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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1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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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着玻璃窗,用略显焦虑的目光搜寻着。窗外是一个刚经历狂
风暴雨的湿漉漉的世界,一切在沐浴了上天的恩赐之后都显得生机勃
勃,我不禁想起了久未露面的他了。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生机勃
勃的事物,他将他欣赏的消极,堕落,暮气沉沉将他身上尚有的几分
青春遮盖的严严实实。
在上课的铃声再一次响过之后,他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正
不紧不慢地踱进校门,他上学不用书报,因为他不带书,更因为他不
学习,他自认懂的比我们都多,平日里极少会与大家攀谈,看人的眼
神总是显得那么轻蔑那么不屑一顾。我对他的态度很难用喜欢或是讨
厌来形容,我看过他发表在BBS 上的文章,他的确懂的比我们教室中
的任何一个人都多,可惜他谈不上是个人才,老师也讲他是个荒废了
的人才,尽管每次考试成绩都不可避免的死拖住班级前进的步伐,但
他拥有的“才气”是一致公认的。
他没喊报告就直接走进教室坐上了他自己的位置——教室中最阴
暗的角落。目中无人的他今天又沿袭了他的一贯作风——迟到。自他
一进教室,教室中的每个人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讲台被老师狠拍三下,除我之外的其他学生才会恋恋不舍的将目
光重新投向黑板。这是我们班级中久演不衰的一幕戏,每个人都愿意
在这出几乎天天上演而没有旁白的戏中为他担当配角。
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不打扰别人也不愿被别人打扰。他
永远看不厌窗外的景色,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望向窗外如同定格
一样的发呆也使我流连忘返,并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几乎承认自
己喜欢上他了。
出于考试成绩的制约,我不得不暂时“撇”下他而投入到令人厌
恶的无法形容的数学中去,这也正是他所谓我们这代学生的可悲之处。
我承认自己的自控力很差,也不否认是他的特殊魅力,我又将目光聚
焦在他身上。他睡着了,双手交叉着放在前胸,腿非常自然,非常惬
意地伸到前排的椅子底下,他将衣领翻起后将拉链拉至顶端,随后将
半张脸藏进了领口,安静的闭上眼。他的睡姿让人很难区分他到底是
在睡觉还是在沉思。周围的一切都继续进行着,老师也并不因为他的
随心所欲而停止教学进程。他忽视周围一切的存在,有点儿任尔风云
变幻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只有当眼镜儿从鼻梁上滑到了鼻尖儿,他
才伸手去扶一下,尽管他几乎已经堕落、颓废到了极点,但此举却有
这根深蒂固的儒雅。
体育课还未开始,很多男生便迫不及待地下楼,他们迷恋运动正
如我也曾一度迷恋阳光。运动的他们一样。铃声响了,教室中的女生
在体育委员的一再催促下都极不情愿地陆陆续续下了楼。我正值少女
“每个月的那几天”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在空荡荡的教室中享受清
闲。
班级里唯有我们两个。我很想趁此机会跟他说话,换了平时我是
断然缺乏这种勇气的,因为他是学校的焦点人物,任何一个跟他亲近
或是跟他有所作为的人也会被列为焦点,我不是很喜欢充当焦点,被
别人当做话题放在嘴里嚼着,那会令我极不舒服。
我听见了他椅子的响动,回头看了一眼伸懒腰的他。他望着在他
看来是空无一人的教室放肆的大吼了一声,似在发泄。我不想惊动他,
