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e

vivan-back

我转过头，又见那棵银杏树。它已有几百岁，依然生气勃勃。像一个健壮的男人，有着可以支撑一切的力量。
今天又下起雨，像玩起了接力棒，持续着昨天的雨，一直下，不愿停止。是南方独有的雨，缠绵，潮湿。容易让人心情黯然。
这棵银杏已经习惯这样的天气，依旧神态悠然的俯瞰着在它身下走过的人。不动声色。枝干因为被淋湿，看起来更加坚实，更加黑。黄色的叶子在黑色枝干衬托下，显得突兀。像金色的头发，美丽，又不失温柔。延着极发达的根系，主干，往上。它的枝干四通八达，像一双双向四面张开的大手。以宽大的怀抱，怀着宽容和慈爱的心情，拥抱和包容着所有的一切。
即使是下雨，依然听得到清脆的鸟叫声，从他的怀抱中发出。仿佛在那金色叶子和黑色树干里，还藏着上一个春天的景色。
他的叶子，是呈伞的形状。柔和的弧形。会随着风轻易的飘下来，成全你一个金色的梦。
我爱他。爱他的高大，爱他俯瞰众生的神圣姿态。最爱，也最向往的，是他温暖，宽大的怀抱。让我心生温暖。
他就像父亲。
父亲是我生活中，最容易忽略的人。虽然他爱我，胜过爱任何人。
我不常想起他。我快记不起父亲下巴的胡茬，扎得手心痒痒的触觉。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摸它们。
我依稀记得那个夜晚，他骑着自行车，坐在后面的母亲怀里抱着生病的我。一路，沉默着前行。风很大，可是他有着冲破一切的力量，一如那棵健壮的银杏。
他送的八音盒已经被我弄坏。会跳舞的娃娃，已经不翼而飞。这是父亲唯一送给我的礼物。曾经八音盒内的曲子，听了一遍又一遍，看那跳舞的娃娃，跳了一圈又一圈。如今，一切停止。因为时间在流逝，记忆也在被慢慢抹杀。他给我的记忆，慢慢在消失。即使，他就在我身边，我却已经失去，他曾给我的所有记忆。像一个背叛者，遗忘过去，就等于背叛。也许。
父亲很瘦。所以他的怀抱看上去会显得不够温暖，而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他温暖过。也许我已经不再需要。也失去了可以投奔的理由。没有机会。
他会愿意带我去看别人放风筝。看别人放逐他们的理想和幸福。看别人最终收获到的失望和沮丧。满天的风筝，满天的心事。随着风，翩翩起舞。我们不说话，只是彼此静静的看着。他的手里，没有可以牵拌我的线。
父亲喜欢喝酒，这时他会喜欢和我讲话。说的什么都不着边际。没有思想，只是纯粹的聊天。他说他的，不要我回答，我只要看着他的脸。那上面的皱纹纵横交错，深得仿佛刻进了最底层的皮肤组织里。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像一个洒脱，自信的少年。
我看过他哭。撕心裂肺的哭泣。我从来都无法承受一个男人的眼泪。让人绝望，深深恐惧。因为害怕，我不知道他的脸部表情。只看到他挥舞着双手，双脚，在空中乱踢。旁人试图去抱住他，制止他疯狂的举动。可是他的力气很大，推开每一个人。继续着。这一刻。我的心跳是停止的。失去力气，只有失望。我心里的大树，倒下了，失去往日伟岸的身躯。只给我痛苦。
我厌恶看到父亲责骂，痛打母亲的模样。带着丧心病狂的病态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他心里的悲痛，难受，为什么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宣泄。为什么。
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爱着的，和最爱的，还是我。我一直都知道。他温暖的大手，瘦弱但安全的肩膀，都是为我准备的。他时刻准备为我，牺牲一切。他亲切的后背，曾是我难过时最大的安慰。我在那里流泪。
他的脾气很暴躁。像一株生长在热带的植物。内心永远澎湃着汹涌的情感。同样，他为人热情，而且对别人都很关心和照顾。大多数的人，都喜欢他。喜欢他偶尔不符年龄的俏皮，他幽默的谈吐。
父亲是个可爱的人。有时他是个孩子。单纯，直接。有美好的笑容。
他用他的方式爱我。虽然我常常忽略他的存在。却离不开他的身边，离不开那个瘦弱的身影，离不开他明亮，又带着一丝忧伤的眼神。我知道，他也是失望。失望这个世界，失望一些不能了解自己的人。什么都无能为力。而我，竟然也无法了解他的爱。是我的罪。我的愚昧。
爱，因为强烈，而变得极端。可是，我们应该明白。早该明白。

有的时候。用文字来表达爱，实在显得苍白。可是。我们总是没有机会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
只有文字，它们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多余的点缀。平淡真挚。却能将你的情感通过一个字一个字，搭建起来，表露无疑。
我们内心赤裸的情感，需要扶持，需要彼此的了解。可是。我们那么内敛。我们始终无法知道对方的思想。
可是。即使这样。爸爸。我还是想你知道。我爱你。
我想将自己化作一只小鸟，躲进你的怀抱。在那里，重新拾回我的春天。
你弧形的小伞撑起我的一小片蓝天。你有力的臂腕，同样支撑起我和母亲的希望。

树。一棵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大树。根系极其发达。深入地里，坚定的驻扎在一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再移动。
我们家的大树，也会永远生长在这里，在此生根发芽，在这里延续生命。望着你高大的身躯，你自信，神圣的姿态。我掉下泪来。多么好。你有着可以支撑一切的力量。
成为我生活的强大支柱。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