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拍下的记忆

memostar

　　有一些镜头会反复浮现在脑海里，我不可能用相机把它们捕捉下来，但实在又不愿意这些作为渺小个体的感受，终有一天，会随风而去。  
　　
　　一棵伸向水面的树，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曳，一只灰褐色的鹭鸟停歇在上面、保持着平衡，时而风劲稍猛，它需要扑闪几下翅膀才能不掉下来，等树叶静止下来，它就也一动不动，不细看，你根本就不知道它在那里。我隔着一个河面、冲它喊了几嗓子，试图惊动它，但它毫不理会。我只好看着它，看它继续在风中玩着秋千和平衡木的游戏。
　　
　　在我的院子外面有几棵樟树，竹林间掩映着一条小径。晚饭后，我们时常从这里出去散步，偶尔也会站在树下小憩。这天，妻子抱着小儿在原地踱步，我刚查看了丝瓜架、才转身，就见一个黑影贴着妻子耳边、飘向茂密的树叶丛中，它飞得那么贴近、丝毫没有章法，起初我以为是只蝙蝠，但我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慌张和不安。

　　我凑近树底下、细心地查看，果然看到了它，是一只黑色的乌鸫，此时天色已暗、东边的屋顶后还残余着最后一片土黄色。它就躲在我头顶的树枝上，离得是那么近，近得伸手就可探到了。我悄悄地再靠近，并轻柔地叫唤了几声，而它却并不似往常般机灵地飞走。与此同时，我和妻子都注意到几步开外的银杏树下，一群猫正匍匐在地上，象一支伺机进攻的大军，悄无声息、但又整装待发，一旦我们避开这场纷争，它们就会汹涌而上。

　　妻子丢下一句话：让我不要去惊动那只鸟。然后，她抱着熟睡的孩子进屋了。但我终究忍不住好奇心，捡起一根枝条去拨弄它，我轻轻触动它的嘴巴，它根本不为之所动，我才意识到：它早已精疲力尽了。它先前可能栖息在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上，但猫儿是会上树的，它被一群饿坏了的猫围攻，成了强弩之末、躲避到现在的这棵樟树，短短的距离，却是生死之旅，耗尽了它几乎全部力气，因此，当它掠过妻子耳边时，慌不择路，险些撞到人身上，只差坠落到地上。
　　
　　自从我住进这个小区，从未见过一只老鼠，猫却是成群结队。今年春天，乍暖还寒时，小区里的孩子抓了一窝小猫，总共有六只，被顽皮的孩子随意扔在地下车库、花坛、灌木丛等各处。我们家大儿子抱了一只回家，那时他母亲还正怀着他弟弟，坚决不允许家里出现小动物。我无奈地命令他把猫还给那个姐姐，但他出去转了一圈，又抱回来了。

