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高耀洁：对艾滋病传播途径的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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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洁医生已经80岁了，满脸的疲惫和沧桑，但是谈及艾滋病的防治形势，这位孤军奋斗在防艾一线多年的老人仍然忧心忡忡，“我怕我活不到今年冬天了，所以要赶紧把衣服送走”，“我的儿女怕我死在外头……我即便死在外面，也要给老百姓争这口气”，这些话听来令人心酸。“乙肝蔓延的教训一定要吸取”，高医生针对近年来艾滋病宣传过于强调吸毒和性传播途径而放松对血液感染重视的现状，坚持认为现阶段中国艾滋病蔓延最可怕的途径仍然是卖血和输血感染，呼吁政府和医院加强血液管理，断绝感染源头。我们祝愿这位可敬的老人健康长寿，继续为防艾事业发挥作用，也希望读者朋友们支持高医生的崇高事业。
——编者
  
对艾滋病传播途径的再认识

高耀洁

    首发于《学习月刊》2006年第6期。

艾滋病疫情正在从高危人群向一般人群扩散并不是危言耸听，我国正处于艾滋病防治的关键时期。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的报告也指出，中国是世界上艾滋病病毒感染率递增速度最快的国家之一。中国全部31个省区都发现了艾滋病感染者，在贫困农村地区情况最为恶劣。如果中国继续让艾滋病毒以这种速度蔓延，到2010年，中国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将超过1000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不能实事求是地宣传正确的艾滋病预防知识，加大预防艾滋病的力度、广度和深度，才能有效遏制当前中国艾滋病蔓延的严峻局势！
一、目前社会对防艾认识存在两大“误区”
误区之一：片面强调艾滋病感染的吸毒和性传播途径，其实更危险的是卖血和输血感染，感染的源头至今仍未断绝。
　　目前中国艾滋病蔓延的最主要途径就是卖血和输血感染，而不是某些人一再强调的吸毒传播、性传播。在同等条件下，血液传播造成的感染几乎是100%，而无保护性行为造成的感染大概是0.1－1%，但现在吸毒和性传播是宣传的重点，给很多人造成错觉，以为只要不吸毒不卖淫不嫖娼就不可能得艾滋病，从而忽视了血液安全。由于卖血和输血导致艾滋病的感染，这绝对不是个例。同样，艾滋病也不是河南的专利，更不是文楼村的专利！从去年开始，吉林、黑龙江、辽宁、内蒙古、河北、安徽、山西、陕西都陆续揭露出医院非法采血导致艾滋病传播。比如黑龙江北安农场医院非法采血，一个卖血者感染了19个；吉林省德惠市一个姓宋的艾滋病感染者，在一年半的时间内，连续到政府血站卖血17次，造成21个人感染艾滋病。当年卖血热的时候，“血头”会到农村去号召农民卖血，一次卖800毫升大概几十块钱。农民在地里劳动，卖了血以后头会晕，血头就会把卖血的人头朝下倒过来拍打一阵，血回流到大脑，头就不那么晕了，然后他继续在地里劳动。2002年，作家阎连科来找我，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他后来自己说是这个细节对他太震撼了，才下决心写出了小说《丁庄梦》。
　　我最反对片面强调艾滋病的性传播，现在安全套好像成了防艾宣传的“法宝”，一到艾滋病日没有别的宣传，就是发放安全套。我不否认艾滋病的性传播和吸毒传播，但是我走过十几个县市、几十个乡镇、几百个村庄，见过几千个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那么多由于贫困而去卖血的农民怎么会是性乱、吸毒感染艾滋病的呢？
