭脉,便知半年之前的伤势,想来也非泛泛之辈。好在母子尚有一人可保全,来日方长,今后再作打算罢。
经过宋医的努力,忽儿在经历了一场大痛之后,总算是毫发未伤,可怜那婴孩,尚没有呼吸到人间的种种新鲜,便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死肉。忽儿不顾我的阻拦,硬是要见一见那团死婴。胎儿紧闭着眼,缩成一团,透过嫩皮尚能见到丝丝血脉,只是再不能动弹了。忽儿大叫一声,突然晕了过去。
我厚葬了那婴孩,按约以太子之礼葬之。这孩子名字未起,碑上只能刻写无名太子之墓。落土那天,正是北风狂卷,忽儿披着厚厚的貂裘,泪水刚涌出眼眶,便被冻干了。我明白,这孩子是她与“她所爱的屈出律”所生的,而不是和我。
整个冬天,我只蜗居在金殿喝闷酒,家、权势、声望,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可我却觉得身边空空如也。
待初春雪化,我带着复元的忽儿外出散心。八刺沙衮经过了一年的复苏,恢复了一丝战前的繁华,但比之我初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昔日摩肩接踵的大街,只余下三两路人,还有一二伤残断肢的行乞老者。
很久没有寻见忽儿的快乐,想到古时有个汉人国王,为了令她的宠妃一笑,竟上演了“烽火戏诸侯”的闹剧,可惜我身边没有那么多的诸侯,不然,换取忽儿的一次微笑也是值得的。而如今,我想不出任何的办法令她快乐。
猛然前想到了寺边的那个小吃摊,那个白发黄面的老人。我提议道:“一起去吃几串‘炸白起’吧,好久没尝过了,怪馋的。”
她点了点头。
换上微服,穿过几条街巷,寺院犹在,那座小食摊却不见了踪影。人呢?搬迁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不禁有些怅然,这个仅有的可供追忆的地方,为什么就突然间烟消云散了呢?我叩开寺门,向知客僧人寻问老者的去向。僧人合掌称“阿弥陀佛”后,无奈地摇头道:“罪过啊,一家老小皆亡于去年的兵灾之中......”
我一时无语。忽儿面无表情道:“回去吧,我累了。”
春风拂面,她的心却留在了冬季。
铁木真的马蹄迅速吞噬着北疆大块大块的草原牧场,周边的邻国大都降了,这个庞大的帝国与我已是咫尺相隔。
一个慵懒的早晨,有宫人匆忙禀报:“太上皇他......昨夜驾崩了。”
我连头也未抬一下:“知道了。”
有的人虽然活着,却如死了一般。有的人纵然死了,却也要牵扯我一生。我想到了辽太后的阴魂,最终还是勾走了我的孩儿。
太上皇的死,引来了前辽国武将的大批告老还乡。我清楚得很,整个辽国国防需要这些能征善战的将领来支撑,而他们在兵变之后选择继续留任的唯一理由,是他们昔日的皇帝还活着,需要他们保护。如今,这个最后的理由也不存在了。
上朝的官员人数越来越少,稀稀拉拉地站不成一列。我抚摸着宝座上的龙首,原来轻易得到的东西,失去的也如此之快。
我第一次尝到了心灰意懒的滋味。当年乃蛮国灭,全族奔走,我也未曾心灰。现在我权倾一国,统辖有整个西域富地,却看不到丝毫的希望。我只得继续端起酒盅,用醉后的快意来化解前途的忡忧。
烂醉了整晚,次日竟误了上朝的时间。有宫人疾奔相告,我一挥手道:“停朝一日罢!”
宫人上气不接下气道:“皇后......皇后她......她不见了!”
我一惊之下反倒清醒起来,严令宫中搜寻,却不见忽儿的影子。搜索的范围很快扩大到全城,询问守城的军士,说昨日黄昏,有一位富家打扮的女子出城去了。我立即派遣亲信沿城郊一带寻找,最终在护城河边捡到了一只忽儿穿用过的绣花鞋。
她投河了?
我怒不可遏,吼道:“给我搜,死也要见尸!哪怕把护城河抽干了也要找到!不然你们提头来见我!”
数千人寻找了整整一个月,一丝头绪也没有。我怒起斩了为首的几人,算是泄愤。
没有了忽儿的辽宫,显得愈发冷清。没有皇后,没有太子,也没有公主。宫内流言四起,今天说某某人觊觎皇位,明天说某某人心怀谋反。我明白,这是因为太子未定。
忽秃急选了数十位有姿色的女子入宫,我明白他的苦心。我每晚与这些女子欢爱,以期得到一个儿子。但所谓的“欢爱”,只余下肉体的放纵,再没有灵魂的接合。
酒色过度令我的健康急转直下,每日的上朝渐变成每周一次,每月一次,到后来竟找不到身边可以交谈的臣子了。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对着一个沉缅于酒色的废人坦白心迹。即便是哈桑在我身边,也会不满于我的颓丧吧。
内宫太监递上一串铭牌,恭敬道:“不知皇上今日要哪一位美人儿侍寝?”
我饮尽了最末一滴酒,对他挥了挥手,他知趣地退下。整座寝宫变得昏暗诡异,我仰面跌倒在软榻上,醉了,却再没有人替我熬醒酒汤。
此贴由 yeshuwei 在 2005-11-29 15:31:29 最后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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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6-11 2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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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肠要痒了!
啥三件事情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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