　　我去超市买了鲜牛奶，效仿《圣殿春秋》里教士喂养婴儿的办法，把布条在牛奶里浸泡后，放在小猫嘴边让它舔舐。天黑后，我又做了个盒子，用包装带封好，留了通气孔，我和儿子偷偷行动、瞒着他妈妈，但我们只敢把盒子放在阳台。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查看，盒子被撕开、小猫不见了。等儿子一睁开眼，我就对他说：昨天晚上，猫妈妈来找它，带它回家了。儿子睡眼朦胧地说：哦。显然，他昨天的热情劲头已经过去了。那天黄昏，我正走在回家的那条小径上，猛然看见一只低矮的身影窜进灌木丛中，长长的尾巴拖地，那绝对不是猫，我怀疑是黄鼠狼。我后来肯定那是黄鼠狼，想起那只小猫，我十分内疚，但我没再对儿子提起。
　　
　　话说回来，那只乌鸫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树枝上，我仿佛能听见它在大口喘气。我开始肆无忌惮地拨弄它，之后的一刹那，它终于惊醒了、“飕”的一声飞走了。我回家还沾沾自喜地讲给妻子听，结果被她骂了一顿，她说我这种无聊的做法，很有可能就害死了一条性命。因为它躲在那根柔软的枝条上，猫是上不去的。等它恢复了体力，它就可以远走高飞。而在它正疲倦的时候，它有可能又飞回到附近的银杏树上，也或者掉到地上，猫群是不会放过它的。
　　
　　没有老鼠的地方，树上的鸟、溪里的鱼，就都成了猫群猎取的对象。我曾在院子里琵琶树下的青花大水缸里养了些鱼。结果连续几个晚上，群猫都在窗外嗥叫，伴随着一阵阵猫爪在陶瓷上摩擦的撕心裂肺声，几天过后，所有的鲫鱼都不见了，只剩下最老辣的那条大黑鱼兀自在与命运做着抗争，然而一切终究尘埃落定，黑鱼也成了猫儿口中之物。至今，每当我看见粗壮的琵琶树干上一整块裸露着的、颜色由黄慢慢变黑的树肉，我还会想起那几条鱼引发的惊魂之夜。
　　
　　一阵秋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满城裹在桂花氤酝的香气里，又在不足半月之后，让那一缕余香悄然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等待下一个秋季。我特地注意到一株桂花，不是因为它很特别，而是因为还在今年的春天，在它现在的位置，是一棵苍老的白玉兰。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么大朵的玉兰花，春天花开时节，满树银装素裹，晶莹剔透的花瓣象极了白色水晶做的莲花、缀满了苍虬的枝头。这棵树真的太老了，今年花开过后，园丁锯掉了它的很多枝干，细心地给它包扎伤口，以免水分流失。然而，我们还是失去它了，现在的这个位置，屹立着一株桂花，人们记住了这个秋天，却多数忘了还在不久前的春天，有一棵古老的白玉兰，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年头，拼尽全力所展现的刹那芳华。
　　
　　每一朵紫薇都有六个花瓣，有绛紫色，有水红色，嫁接后的品种还有洁白的。从初夏一直开到仲秋，漫长的花期，给这座城市增添了最美的色彩。有谁见过紫薇花跳的芭蕾舞？当仲秋接近尾声，一阵阵秋风沁人心脾，开始下起花瓣雨。六个花瓣，绽放时节，它们是一个整体，而凋零的时候，它们却选择孤独地离开。最后的一瓣飘落，它有些依依不舍，恰好粘在调皮的蜘蛛留下的丝线上，它就那么长久地悬挂着，不愿离去。此时一阵秋风吹来，小小的花瓣开始旋转，如同杂技演员颈套绳索在高空做的疯狂特技，又如同芭蕾舞演员张开两臂、掂起脚尖的优美舞姿。我静静地看着它陶醉在一个人的表演中，隔壁的桂花已然盛开，而从夏到秋开放的紫薇，它却不愿离去。
　　
　　冰凉的河水中有一群鱼游来游去。河水很浅，清澈见底，河底铺着厚厚的一层淡绿色的河泥。对于那些密密麻麻，飘忽不定的小鱼儿，我没有过多关注。我喜欢留意那一群较大的鱼，多数是青背的，偶尔也有几条花白色，亮闪闪地在鱼群里格外醒目。鱼是喜欢群体行动的，它们黑压压地缓缓行进，悠然自得，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它们，它们猛然加快了速度，飞速地往河中间游去，身后卷起滚滚青烟，令人想起马蹄声声、红尘滚滚的兵马古道。而在快速逃走的过程中，整支队伍依然错落有致，没有任何的慌乱，最后，它们躲到河中间一片睡莲下面，静静地观察着，觉察没有危险之后，一群鱼重又慢条斯理地游出来，身后照例拖着一股青烟。
　　
　　这一幕幕的场景始终萦回在我脑海中，我没有高超的摄影技术，无法将它们拍下来。旋即我又想起：人们关注的往往不是照片，而是从照片中看见的记忆。而关于信念，是图片无法表述的，唯有文字，才能讲述更多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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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相当高的写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