便默不作声地继续当我的“隐形人”。他翻开他那本经常翻开的厚厚
的笔记本,拿出似乎是他仅有的一支笔,如孩童般趴在桌上,流利地
书写着。他那本经常翻开的厚厚的笔记本对我来说相当神秘,又好似
属于他的一块禁地,任何人未经他同一是不准擅闯的,事实上,即便
你满腹好奇地征询他的意见,他也会冷冷地看着你,随后没有理由的
拒绝。有一个实在是按耐不住的男生偷看了,说里面尽是写看不懂的
文章,结局是被拖至男厕狠狠地揍了一顿,我一直很难把他的相貌跟
暴力联系在一起,但外面的种种传闻告诉我他也是学校中那伙儿不安
定份子中的一员,有着吸烟和酗酒的恶习,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经常
单一的只选择武力。我历来是躲着这种人的,唯有他不让我哆嗦,身
上的每一处都诱着我与他接近。
他似乎“完稿”了。合上本子,把双脚搁到桌子上,双手方在脑
后,又将椅子的前腿架空,如同安乐椅一般,一前一后。我则将自己
的每一个动作做地极为轻微,生怕发出半点不和谐的声音搅乱他享受
的孤独意境。他开始唱歌,是一首我非常喜欢的经典歌曲。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
保重你自己……”他的歌声非常有特点,但绝不难听,给人感觉凄凉
中有苦涩的美,这副动人的悲腔是与生局来的吗?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
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停止了歌声,是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我回
头看他四脚朝天的他,他用鄙夷的眼光望着我,起身问我是什么时候
进来的,我说我压根儿没出去过,他又问我为什么安静的似隐形一般,
我说我没有给自己唱歌的雅兴。他看了看窗外有望了望我,犹豫了片
刻居然坐到了我身边,巫婆表面上十分镇静,内心却狂跳不止,他为
什么会主动跟女孩子接近,他向来是独来独往,孤傲地谁都懒得去理
睬。我的确是很想接近他,可当他非常突然地落座在我身旁时,我却
会像很多女孩一样本能性的局促不安。
他问我干嘛不去上体育课,我没好意思把真的理由告诉他,只说
我肚子疼,他摇了摇头说女孩子总是娇滴滴的,并问我上课干嘛老爱
看他,我说他比老师好看,他说比老师好看的男生大有人在,我说我
特偏心,只看他,他认为我喜欢上他了,我当然矢口否认,他嘲笑我
敢做不敢当,我说大丈夫必须敢做敢当,小女子允许有特殊情况。
我问他上课都在干嘛,他反唇相讥:妳不都看见了?我说我没看
明白,他就告诉我除了睡觉,欣赏景色,欣赏教室里每个人不同时间
的不同表情,回忆,也就发呆了。我问他教室里的人好看吗?他说良
莠不齐,我问他那谁最好看,他说是我最爱看的那个,我笑他臭美,
他则说他有傲人的资本。我又问他女生呢?他说奥黛里赫本,我叫他
别打岔,是我们班的,他答非所问的说我长得像奥黛里赫本,我否认
了他夸我谦虚,我说没有,我比她漂亮,他不屑的耸了耸肩,又摇了
摇头。“我很像外国人吗?”“你不像中国人!”
我拿出镜子端详了很久,没哪儿像是进口的,他说他对我的长相
很满意,我说那是我的荣幸,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红红的。我问他没
事儿干嘛老扮那么酷?他说他本来就够酷了,无需多此一举。我觉得
他说话充满自信,但为什么看上去总一副忧郁凄凉的感觉,他告诉我
是因为我没经历过,我指责他说话没宾语,没经历过什么?他说我没
经历过他的生活,我说你才多大呀,就被生活弄成这苍老?他说他并
不老,只是过早的把很多问题看透了,主观上对世界,对周围的一切
失去了兴趣,没了信心。我问他这是不是早熟?他回答我,早熟早烂。
放学了,回到家里的我百无聊赖,很想给他打电话,可那对我来
说难度太大了。受周围的影响和沿袭了几前年的封建思想的束缚,女
孩子一主动总给人轻浮的感觉,我没必要那么贱。但他的魅力已使我
深陷的不能自拔,我决定为了他去砸烂那些枷锁,我的手刚触及电话,
它便响了,我一下懦弱起来,也许是丝毫没有准备,很怕他的突然袭
击,我在深呼吸之后接了电话,用最甜美的声音说了“喂”的我却是
大失所望,我早该想到像他这样不把任何东西放上心的人是不会给我