　　吸毒传播和性传播今后会不会成为中国艾滋病的主要传播方式，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我，我觉得很难说，我还是坚持认为在目前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血液传播仍然会是中国艾滋病传播的最主要方式。这个观点有很多人反对，认为现在非法血站都已经取缔，血液管理得非常好，但事实上，非法血站在一些地区还存在，只不过转入地下了。当地的农民因为贫困，排队去卖血，我有现场照片为证，是《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冒生命危险拍摄的，收录在我写的《中国艾滋病调查》一书当中。这是排队进鬼门关啊！另一方面，一些医院只顾赚钱，根本不管病人的死活，丧失医德。我现在手头掌握的输血感染的病例，很多都是根本不需要输血，医院为了创收而鼓动病人家属输血。更让人吃惊的是，据《南京晨报》2005年4月22日揭露，南京多家医院为了节约成本，重复使用CT造影机上的高压针筒，已经导致有人因为做CT感染了艾滋病！按规定，CT造影机上的高压针筒必须一次性使用，因为高压针筒要一百多块钱一个，医院竟然就重复使用，但向每个病人还是收一百多块钱的材料费，多出来的钱就是医院的创收了。
　　国家出台了很多法规要求严格管理单采血浆站、禁止医院私自采血，卫生部门也一直在查处，但是为什么这种情况就是屡禁不止？很多媒体在报道时都没有点出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中国的血源比较缺，医疗用血、生产用血缺口非常大，一般的中国人都没有义务献血的意识。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一方面临床上用血要那么多，另一方面义务献血又那么少，那就只能去买，那么非法的血浆买卖就不可能彻底取缔。按照《献血法》的规定，应该只收取储存、运输等费用，但现在的医院收取的费用，每100毫升至少在100元以上，甚至200元以上。不管国家怎么三令五申禁止取缔，只要这个缺口存在，存在巨大的利润，就不可能彻底断绝。在中国人的义务献血意识完全建立起来之前，在医疗用血缺口解决之前，我认为血液传播还是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现在还出现这样的现象，假如单位组织员工去义务献血，这个人不想去，他就可以花三百元钱雇个人拿着他的证件去献血。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
　　另外是临床上，输血都是比较紧急的情况。很多县级以下的医院预存的血浆很少，因为平时用血不多。但如果突然遇到危重病人需要马上手术，到上级血站取血根本来不及，又不能见死不救，就自己采血输给病人，而这些医院又很可能不具备检测艾滋病的设备。内蒙古清水河县医院非法采血导致11人因输血感染艾滋病的事件，就是由于边远地区的医疗机构无法及时供血造成的。
　　我并不否认艾滋病的性传播方式，但是很多宣传在片面强调艾滋病的性传播方式时，却不讲传播几率，即使不使用安全套，因性行为感染艾滋病的几率在1/500左右，而输入病毒携带者的血浆，被感染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现在报纸、杂志、电视关注的都是城市，医疗资源也都集中在城市，农村得不到关注，农民有病没钱治疗，有时死了也不知道是得什么病死的。现在很多人认为艾滋病主要是性传播、吸毒传播，举的例子都是城市里的，这能反映农村的真实情况吗？我对此很怀疑。
　　误区之二：由于长期的片面宣传，导致公众将艾滋病与性乱、吸毒划上等号，造成公众对艾滋病的普遍歧视。
我估计现在中国有三分之二甚至五分之四的艾滋病人隐藏在人群中不敢暴露身份，这种状况对艾滋病防治工作的开展是非常不利的。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我在2004年5月，雇车拉了几十箱方便面到登封县一个艾滋病村去送给艾滋病人，快到村口突然看见一个人在路边晒太阳，我觉得像艾滋病人，就下车问她是不是有病，她说“没事没事”，我说你的嘴都溃烂了（口腔溃烂是艾滋病的症状之一），她说“我一直都这样”，说着说着就跑了。等我进了村正在发方便面，她又歪歪扭扭地跑出来了，说：“我也是，你给我吧。”我说：“你不是说你没病吗？”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揉得烂烂的化验单，在郑州化验的，确实是艾滋病人。我给了她一箱方便面，一箱二十包，我都能拿得动，她却拿不动。我问她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艾滋病人，她说：“很丑，很丑。”这就是歧视艾滋病人造成的。
