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2003诗歌选集

南蛮玉 · 发表于 2003-12-22 20: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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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雕鱼

十八岁出门远行，啊
上天赐给我的妹妹
你圆脸、圆额、小小的手儿
还没有发育
黑夜那么大，小小的你
在陌生的火车站，提着一个饥饿的胃
把最后的五角钱
递给了乞讨的人

我们租来的屋子太小了
但还挤得下你一条
更小的床
我们陪着你，也陪着笑脸，去找工作
私立幼儿园的女校长，高跟鞋点着木地板
她精致的卷发转向你
你通过六级的英语，打了个滑
又要表演

你自编的舞蹈
她闭口不提薪金的事
好像你是天使。好像你是免费的。噢，妹妹，
我们是第几次
从一个公司，走到了另一个公司？
电梯升升降降
终于，你被某个著名大厦某一层的某一间
的某一只电脑，没日没夜地注视

你的视力下降了，你那么乖
连隔壁胖子每天滚滚的烟雾
你也不敢大声地提出
“我抗议，我要捍卫我的人权”——
你在家里说的，多像个勇士。你是多么开心
我们都是这样的人
习惯了压迫，又幻想自己拥有
风的自由和呼吸

每个周末，你都说你的生活像过年
我应该再买一串冰糖葫芦送给你的
我们还可以一起到山中捡落叶
你每天就在网络上做着复制和粘贴的事
那些美女们上千元一瓶的化妆水
她们用的假睫毛的品牌
她们的狐狸披肩
每天都要研究和消化的，你两元五角的快餐

妹妹，你也想写诗，为了见见那个黑人时代的杰克逊
你还想过环球旅行。想过让时间倒着流回江西
你还想着挣多一点的钱
为我们出诗集
你用的冰雕鱼的名字太冷了
你太透明
我们小屋里诗人的密度已经太高了
你最好永远都不长大

又一年

摩天轮上看了一遭旋转的世界
绿色的铁门紧锁
绿色的水葫芦
憔悴又执拗
长满了婺江，把浑浊的江水吞下去

我们一早去看狮子
那不是照片上的狮子
丛林阳光还没有来
公园里的霜
落在兽王的唇上

它是那么不安
它也许是愤怒了
它看了一眼这两个提着照相机的人
它转过身去，吼了几声
它的食盆是空荡荡的

扫落叶的人
用长长的竹杆敲打栾树
金黄的叶子一串串地落下来
地上全是她们的战利品
这样好了，这样一棵光秃秃的树就不那么讨厌了

满城都是圣诞树
满城的圣诞老人
都在等着耶稣的又一次出生
他们都在笑，脸蛋红红的
都配得上塑料树上雪白的棉花

乡村的老人

铜烛台上的一枝蜡烛就要燃尽了
潦草的黄昏，大鸟飞过你晚餐
树林的隐私部分，缓缓隐入黑暗

重重又重重的山脉，变得模糊和简单
沿着那道被风吹弯的山脊线
你的腰也弯了

你家的水井里，落满了陈年的旧事
你逗弄那个啃着甘蔗的孩子
有事没事，你爱到后山向阳的山坡

走着，看着，拍拍石碑上
亲人的名字
偏头疼跟随着你多年

你也乐得把它当朋友
月光绕过蜘蛛丝，把木窗的格子画在你床上
你脸上的皱纹，被另一个梦修饰

祈雨诗

拿我最喜爱的桃木珠珠来跟你换
拿我最喜爱的野菊花儿来跟你换
天，我们来赌一赌
什么时候天阴阴，
什么时候天落雨

如果是你输了你不能赖
这大地上的灰尘都比树高了
你要快点来洗一洗
这河里的鱼儿都渴成石头了
你要快点来救它们

天，天
我们都在叫着你名字，你听见了吗？
我们再也不乱砍树了我们要你的爱
我们地球现在乖乖的
你是我们的妈妈

温暖

季节的变迁在他的身中穿行
因为收割，田野变得更低
我把目光从远处收回
青烟，垅树，淡而又淡的飞鸟的翅影

我们的手指交缠，话语里含了夕阳的糖分
那个病中的少年
又回到了他的身体
我们还来不及开始回忆

皱纹，就荒草一样爬满额际
我们指点着窗外的芦苇
指着月亮，赞美她的年轻……
风凉下来，我带着他的体温下车

秋风

夜晚的天空发出柔和的蓝光
月亮的珠蚌打开
小镇，陷入停电后的孤单

那些熟悉的脸庞
躺进建筑物泛白的阴影
大街上空无一人，落叶们秘密排成纵队

往星星隐藏的高处奔跑
怕冷的昆虫钻进自己的背包
它们一边唱歌，一边进入做梦的蛹期

更多的旅行者在陌生的站台下车
他们和一棵树交换彼此的年轮
秋风吹过马兰花低低的缝隙，秋风吹皱他们的额头

听琴

月亮挂在秋天的小镇
我的耳朵挂在白天去过的树林

二十七度的晚秋，在湖边看一只白鸟
它也许并不认识我，它飞翔的样子该是平常飞行的指法

我总担心有一天我会突然飞去
这样说话，我的心中微微有些水波

再有一阵风天就凉了
再有一阵风，这林子里的叶子

就要换上你来不及换上的秋装
就要奢侈一回，在天地间放一把红殷殷的火

到高音区。到一个人
坐到自己怀里的凌晨

梦境

我在绝壁上行走，如在平坦的大地
纯粹的石质的山脉，不着一棵草木
也没有水，没有鸟和兽
我是多么自由，踩着风速驰骋

没有人来打扰我最危险的旅行
不用任何救生设备
这些大山是如此傲慢
如同我，可以四体凌空

多么高远的所在，我闻到了月亮的叹息
紧贴石壁，把我的皮肤，铺展成为织锦
石壁里有隐约的血脉流转
远古的文字，一点一划，正在腐蚀剥落

倏忽我进入幽暗的岩内
打铁的声音单调不息
七岁的孩子自称是我的情敌
把我的镜子争夺

冰冷的火焰面前
裸露的美人连绵列队
我轻易穿越这些空洞的衣裳
重重的皱纹，复又披上她们的身躯

我攀援一缕银光出逃
仰卧着如同一粒尘埃
天堂的蓝色淡如旧梦
一粒星星轻轻地滑落

凶年

雨声挂下来，水流得遍地都是
半夜里，山村惊起爆竹
初生的婴儿开口说话
属龙属蛇的人民，伏地不出

老人伸出多皱纹的手
时间进入倒计时
十岁的生日宴会上
玫瑰的嘴唇，吹熄许愿蜡烛

把巨大的木桶翻转过来
造一座安全的城
居室里堆满别人的言语
关掉所有的机器

跟世界，只剩下天气的联系
吞服药丸，并且在火焰上
粘贴一张熟悉的脸
我们都感到了——长长的困倦

此贴由南蛮玉在 2003-12-22 20:18:26 最后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