电话的,他在无聊的时候宁可选择吸烟、喝酒、睡觉也懒得给我一个
电话。电话那头那个至少是此时此刻不受我欢迎的男生结结巴巴说了
半天,想追求我,我起先只是含糊其辞,但看他坚定不移的样子,只
能强行拒绝了,他似乎很失望问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并发誓
等我,我非常粗鲁地回了一句:你排树后头。便挂了电话。我双手托
着下巴,看着镜子力噘着嘴的自己,脑袋里莫明地一片空白,突然又
感觉到他就在我身旁,用那轻蔑的眼神注视着我,我眼镜里顿时失去
了色彩,唯有大脑回忆中刚才与他并肩同坐的聊天是色彩斑斓。
电话又想了,我不分青红皂白地拿起来便破口大骂。当他那夹杂
着困意的温柔美声进入我的耳朵中,我不知原委地尖叫来,抑制不了
的兴奋和惭愧。他说我接电话好有个性,不分对象地一致攻击,我解
释说不直到他会打来,他说我应该早就做好准备,他随时都可能电话
我的,我不解便问,他却半真不假地告诉我,他喜欢上我了。我则异
常镇定地告诉他,追我,向我表白的人天天有,他厚颜无耻地抢过话
头硬说我最在乎他,我未置可否,他就一个劲儿地在那儿施展他的才
华,又念诗又唱歌的,看似有些神经质,但这也是与众不同的所在之
处。他让我去窗口,我拉开窗帘,眼前一片光明,他正拿着玫瑰站在
用点燃的蜡烛围成的“心”中纵情高唱,平日里阴霾的脸上露出未曾
一见的笑容,他的眼神中找不到白天的忧郁,轻蔑,饱含深情中略有
希冀。他让我下楼,声称想抱我,我来不及进行片刻的犹豫,便冲下
楼去,深深地拥入了他的怀中。我清楚明天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我会
成为很多人注目的焦点,或是被妒忌或是被嘲笑。然而皎洁的月光下,
闪烁的烛光中,他深情的相拥,构成了一副最美最温馨的画面,使我
相信一切都是向着幸福而去,这是一个值得我深爱的男人。这一切似
乎早在我们彼此心中酝酿,蓄势待发为的是这个美好,永生难忘的夜
晚。
望着星空,我说太晚了,必须要回家了。他就是不依不饶,非要
我亲他一下才行,我听他话照办了,他又用他惯用的怀疑的目光看着
我,问我一共亲过多少人?我觉得那是对我过去对我隐私对我的道德
品质无理,野蛮的侵犯和怀疑,就愤然答道:肯定比你多,比天上的
星星都多。
他已经保持一个星期不迟到了,因为他根本没来上学。缺少他的
教室越加使我厌恶。他把学校比喻成坟场,把教室比喻成坟墓,把我
们比作两朵在死气沉沉中却依然含苞待放的漂亮花蕾,任凭周围如何
险恶,我们依旧因为彼此而可爱。可惜如今只剩我孤零零的一朵,却
要面对复杂纷扰的社会,他真冷血。他曾向我立过誓,他会因为我的
存在而继续在“坟场”中陪我,但我恐怕他会食言。
他消失的一个星期里,连电话都舍不得打给我,我急得直哭,天
知道他会在哪里,我问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给我的答复几乎都
使我有些恼羞成怒,他们让我趁早忘了他,他不是那种把感情当真的
人,周围也有传闻说他跟某某同居了,还有人说他自杀了……我那颗
处于低潮的心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他。我梦见两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被
无情的摘去一朵,永久的分离使另一朵也很快死去……
他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正如他的突然离开一样。依旧是一副忧
郁伤感的模样,只是比先前憔悴了许多。我问他去哪儿了?他告诉我
他去了北京,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城市。我埋怨他不该不打声招呼就
离开,他则避实就虚的说他如何如何地想我。我问他到底究竟是否把
我放在心上?他说他洒脱惯了,不管是喜是忧都不会在他心里作长时
间的停留,唯有我除外。我把他朋友说的话重复给他,他气急败坏,
他允许别人有理无理地怀疑他的人格,他的品行,但绝不容忍任何人
怀疑他对我的那份真挚的爱。他问我是否依然属于他,我告诉他我对
他的不辞而别有多失望,天天担惊受怕,想急了就哭,流掉的泪水抵