　　第二个例子，去年11月27日，一个大男孩找到我的病房，对我说：“高奶奶，我找你找了半个月了，现在终于找到你了，我是来给你干活的。”我说你会干啥活啊？他就啪嗒啪嗒掉泪，我说你哭啥啊？他说他哥刚死，今天刚过“三七”。中国的习俗，死了七天算“一七”，“三七”是才死21天。就是在河南省医学院第×附属医院输血得了艾滋病，死了。他说：“如果当年政府就支持你的工作，整顿卖血市场，俺哥就不会死。你说叫俺干啥就干啥，俺妈说了，她也给你干。”我笑了，说你妈能干啥？他说：“给你洗衣裳，给你打扫卫生。”一边说一边哭。我说：“孩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给我一个地址，我以后给你点宣传资料你帮我去发吧，你现在先回去吧。”他就住在我家附近，他不敢暴露自己是病人家属的身份。我说要帮他找电视台曝光，他说：“我不敢，我害怕。人家说你哥有艾滋病，你肯定也有艾滋病，你全家都不是好人。”这就是对艾滋病的无知导致的歧视。
　
二、防艾的对策与建议
　1、遏制艾滋病蔓延的关键在于加强血液管理。
现在血液传播艾滋病的源头尚未断绝，加强血液制品管理迫在眉睫。
　　一是加大取缔非法血站的力度，尤其要打击这些非法血站背后的黑恶势力。现在很多非法血站都转入地下了，上面检查的人来了关掉，人走了又开。如果是严格按照卫生部对单采血浆站（单采即采血后血站只要血浆，用离心机把红血球分离出来后仍回输给卖血者。反之称为全采）的规定操作，那是不会有问题的，还有现在正规的义务献血，都是使用一次性针具、血袋，采用“全采”方式，不存在回输，所以是非常安全的。但是非法血站为了赚钱不把人命当回事，针头不消毒，胶皮管、血袋反复使用，用离心机分离的时候把不同人的血液放在一起分离导致相互污染，甚至就是把不同的人相同血型的血液混在一起分离，再回输给卖血者。只要其中一个人感染了艾滋病，后果就不堪设想！还会造成肝炎、梅毒等血液传染病的大规模传播。
　　二是加强医院输血的管理。非法血站采来的血不会扔到垃圾箱啊，肯定有人买去了啊。现在有些医生为了赚钱完全丧失了医德，很多病人感染艾滋病，就是在医院里住院，医生来说输点血对身体好，其实按照病人的情况根本不需要输血的，就这样稀里糊涂得了艾滋病。和医院打官司根本打不赢，因为感染艾滋病后有三个月左右的“窗口期”，这时体内病毒抗体滴度低，检测呈阴性，等到三个月后检测出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医院会说怎么证明就是在医院输血感染的，完全可能是其他途径感染的。所以现在和医院打赢官司的几个例子，都是婴幼儿。因为婴幼儿不可能吸毒，也不会有性行为，如果不是母婴传播，那就只可能是输血感染的。
　　很多医学专家都指出过，输血存在风险，只有在各种大出血及严重贫血等情况下迫不得已时才使用，梅毒、乙肝等疾病也可能通过输血传播。但现在某些医院为了创收，鼓动根本不需要输血的病人输血，又违反卫生部的规定私自采血，又不严格检测，这是非常可怕的啊！
　　所以国家一定要加大打击非法血站的力度，尤其是要打击这些非法血站的黑后台！广州的记者赵世龙，送了我一本他写的书《调查中国：新闻背后的故事》，其中有一章是《艾滋血祸中国全脉络》，里面提到陕西××县的血头，把收来的人血盛在大塑料盆里，找几个工人往里面兑葡萄糖，搅拌后装到血袋里封上口运走。当时工商局接到举报去查封，发现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要求公安部门配合调查，但是当地公安部门就是不配合，工商局只能把血头放了。当时从查扣的血袋里随便拿了五袋送到上面去检测，结果全部检测出有艾滋病病毒。
2、政府应当进一步增强防艾的责任
中央政府三令五申要加强各地防治艾滋病工作的力度，但某些地方的基层官员，为了政绩不肯实事求是的面对疫情，怕一旦暴露会影响招商引资的形象，以致欺上瞒下，视老百姓的生命为儿戏。
