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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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他存在了多久，裸露着寸草不生的脊梁，耐着寂寞，在大山的怀抱里默默地过活着……
　　春天来了，肆无忌惮的风沙呼啸着，席卷着它的肌肤，让他不寒而栗；漫长的夏天就像沸腾的火炉无遮无拦地烘烤着，燃点着他的躯体，他不声不响地忍耐着忍耐着，任阳光肆虐，就那么眉头不皱一下地承受；凉爽宜人的秋天就像少女情窦初开脉脉含情的目光，娇羞而惬意，让他欣喜。可好景不长，凛冽的西北风无情地将秋的影子驱赶殆尽，漫长而无聊的冬天便携带着她的梦幻般的精灵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来了。他被通体冰凉的雪姑娘拥抱着，颤抖着享受着她的洁白和纯净，感受着她冷酷的触摸和亲吻。终于他的精神感化了她，她一点一滴融化了，贴着他的肌肤汩汩地流淌着，一路唱着欢快的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了，四季的轮换和更迭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形状和颜色，只是风霜雪雨的侵蚀和腐化在他的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有一天，山上来了一群人。他们围绕着他端详了很久，最后残忍地在他的身上锤砸钎撬还不罢休，干脆钻起了孔。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睁睁地瞅着他们在他的身上胡作非为，把他钻的千疮百孔。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蓦然失去了知觉。待他睁开惺忪疲倦的双眼，眼前的一切把他吓坏了，他的兄弟姐妹尸痕遍野，满目疮痍。硝烟弥漫，尘石飞散，一时间心惊肉跳。他几乎不认识自己了，那还是他吗？棱角锋利，锋芒毕露咄咄*人。就在他满脑子疑惑的时候，一不留神被人踹了一脚，他趔趄了一下，一个跟头顺着山坡夹杂在众兄弟姐妹中滚到了山脚下。他虚脱地喘息着，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子蜷伏在不显眼的杂草丛中。
　　突然一阵争先恐后的叫嚷声传入了他的耳帘，他巴着脖子，踮起脚尖想看个究竟，原来顺着大路上来了一辆卡车，兄弟姐妹们你推我搡互不相让，生怕自己拉下似的拥挤着上车。上了车的，他们相互抱拳道贺，嘴里不住地道，恭喜，恭喜，我们要进城了。车下的羡慕地望着车上的眼里流露着失望无奈，有的抱怨命运的不公，有的嚎啕大哭，有的不甘心跃跃欲试抢着上车，跌落在地上仍不死心，直到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才眼睁睁地目视着摇摇晃晃的卡车启动。车上的欢呼雀跃，车下的踉踉跄跄追赶着，不放弃一点机会。
　　车很快又来了，他们都被装上了车，只有他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孤独地遗落在草丛中被淡忘了。
　　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年，山脚下杂草丛生，郁郁葱葱，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没有谁会发现这里还有一块石头。
　　春夏秋冬，草枯草荣，一场罕见的洪水汹涌澎湃，几乎冲走了山脚下一切可以冲走的东西。他身不由己地翻滚着碰撞着摩擦着，在洪水中挣扎着，最后他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任凭洪水狂野地冲刷。
　　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他浑身浸泡在水中，变得不再是他了，他身上的棱角仿佛从未有过一样，圆滑的让自己都纳闷。他就那么任由岁月的河流在他身上淌过，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他一日日光滑细腻的身子。有许多时候他都忘却了自己是一块来自大山的石头，好像自己天生就生长在水中似的，坦然冷静与世无争。
　　又是几年过去了，河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她的河道。他浮出了水面，重新裸露着光洁的脊梁感觉着流水的日渐干涸，直到他像一尾搁浅的鱼窒息一般坐落在河岸上，望眼欲穿地渴望着河水的洗礼和滋润。偶尔有河水恩惠似的轻舔他的肌肤，他都兴奋的热泪盈眶。
　　日子在不经意间恍恍惚惚地流逝，河水不再青睐他了，他和无数的石头肩挨着肩踵接着踵日生日落地枯燥着，把自己彻底交给干涸的河床，默默无闻地期待着意念里憧憬的梦想。他只期待河水在他身上哗哗的淌过，期待河水冲刷的激动和兴奋，那样他的生命就得到了升华。
　　那个夕辉荡漾的午后，他被人捧在手里，翻来覆去欣赏着，他几乎受不了那半是惊喜半是疯狂的目光，那人热辣辣的目光灼烧着他，让他浑身的不自在。他像一个被人从被窝儿里提溜出来光着身子的女孩子一样惊恐羞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可从那人的眼睛里，他看出他喜欢他，就像他喜欢自己的孩子似的爱不释手。
　　再一次出现，他被装在一个做工精细的匣子里，里面铺垫着崭新的鲜艳的红绒布，他静静地躺在里面无言地接受着人们的指指点点和评头论足。他想呐喊，他想咆哮，他想说我不过是一块石头。可是没有人在乎他的声音。白炽灯恍的他睁不开眼，他只好紧紧地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装模做样。
　　夜晚来临的时候，偌大的展厅里伸手不见五指，空气窒息了一般死气沉沉。忽然他听见有声音说，你小子命真好呀。起初他吓了一条，仔细分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山脚下挤上卡车被运进城里的伙伴。他们被团结地垒在一起，抹在白灰水泥里羡慕地唏嘘着，都说他的命好，埋怨自己的命苦。他不理解他们都是怎么了，就说我们毕竟是石头。伙伴们显然是生他的气了，就异口同声地反驳他说，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高高在上，每天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可不会说风凉话。他被噎的无话可说。
　　就在同伴们无比羡慕的目光中，他渐渐的失去了光泽，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他也懒的配合，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生病似的提不起精神，甚至他对参观的人出言不逊。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那抑扬顿挫的揶揄声，他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过是一块石头。
　　终于他的所作所为激怒了他的主人，他被清出了展厅丢弃在了高楼林立的街道上。他的伙伴都替他惋惜，私下里说他真傻，傻的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
　　在大街上他被踢过来踢过去，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狗恶作剧似的在他的头上翘起后腿撒了一泡尿。他就是一块石头，他觉的从未有过的自在。
　　他被一个老太太捡回了家，清凌凌的自来水冲过来冲过去，他被搁进了菜缸。从此他就尽心尽力地压着缸里的菜无怨无悔，尽着一块石头应尽的义务。他常常对自己说，石头就是石头。
　　是呀石头就是石头。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