得上半个太平洋。他学会了怜悯,将我搂入怀中,不停地哄着,我靠
着他肩大哭起来,握紧的拳头朝他狠命地捶去,他也哭了,第一次,
第一次见他哭,比我还惨,蓄了良久的眼泪一开闸,便泉涌而出。他
说他该死,不该把我一个人抛在没有的他的世界,我边抽泣边帮着他
骂他自己。我告诉他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他向毛主席发誓,再也不
会让我体味孤独,不管发生什么,绝不让我一个人,他认定我是他不
死的借口,活着的理由。
由于他那每时每刻无处不在的爱,我活得别提有多滋润了。我们
双宿双栖,形影不离地出现在学校影院公园酒吧。他让我玩了许多过
去未敢涉足的东西,我也同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在紧张羞涩惶恐中度
过了我的初夜。由于对他的迷恋,我的部分过去极为坚定的立场也发
生了变化,我过去经常严词历句地去谴责那些在婚前就有性经验的同
龄人。但是他告诉我凡是有爱情的性爱都是道德的健康的。我也只能
深信不疑,否则我必将在自己的谴责声中灭亡。
我们开始同居了。我们非常幸运,都是没爹娘管教的野孩子(我
有爹娘,只是宠得厉害),这在别人看似大为不幸的家庭却给了我们
可乘之机。一起生活使我们进一步了解了对方,我们也开始有了吵架,
有的时候吵得很凶,“你已经有足足半个小时没跟我说话了,你他妈
的就知道看球啊?”“半个小时而已,再过一刻钟,等上半场结束…
…”“不许看了!!!”“你别跟我来劲儿,惹急了,我他妈弄死你!”
“来啊,早看出你他妈腻我了,你们这帮臭男人,全一个操行,喜新
厌旧!说话呀,你不是号称要弄死我吗?你丫今天敢动我一下,老娘
跟你拼了!!”……每次吵到后来都是他沉默,我喋喋不休,有时候
我也知道根本没必要为了点儿芝麻大的事儿去跟他叫劲,可我就是不
愿看他沉迷在其他东西里,我还就这么小气,我还喜欢看他被我惹得
又急又委屈那样儿。归根揭底就是我爱他。
虽然他每次都骂得很凶,也口口声声说要打我要宰我……可他就
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他有几次手都举起来了,我吓
得蜷缩成一团,大叫:打死人啦!!!他又转向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
上,我知道他不舍得打我,也知道他有多爱我,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多
霸道,我觉得他太可怜,我在每次大吵过后都会想起他曾告诉我的属
于他的悲惨遭遇:他伴随着自己第一声清脆的啼哭来到世间,这声啼
哭正如圣经上所描述的那样,意味着一切不幸的开始。他刚生下便是
奄奄一息的生命,但他似乎知道将来是必定能与我相遇与我相爱,硬
是挺过一道又一道险恶的难关,可是上天非常不公地硬是要塞给他灰
色,心酸,催人泪下的的回忆。由于性格,脾气不相投,他的父亲母
亲在一纸协议之后,将原本温馨和睦的家庭一分为二,是一个极风骤
雨的夜晚,他父亲在打掂好一切行装在亲抚了熟睡的孩子之后离去,
母亲哭了,他努力不让自己醒来,稚嫩却早熟的心灵不愿接受如此伤
感,残酷的现实,然而两行清泪终究是顺着脸颊一路滑进了嘴里,他
体味到了苦涩。在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中他茁壮成长,他痛恨家长会,
反感别人调查家庭状况,他更妒忌别人圆满的家庭。他要强的很,不
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他学会了骗人,不止一次地向别人诉说他真的拥
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如何恩爱,如何宠他,然而当谎言被一次次
无情地拆穿之后,他所能做的只有发呆或是陷入痛哭的回忆随即引来
抽泣连连……我觉得他被人欺负得够多了,千辛万苦找到我,无非是
想寻回那失去已久的幸福,我不忍再与他无理取闹,再骂他,我要竭
我所能地去爱他,我不要他再强颜欢笑,再苦中作乐,我要他那颗深
蓝忧郁的心彻底成为过去,我要自己化作一道最绚丽多姿的阳光去驱
散他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满面愁容。