在一些未暴露的疫区，当地最不欢迎的是记者，一旦发现外地记者的行踪，如果村民去举报，可以奖励50元，而据说如果举报我高耀洁来了，就可以奖励500元！甚至还流传着“防火防盗，防止高耀洁来到”的民谣。现在很多人，一说卖血导致艾滋病就是河南，一说艾滋病村就是文楼，我在这里要再次强调，艾滋病不是河南的专利，更不是文楼村的专利！这样的村还有很多。
今年3月1日，新出台的《艾滋病防治条例》开始实施，尽管很多专家指出该条例出台时间已经有些迟到，但有总比没有好。但是，有了法规之后，关键还在于落实！比如，《艾滋病防治条例》第35条明确规定：“医疗机构应当对因应急用血而临时采集的血液进行艾滋病检测，对临床用血艾滋病检测结果进行核查；对未经艾滋病检测、核查或者艾滋病检测阳性的血液，不得采集或者使用。”也就是说，在给病人输血之前，必须检测这袋血是否感染了艾滋病毒，当然还要做肝炎、梅毒等检测。
　　现在之所以暴露出那么多输血感染，就是因为某些医院惟利是图，不把病人的生命当回事，根本不做检测。现在揭露的一些医院，劝说根本不需要输血的病人输血，私自采血以牟取暴利，除了血型以外，不做任何病毒检测，这样不出事才怪！
　　除了输血前对血液的检测，其实血站应当对供血者的血液进行艾滋病检测、血液制品生产单位应当在生产前对每一份血浆进行艾滋病检测，这些早有明文规定，但在规定到了某些人手里，为了金钱，全部会变成一纸空文！
　　所以，不论法规制定得如何健全，关键在于要落到实处，否则成一纸空文，还不如不要。
3、吸取乙肝蔓延的教训，遏制艾滋病的医源性传播
　　中国目前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有1.2亿，由于对乙肝病毒携带者的歧视，造成了很多社会问题。乙肝和艾滋病的传播途径是完全一致的：血液、性、母婴。如果按照自然状态流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病毒携带者！
　　在西方国家，还有中国的港台地区，乙肝病毒的检出率都是非常低的，而在中国某些地区，特别是曾经大规模卖血的地区，动不动就是百分之几，百分之十几，甚至百分之几十。难道他们主要是通过吸毒和性感染的？就像一些人坚持目前中国艾滋病也主要是通过吸毒和性感染的一样？中国近十分之一的人口通过吸毒和性感染了乙肝病毒，这怎么可能？
　　惟一的解释就是：大部分携带者是通过医源性渠道感染的！输血不检测、针具重复使用、拔牙等消毒不严、母婴阻断不普及等等。很多乙肝携带者可以终生不发病，发病也有药物可以治疗，现在也有非常成熟的疫苗可以预防乙肝。而艾滋病至今仍是不治之症，也没有疫苗，感染者一旦发病，五年死亡率是100%，现在已有药物可以控制体内病毒让艾滋病不发病，如“鸡尾酒疗法”，但价格都非常昂贵。而艾滋病传播的血液源头又没有被控制住，这是非常可怕的啊！
　　如果对医源性渠道不加严格管理控制，乙肝的今天就是艾滋病的明天！
（本文由高耀洁医生的助手周筱赟博士整理）
（作者地址：河南省郑州市金水路14号河南省文史馆，450003）
责任编辑/刘长容



如果对医源性渠道不加严格管理控制，乙肝的今天就是艾滋病的明天！

六黑翼

[glow=300,black,10] 某些东西可谓是防不胜防的[/glow]

HOGWARTS的猫

老太太真不容易.

ask3721

恩，确实不容易。

还有那个陈晓兰也很不容易，有脊梁的医生。

HOGWARTS的猫

其实做人的正常状态就是应该这样的,不过脊柱弯的人太多了,于是脊梁挺直的人反倒成了反常.

椒盐花生MM

现在的医疗系统，也是如有白蚁入侵的枯木。烂用血液制品的现象普遍存在，接血就跟喝开水一样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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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在2006-07-07 22:01:34由当值管理员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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