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有时跳舞（谁与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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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机会同家人一起看碟，而我喜欢和推荐的电影，不是他们说“你说好，那就免了吧”（题外话，我一直很好奇，论坛上都是些谁在看我的文章，总之我和我弟弟之间早有个协定，他看我一篇文章我给他10元钱。有好几次，他被我强行按在电脑前看完了我的几篇大作，事后想起，我确定他之所以看完纯粹是为了骗钱！——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最希望给予你青眼的人却给了你白眼！），要不就是他们终于敌不过我的如簧之舌的鼓吹看完以后大呼“**”或者“看不懂”（因为我**嘛）。原以为这盘《有时跳舞》至少没有语言上的隔膜，而且与“跳舞”有关的故事，想来大多是浪漫的、轻松的、老少皆宜的。

然而有时候表象是会骗人的，片名往往会让人不知深浅、不明就里。许多港台电影通常都有个对应的英文名字，而那，有时恰恰才是电影的主题，例如知道“ashes of time”（时间的灰烬）的人就决不会把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仅仅当作一部纯粹的武打电影来看。关锦鹏的《有时跳舞》，英文是The Island Tales，小岛故事，为何不叫“dancing sometimes"呢？影片看到最后，除了一点点狂欢的假面舞会场景，就基本上没有“舞”了，我终于又不可避免地让家人失望了一把，他们在梦中与狼（也就是我）共舞，而狼，依然只得独舞。夜深也好，黎明也罢。并不曾使我的舞步凌乱。

电影有些闷。关锦鹏确实也不是要讲述一个关于“跳舞”的故事，而是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背景下的5个人，在一个因为绝症而被隔离在小岛上16个小时的故事。“有时跳舞”来自于剧中角色之一对于《圣经》中的一段话的背诵“。。。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这段话出自《圣经》中的《旧约。传道书》第三节“万事均有定时”。2000年，关锦鹏带着此片参加柏林电影节的首映和角逐，虽然最后铩羽而归，但是我觉得，这部片子无论从制作还是内涵都超过了他去年获得了各方好评的同志电影《蓝宇》。

关锦鹏素来以善于从女性的角度观察和诠释人间世而著称，他的多部电影大都充斥着女性的细腻和柔美。这部片子是投资商日本奥米加当年计划的三部Y2K（千禧）电影之一。本片一反关导的一贯风格，虽然有舒淇、李嘉欣、金燕玲和日本演员桃井薰的“国际女性联盟”，也有一笔带过的同性恋（旅店老板说的一些话），但电影似乎在弱化性和性别趋向。在暗色调自始自终笼罩下的，这是一部关于绝境中的生存经验的电影。

关锦鹏曾表示，虽然“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所在地是香港，但大家都自我设定这就是香港的故事”。编剧魏绍恩也表示创作灵感来自于香港的鸡瘟。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香港出现了许多与97回归题材有关的电影，加上新旧世纪交替，动荡的人心和一些突如其来的事件，还有全球普遍笼罩的末世纪情怀，香港这座地理上的“孤岛”，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新旧更替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孤岛情绪”。可以说，《有时跳舞》正是这种情绪的影像写照。

来看电影中的人物：日本杂志记者大泽隆夫、华裔美国商界女强人李嘉欣、日裔女摄影师桃井薰、多情又滥情的台湾女孩舒淇、三级片演员张智霖。。。他们简直就是香港这座国际大都市浮世绘众生相的缩影。人群的疏远和隔离比那种叫“stone”的病毒还要根深蒂固地维系着所有人。而在那弹丸之地的小岛，他们又无可逃避地共生共存着，直到末日来临。。。。

导演宣泄的情绪无疑是灰色和悲观的：个人力量的渺小与外界强大力量的不平衡（例如开朗的桃井薰无力抗拒心脏病，大红大紫的张智霖也必须面临瘟疫），被选择与不可抗拒和反抗的无力感（小岛隔离以后众人渴望离开与没有船的到来）。。。。转而寻求宗教的验证和庇护，看来桃井薰在喝醉酒以后背诵了那段圣经绝非偶然（她自称从小熟读圣经，但偏偏选择了这一段）。马克思认为“宗教是被压迫生灵对现实苦难的" 叹息" 和"抗议"”，西方社会学家的“补偿论”也认为“宗教起着不可取代的社会补偿作用” 。在电影所处的大小环境之下，这时，宗教显示出了它作为末世救赎的终极出路。再回过头来看这段圣经所处的《圣经。传道书》，开篇首句便是“人生的虚空”，这又与东方人笃信的佛教（很多东南亚人都信奉佛教）关于“人生的无常和虚空”殊途同归了！这又恰恰正是香港这个东西方文化交汇地的另一深层现实。

我要说，香港，在剥离了海市蜃楼般的繁花似锦以后，那是座真正的悲情城市。殖民地阴影，一定会长时间隐匿于城市的灵魂深处，正契合了“寻找有时，失落有时”。再去看电影片名，与其说是“跳舞有时”，倒不如说导演真正想说的是它的前句“哀恸有时”。我觉得关锦鹏的这部电影的意义，并不在于金戈铁马地去改变了一些什么，而只是真实而客观地记录一些什么（尽管它并不是记录片），它是一座城市走过的历史足迹。影片的最后说了“隔离解除了，前后的隔离总共只有16个小时”。这16个小时，是漫长还是短暂？但无论漫长还是短暂，终归还是过去了！那座曾经的孤岛，是否可以从此愉快的起舞？《圣经》中又云：“神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神造万物，各安其实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原来在无常中自有定数和永恒。

将电影在深夜独自看完，然后看着指尖在键盘上跳舞，我不想过多地去评述电影中有些木讷的冰美人李嘉欣，也不太想说演得有些过火的舒淇；虽然我很想说说音效师杜笃之的那一贯严谨、令人有些欲闻之起舞的音乐，还想说。。。转念想想，现在还是不说了，不如等到哪时，哪时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