学校因为有人参与斗殴而被摘去了文明单位的牌子。学校也很无
奈,但毕竟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于是由各班主任亲点,政教处汇总,
副校长审核,校长签字,将一大批行为不轨的人开除出校,其中有他。
他必不得已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最讨厌的地方,
从此他将不必再花心思去应付种种烦琐的约束,更可以将老师彻们彻
底扫出他的视线,但不能陪伴我对他应算是个非常残酷的事实,我安
慰他说我们晚上仍有的是时间在一起,他问我白天的寂寞和思念那笔
帐跟谁去算,我不愿意他把学校往深一层去恨,因为他骨子里深一处
应是属于我的空间。我把责任一股脑儿揽在自己身上并答应晚上加倍
带上利息一块儿还他,他才满意地走出校门。
我怕他白天寂寞就给他租了很多VCD 碟儿,还给他买了很多书,
并且把家里的电脑也搬到了“我们的家”,为了给他解闷儿,他说他
虽然在家中但不会闲着,他要开始写作,当一名真正的作家,用事实
来让那些瞧不起他,或者认定他这辈子失败的人们全都闭嘴。他还要
腾出空来做饭给我吃,我感觉十分幸福,还不停地夸他能干,他却叹
了一口气,似在感慨那么年轻就要肩负家庭的重担,但他很会开导自
己,况且他的大男子主义并没有强烈到非得“女主内,男主外”的程
度。
才没几天,他又失踪了。满心欢喜希望一回家就能与他深情相拥
的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又是失望又是担心。他怎么可以又一次连招呼
都不打地往外跑?他曾经说过不会再让我体味孤独的,可他又食盐了。
我问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他的下落,北京,对,一定在北
京,他又去会见首都了。望着徒有四壁的空房,听着滴答,感受着光
阴的逝去,以往的温馨历历在目,狠心的男人又一次随风而去,真不
知道是暂时的分居还是永久的别离。
终于等到电话了,人都几乎麻木了。我很凶,他却很高兴,他告
诉我他在北京,一切都好,并且知道我有多委屈,但让我务必要宽容
他的自私,他确实是腻了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是片荒芜的沙
漠,他讨厌城里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北京则跟他有一断割舍不了
的情缘,他一直都被那里深厚的文化底蕴给牵引,朝思暮想的除了我
也就是那座古老的城市了。
他天天都给我打电话,每周还能收到他厚厚的一封封信,以及他
只身和许多“历史”的合影。即便如此心里终究是不踏实,少了他的
城市就像一座废墟。他的不辞而别抽去了我生活旋律中至关重要的一
个音符,再也奏不出华彩的乐章了。尽管旋律的前半部分仍是十分优
美,但那也只是些回忆的片断,无法收住的音符跳到那个缺口时我便
会难以自控地泪如泉柱。我天天在电话里给他哭,有几次他也会附和
几声,但总不见要会来的样子,我开始安慰自己,他就要会来了,他
其实一直都想会来,他呆在那儿是身不由己,他满脑子都是我,说不
定待会儿就会给我个惊喜………但这种自欺欺人显然是没有作用的,
世界上除了失忆以外是没有任何药可以根治思念的,时间也不行,时
间能作的仅是抚平你心灵的痛处,却抹不去那道疤痕,它只会让你在
思念时渐渐远离痛哭,但阻止不了你去思念。
我的朋友说我像个小寡妇,怪可怜的。还一个劲儿开导我忘了这
没心没肺的东西。我想过,我很美还很年轻不值得就这样毁在他手里。
可我就是不愿接受旁人的好言相劝,不愿去理睬其他的男孩子。我开
始抽烟,他常抽的那种,我还看北京电视台的节目,盼着能看到他,
哪怕是作为路人的一个背影。我也迷恋上了堕落,天天跟他的狐朋狗
友厮混在一块儿,为的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他的影子,有时候在大街上
我真的看见他了,正背靠梧桐发呆似地吸着闷烟,但走近一看又不是,
强调倒是如出一辙使我久久不能离去。
很久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信也很短,但却充满这伤感和想念之
