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牛奶和酸牛奶

萧瑟

她极爱喝甜牛奶，准确地说是100%纯鲜牛奶加上点点白砂糖的那种，而且还必须是“JL”牌的。

她呆的那个小城太偏，城里的一爿不到8平方米的小店也可笑地谓之“超市”，即使在小城里那爿最大“超市”里也找不到她爱喝的那种甜牛奶。

他在大城市里，大型超市比比皆是，随便哪一家超市里，都有她爱喝的那种甜牛奶。他每次都恨不得买上一整箱给她带去。她嘟着粉嫩嫩的小嘴说：呜，保质期只有5天呢！带那么多，喝不完，会坏的。于是，他每隔五天就往她住的小城里跑一趟。带上五盒甜牛奶。

他爱极了她喝牛奶时的样子。鲜润的小嘴一口一口抿着杯里那乳白色的液体，乌黑而深邃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快的音符，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连那头发也是那么温柔地披洒在浑圆雪白的肩上，微风轻拂，把她几缕青丝送至腮边。他爱闻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牛奶清香，还融着丝丝甜味，直浸到他骨子里去！他想：只要能永远让这个美丽的小天使喝上甜甜的鲜牛奶，他这辈子当牛做马都成！

她有时也把那装着浓浓乳液的杯子举到他面前，笑着让他尝尝。他摇摇头，一杯价格不菲的“JL”牌甜牛奶加上他来回一趟的路费，是他每月工资中一笔不小的开支。只要她愿意，他会省下每一分钱、省下每一口甜牛奶为她缔造幸福和快乐，他舍不得让他心中的女神受一点苦。

他笑着，他想到她那么晶莹剔透的肌肤，那么粉中带嫩的脸蛋儿，一定都是她爱喝甜牛奶养成的，而她爱喝的甜牛奶都是他带给她的啊！他想着，就有一种很心满意足的成就感。

这样，她喝了四年多他带来的甜牛奶。他往返于大城和小城之间三百多回。他忘了自己跑坏了多少双鞋，他只觉得他想要拥有的幸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直到那一回。他又乐颠颠地把五盒甜牛奶放到她手上。她一甩手，牛奶盒全摔在了地上。

他边急急地问“怎么了”边急急地去拾地上的牛奶盒。

“我不爱喝了！不爱喝了！我喝了四年多，再爱喝也都腻了！”她柳眉倒竖，娇喘嘘嘘。

“你不是说永远都最爱喝这种甜牛奶吗？”

“‘永远’有‘多远’呀？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就永远窝居在这个小城里？永远只喝得上这3元一盒的臭牛奶？！”她对他大吼一顿。

他呆在那儿，手中拾起的牛奶盒又撒了一地。他移不动双腿，挪不开双唇，只有泪花在他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那你爱喝什么？我去买给你！”他无限柔情、无限伤感、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我已经不再爱喝甜牛奶了！我现在已改喝酸奶了——就是鲜牛奶中加了乳酸菌的那一种。营养更全面，更容易被人体吸收。我缺钙，他每天都派人送一整箱给我，说要我好好补补！与甜牛奶同样的品牌，同样的净含量，价格却是甜牛奶的两倍，谁都明白哪一种更好！”她像是在打一种产品的广告。

他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了，这个坚强的男孩，一生中仅有的几次眼泪都是为她流的，而现在…… 他离开了那座小城，也离开了那座大城市。

她享用着这每天一箱的酸奶，欣赏着那娇艳欲滴的玫瑰，品味着不同牌子的香水。当然，那整箱的酸奶，一天里是喝不完的，她总是倒在小碟里，去喂送酸奶的男人买给她的小叭儿狗，谁知那小家伙在碟边嗅来嗅去，就是不肯舔酸奶。她想起她那时丢弃的甜牛奶盒，邻家那小叭儿狗一见到，立即狂奔过来，欢天喜地地恨不得把盒子都吃了。

她啐了小叭儿狗一句：“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她可是知好歹的呀！

送酸奶的男人事业有成，风流倜傥，懂得她的心思，满足她的虚荣，讨好她的欢心。这便是“好”呀！幸亏当初没跟那个穷小子，否则，真不知沦落到何种“歹”地步！

渐渐地，那送酸奶的男人来得少了。酸奶、玫瑰和香水也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那男人就算来，也是例行公事——要她陪他上床。完事后，丢下几百元。

她娇滴滴地缠络着他：“不嘛！人家要你送酸奶喝！”

“乖，自己去买！”男人忙着系皮带，系领带。

“不嘛！我要跟着你去城里！”她使出了更温柔的杀手锏。

“自己去！你烦不烦呀！”他一吼。

“你什么意思嘛！”她也动了气。

“你什么玩意呀！敢吼老子！”男人的几个耳刮子上了她的脸。

她捂着通红的脸蛋，嘤嘤地哭。耳朵里仍想着男人甩门而去的话：“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呀！老子看得起你才玩你的！”男人骂不绝口。

她的泪，止不住地流。不是为扬长而去的男人，而是为自己——三年来，原来自己不过是这个男人手中的一个玩偶。他得到她的那天，也就是他抛弃她的那天！她可笑地把自己恭恭敬敬地送给男人去玩而已！

她的泪，止不住地流。

她想起了那个男孩，那个给她送了四年多甜牛奶的男孩……她的心立时被温暖占据得满满的。

他一直把她当作瓷娃娃般呵护着，疼不够，爱不完。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冲动，把她紧紧拥在怀中，喃喃地说：“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他一直不敢碰她，他柔情万分地对她说：“你还小呢！等你长大点点！”眸子里满是疼惜——四年多的时间，他最放肆的就是把她的小唇儿轻轻裹在他嘴里。轻轻的……生怕吻疼了她似的……

她想的这个男人，他一送上甜言蜜语，就毫不客气地上了她的床。

她的泪，止不住地流。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她来到男孩曾呆过的那座大城市，上天让她看到了男孩，男孩已成长为一位成熟的男人。她眯着眼睛凝视了很久才确认没有认错人。她止住自己狂热的心跳，悄悄走过去……一位挺着骄傲的大肚子的女子抢在了她的前面，紧紧地依偎在了男孩身边。她险些喊出声来！

“宝贝，多喝些甜牛奶！宝宝会长得更快的！”他忙不迭地为孕妇拿了很多甜牛奶。她看到孕妇那红润的脸蛋上荡漾着迷人的幸福。

她看着他俩手挽着手亲亲热热走出超市，她的泪凝固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痛比眼泪更急剧地抽打着她的全身。

她开启了一盒甜牛奶，那浓郁的奶香幽然侵入心肺，不过，很快，奶香就被她身上那浓烈的“夏奈儿”香水覆盖了。

她早已忘记了甜牛奶的芬芳，也根本吸收不了酸牛奶那最好的补钙效果。她一看到那乳白色的液体，她就感到整个世界一片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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