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树林

愤怒的鸭肠

我姥娘家的林在一片岭地上，那里很空旷，也很静谧。因为地薄，四周也没有种上庄稼。树有十几棵，全是柏树，老柏树，树干粗糙如鳞，柏树叶子终年翠绿着，它们树冠相连，很亲密的样子。在大晴天，这里的阳光你不知道有多好，早上，空气清新湿润，新鲜的阳光轻抚下来，柏树叶子看起来象是刚刚发出的新枝，青翠如滴。树下面那些坟茔，上面覆着黄砂土，在阳光下，黄砂土有种柔和的色调，细碎的砂石，闪着细碎的光，一点亮，一点亮的，有如夜里天空繁星的微光。那些小草，乖巧地昂着颈子，尽情地享受阳光。
　　林里，睡着一家人。在清晨，这么好的清晨，我想，他们一定是醒着的。他们仰着脸，透过柏树曼妙的枝叶，望见朗朗的晴日，心中一定充盈了无限的欢欣。那些小草，就是他们的寄托，小草慢慢地滋长，一岁一枯荣的，延续了他们的生命，谁又不热爱生命呢，那怕是最低等的，象小草，它们也不屈地昂着头呢，草叶上滚动着的晶莹的晨露，是谁感动的泪珠呵。
　　从村庄到林有多远？走着，也就半晌的工夫；但还有一种距离，却是从此岸到遥远的彼岸，两个世界的路程没人知道有多远的。时光在村庄里沉默着流转，撑着村人摆渡的船。那天，村庄里出生了一个婴儿，月夜，他躺在那间房里的那张床上，在母亲的身边，不安地啼哭，窗外老树枝叶的影子，飘摇在他娇嫩的小脸蛋儿上；门外的看家狗狺狺地叫，应和着婴儿的啼哭，狗不懂，他为何哭呐，但狗协助着哭声，哭声就不那么孤单，不然，月夜的哭声会多么地凄凉，多么令人伤感。在温柔夜色的包围里，婴儿乘上了一艘船，船悄无声息地启程了，船舷划开了无际的黑暗，船下响着俗世的喧哗。
　　村外的田野里，人们开始周而复始的播种，那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时刻，风刚劲地吹着，吹动了人们的头发，他们的心事，也同时播下。不知是忧伤的种子，是希冀的种子，或是欲望的种子；即便是仇恨的种子，种下了，也会慢慢发芽。收获的时刻，丰硕的果实堆积着，人的情感也堆积着，在心头沉甸甸的。生命的历程上的码头，无数的，码头上的灯在夜里一闪一闪，它们给行路的人喜悦，即使是小小的，却也暗自奏着细细的音乐，唱着告诉着那俗世的快乐，每个音符，每个字，都是生的符号。多少的苦，吮进心里吧，那也是种子，苦难的种子，或许会结出甜香的果子。活着就是最好！
　　打谷场上，是谁粗糙的大手，捧起了一把温润的颗粒，让它从指缝中滑落，一遍遍地，宛如时光的沙漏。那双混浊的眼，看到了什么？回首，是茫茫的水路，云遮雾罩的，透骨的寒风亦然在肆虐，留存在记忆里的却是一蓬暖心的火；再往前看，还是茫茫的水路，彼岸藏在幽冥处，耐心地等着人去渡，慢慢去渡。
　　打谷场上的少年又是谁，炽烈的阳光晒黑了他年轻的脸。他拄着木锨的把子，出神地了望远方连绵的山，好象舵手在寻找港口，他在想，那山外面是个什么世界呢？村里的伙伴为什么走了就不愿回来了？他叹口气，转回身来，满眼是小山般的收获，金灿灿的，直晃眼，他不明白，它怎么象石头一样压在自己心头呢？
　　寂寞的村庄看着太阳向山后落去，绚烂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晚风吹起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从村庄里扫过去，在辽阔的田野里跑来跑去，把林里的柏树枝子摇得不得安生，这里的一家人都睡了，做着千百年的梦，痴痴地等着哪个亲人，来这里团聚。
　　风停了，月亮在云里穿行着，从从容容地走，看起来，就象那摆渡的船。谁家的林，在月光的明暗交替里，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