情,这是唯一使我对他尚存希望的理由。一次在书店我看见了他的书,
写得似乎是一个男人从小到大的恋爱史,其中有一段很像我们,但结
局不好,我花了好几天才说服自己小说是虚构了。但挥之不去的忧虑
使我天天用“愁”来妆点自己。
有一次电话中,我要他给我唱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
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北风起了,天气转眼间就冷得让人不得不往自己身上多加些衣裳。
上学放学的路上,复苏的北风也开始在耳边凛凛作响。冬季到了,该
是他回来的时候,想到他回来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我又神采飞扬
了。天天没事儿就傻笑,吃饭也笑,上厕所也笑,作梦都笑得眼泪汪
汪的,朋友都说我八成儿是疯了,我也觉得,但我不疯他也不见得会
要我,因为他原原本本彻头彻尾实足是个疯子,神经质的厉害,可我
就是爱他这些有艺术天份所派生出的痴颠可见我们的相爱有几分悻悻
相惜的味道。
寒冬的夜晚很少有人选择出门,大都门窗紧闭,一家人围坐在一
起互相取暖。自从他离开之后我也极少独自出门,生怕看见别人的成
双成对而引发我自己形单影之的悲凉。
我坐在电视机前动作生疏地给他编织一条围巾,那成熟样儿,看
上去不是像谁谁谁的妻子就像谁谁谁的母亲,就是不像我自己。北京
电视台的新闻是我每天必看的节目,但很可惜从未出现过他。自打他
的小说问世以后,可谓是引起全国上下,特别是教育界的一片轰动,
学校里的老师也是个个跌破眼镜,面对这为年纪轻轻被学校除名的双
差生却能在百花齐放的文学领域中独树一帜,用老道的文笔和敏锐的
目光批判着周围的一切,偏激傲慢的语言中又时不时地流露出悲凉,
大家也不由跟随他用鄙夷愤怒的眼光望向了教育界,望向了学校和老
师。但北京电视台却一直忽视了他,不对他作任何的报道,可真辜负
了他对这座城市的厚爱。
不知是天冷手僵的缘故还是我对编织的生疏,手被针扎了好几下,
倘若他在我身边的话,定会拿起我被刺痛的手轻轻地放在唇间吸吮的,
在我陷入美好幻想的同时,电视里传出了一条骇我听闻的新闻:今天
下午,备受关注的青年作家凌宇飞为了拯救三名溺水的儿童献出了宝
贵的生命,这名小英雄今天不到二十岁。
几乎与此同时,我身上的一切器官似乎都停止运转了。我的耳朵
听不见播报员哀伤惋惜的声音,时钟的滴答也似有似无,似箭的光阴
此刻也停住了脚步,也是被刚才那条令人猝不及防却耸人听闻的新闻
给震住了。我眼前黑了,所见的是他那依稀模糊的影像,他仍是那轻
蔑不肖的目光,正当脸上的阴霾还来不及散去,在似笑非笑间,一个
浪头打过,将他打得粉碎,我听见她的歌声了,“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附和他歌声的是一片哗哗的水声,似乎又有稚嫩的童声在呼救,
我面庞湿了,有抽泣的感觉却听不间抽泣的声音。我木了,又感觉周
围有无数个他在动着,或抽烟或写字或哭或笑,还有那凄凉的歌声,
那歌声在此刻听来是有回响的。我感觉他正向我走来,张开双臂想拥
抱我,又是无情的水将他冲地无影无踪。我的身体开始抽搐,我宁愿
这只是个恶梦,但周围空气给我无处不再的冰凉又告诉我,这一切都
是无法回避的现实。我害怕极了,我感到孤立无援,我想起了他那些
再也无法兑现的诺言,我从没这样痛恨过水,但泪水却仍止不住地往
向掉。在这里,我也呆不下去了。我要离开这个屋子,否则我会活活
哭死在里头的。我离开这座城市,去北方寻找他最后的足迹。
我如同当时的他,只身一人来到京城。这座城市的确有着别具一
格的美感,但却无心浏览。我找到了他给我来信的地址,门没锁,我
进去发现了一张陌生但却不乏他那种憔悴的脸,他似乎对我一点儿也
不陌生,只顾抽着烟,我注意到地上已经有着数不尽的烟头。我还注
意到墙上满是我的照片,写字台上堆着各种各样的书和报纸,还有来
自全国各地的信件。
我终于翻开了他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可以说是他心灵的一隅。
记叙了许多感受,校内的校外的上海的北京的,有的文章真的很难看
懂,须爱他的人站在他的立场用他的思维逻辑才能领略其中的精彩。
笔记本中夹着一张我的照片,照片中的我要比现实中憔悴的我漂亮很
多,照片上还有数不清的唇印,足以证明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着我。
照片的反面有一首诗:少小行乐鸳鸯舟,白玉凝脂不识休,春华逝去
春不返,几度秋凉几多愁。
屋子的主人姓赵,我称呼他小赵,他是宇飞在北京结识的好朋友,
宇飞一直住在他的家里,宇飞的笔名——几度秋凉——也是他给起的。
我问小赵宇飞在北京的一些情况,小赵告诉我宇飞在朋友的一家
报馆里当记者,又是几家文学网站的特约撰稿人,还出了小说和杂文
集,在文学上如日中天可谓是指日可待。我说他有提起我吗?小赵指
了指满墙的照片说:这是最好的证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牵挂你,他
还保持每天收看上海电视台的节目,希望能从中看见你,哪怕只是路
人的一个背影,他经常在梦中喊你的名字,半夜醒来经常发现他一个
人在欣赏你的照片……我问小赵既然他那么想我为什么不回来?小赵
说:我也这样问过他,他告诉我他离不开北京,这里的一切,天安门,
国旗护卫队,鼓楼儿,豆汁儿,炸糖糕……无时无刻不在向他招手,
而你早已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上,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你,他也知道
你非常委屈,但那便是爱他的代价,她也想等你毕业后把接来北京,
他甚至已经买了飞机票想立刻回去看看你。小赵递给我一张机票,是
出事那天的,我想到飞机上那个属于我深爱的男人的空位,又哭了。
临回上海前,我去了天安门广场,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主席安
然地静卧在水晶匣里,他若仍能思考,一定会为许多凌宇飞式的人物
感慨万分的。复又想起他曾经向毛主席发誓不论发生什么,决不让我
一个人。如今他离开了我,独自去见主席了。
登上了回上海的飞机。临座的一个孩子显然也知道了他的英雄事
迹,指着报纸对妈妈说:我长大了要跟他一样。小孩儿指得可能不是
想跟他一样结局,而是要学习他的精神,她母亲未知可否,只是轻轻
地抚摸着他的头。宇飞可能是第一次被当作正面教材,在我印象中,
他向来是老师们啜手可得的反面教材,老师们经常告诫别的学生:要
明辨是非,别向他靠,跟他一样是考不取大学,将来在竞争日益激烈
的社会中必将会被淘汰的……
宇飞常说我们这辈是最可悲的,也最现实。现在的学生几乎都不
是为国家为四化为成为社会主义接班人而读书,他们读书是为了应付
考试的,老师们也“责无旁贷”地拼命给他们营造着氛围,家长则是
最不懂事的,跟着瞎起哄。在大众都将目光聚焦在分数和文凭的时候,
凌宇飞们的命运就更悲惨了,在取得成功之后,拍手叫好的是那些被
压抑久了的同龄人,他们拥护凌宇飞们,愿意跟这凌宇飞们走,凌宇
飞们说了他们想说但不敢说的话,他们将凌宇飞们看做是思想的解放
者。而作为凌宇飞们的对立面则哇声一片地继续围追堵截,似乎像凌
宇飞这些抗拒现行教育制度的离经叛道者获得的成功是坏了规矩的。
在充满竞争的社会里,凌宇飞的死不是回避,而是抗议。如同当年陈
天华,傅雷,老舍,硬是用死来拼出一个人格。但凌宇飞的死更是让
很多厌恶他,排挤他,嘲笑他的人瞠目结舌,因为他成了英雄,他没
有文凭,当不了博士,成不了大款,开不了名车,但他作了英雄,这
样的光宗耀祖是有深一层意味在其中的,当是真正的流芳百世。
万念俱灰的我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带走我的伤痛,但他将永远留驻
在我的心间,他已经成为我心灵的一隅,我每时每刻都想向他倾诉。
我觉得他已经化作满天星辰中的一颗,在夜里我入梦后,悄悄地
替我盖好被子,抹干泪水,并会温柔地在前额留下一吻,在歌声中悄
然离去。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
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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