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漫游者

小康街53号

乡村漫游者
　　
　　
　　□ 王亚平
　　
　　
　　
　　傍晚时分他上了路。
　　
　　是夏日的尾声了，但是从路前方直射过来的金黄色阳光依然十分刺激而沉重，被这种光线照着，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目光越过茂密的玉米地和远处的白杨树，他看见南方的天边升起了厚厚的白云，而西边的夕阳使这些云彩的受光面呈现出极为艳丽的桔色，朱红色，和蛋黄色，蓝灰色的云的阴影和周围天空的钴蓝，湖蓝，淡紫灰一起合唱出夏日最为瑰丽的交响篇章，大地，天空，村庄，道路，道路是没有尽头的。
　　他站在玉米地前面看着南方那片天空，长久地看着，那个云彩幻化的宫殿到了一定程度开始岿然不动。这片魔幻田园！
　　
　　我有时不信任他和他的所谓艺术，我也不信任他的身体，不信任他的经验，但是我却信任他的感觉，他是很敏锐的，有时候，他的精神意识的确会走入到一个通灵的境地中去，尤其是当外部世界呈现出一种机缘巧合的面貌的时候，他的触觉就会变得如此灵敏，连皮肤的毛孔都会张开，那种通灵的战栗会使他起鸡皮疙瘩，对此他百感交集，几近落泪。
　　就像南方的那片天空，小时候，他也会长久地注视一片天空，尤其在这样夏日的傍晚，此时的氛围又一次唤醒了他的记忆，于是他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一句话：追寻过去的时光！
　　但是他也许错了，他从没有主动去追寻过去的时光，过去的时光只是在机缘巧合的节点上无数次和他重逢罢了。对他的问题我倒是有个建议，既然他如此敏锐又是如此糊涂，不如在那些节点上重新拾起过去的努力，不要轻易否定自己，也不要在概念的误区中无数次的改弦易张。那年他在乡村画了很多速写，那些作品至今看起来生动异常，断不是后来他画的那些生硬的抽象画所能比拟的，他忽视了外部世界所赠予心灵的珍贵感受，并没有看清艺术和心灵之间的关系，我有心劝他回头重新画速写，却只怕他沉湎在概念的泥沼中不知所终，追寻过去的时光，其实过去的好时光一直没有远离我们，我们又何必费尽心机去追寻呢？
　　
　　他如此愚钝我真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继续前行，乡村公路被铺上了平整的水泥，不时有机动车掠过他的身边，光线黯淡了一些，一只怀孕的猫横穿过道路，一条死蛇被过路的车辆碾成了扁片儿。道路的一旁是村庄，另一旁是玉米地，花生地，白杨树林所构成的绿色屏障，这个村子叫做鳢，鳢的人口非常稠密，他们的人喜欢搞养殖，到镇上做生意，到城里打工，跑运输，搞装修，所以鳢的道路非常拥挤，不时有大卡车满满装着物资从他的身旁开过并扬起万丈红尘。
　　他讨厌大卡车但对此无能为力，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常常劝他不必为此生气，该我们承受的我们躲不掉，躲不掉的事情还生气个什么劲儿，但是他从不听我的，有时候在马路上他还会冲那些大卡车高声嘶喊，搞得那些卡车司机以为出了事故，吓得一激凌，急忙伸头往车底下看。我觉得他很无聊，人家司机同志也不容易，没白天没黑夜赚点钱就怕出事故，平白无故吓人家做什么。
　　不说了，我还是让他走出鳢吧。
　　
　　前面全是庄稼地，道路两旁的树也高出许多，扭头看看南方的天空，那片云彩的宫殿丝毫没动，只是颜色更为浓艳了，而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到白杨树的树干部位，透过枝干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一个桔色的发光体在闪耀，此刻的日头已经完全失去了白天的威力，一切都已经变得幽深，玉米地里的虫鸣就如雨声般响起来。
　　
　　有些时候，自然的灵性会给我们以直接的刺激，就像这段路程，它带有一种诡异而寒冷的色彩，虫声如降雨，还隐约能看见远处村庄的一两点暖色的屋脊，但是他的身上却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每一阵风都使他战栗，树的阴影显得特别浓郁，而天空中的一弯新月早已惨淡地挂在青天之上了，他加快电动车的速度，并按响了喇叭。
　　前面的村庄叫做葑，葑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的门前会停放两具新打的棺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风俗习惯我不得而知。只能感到葑的一切都被门前的这两具棺材弄得灰暗，陈旧，仿佛时光在这里停滞了，土的颜色覆盖了人们的屋顶，树干，门前的烂木头，墙上的砖，砖上的粉笔印记。头顶的电线是那样胡乱牵扯着，十来只黑色的燕子停在上头，果然如五线谱上的音符，这音符不断谱写旧年的旋律。
　　黄昏中人们在村口拉起一块幕布，啊！要放露天电影了，他没有想到在葑这个地方能够看到露天电影，这更证实了我的那个猜测：过去的时光会在我们最没有想到的地方与我们重逢。
　　
　　他骑在车上看着这块大银幕一时间变得很茫然，我想提醒他停下来，慢慢地等待这场即将开始的电影，在黑暗中和其他人们站在一起，站在野地里，任银幕上彩色的光辉洒向他们的脸颊，然后，那些巨大而柔和的声音缓慢地诉说着：来吧来吧，我们都在这里。
　　
　　但是他并没有听到我所说的话，他心浮气躁已经停不下来了。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他看着夜幕就那么降临，冷色的亮光慢慢地缩回宇宙的深处，头顶上的天空却出现一两颗明亮的星子，那弯新月从惨白转为淡黄，散发着暖色的柔光，野地已经是漆黑一片，而虫鸣更加急促和盛大了。
　　这是一个星月交辉之夜，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夜晚了。我想起凡高和蒙克的两张同名同题材的绘画--“星月交辉之夜”，书上说，凡高的那幅《星夜》中卷曲翻涌的线条，明显是受到了日本版画家葛氏北斋的《大浪》的影响，但是凡高绘画中的那种强烈的力量却是东方绘画中少有的。与之相比，蒙克就显得内敛而富有象征性，北欧自然风光中那种寒冷，忧郁的氛围也给蒙克的作品以深刻的影响，极夜现象中显得有些魔幻神秘的天空，这寒冷而摄人心魄的星月交辉之夜。
　　八，九年前我曾眼看着他模仿过凡高和蒙克的这种风格，那时候他很喜欢出去画写生，一种迫切的愿望克服了羞涩，他也顾不得别人新奇的目光了。在野地里绘画，画枯荷满池，画秋天明净的阳光，画大浪般翻涌的星夜，画金黄的麦田，画雪天入夜后房子里透出的光线……我非常怀念他那时候那颗绘画的心，但是此刻他却只能做一个无所作为的乡村漫游者，心变了，环境也变了。我恍然大悟：不断与我们重逢的旧时光的目的，其实就是不断地与我们挥手作别！它带走了所有西天上的云彩，挥挥手我们就饮下这杯苦酒。环境的确变了，这个夏末依然炎热，野地里有白雾升起。他不断与一些机动车辆狭路相逢，摩托，三轮农用车，轿车，吉普，拖拉机，大货车，自卸王……机动车的车灯燃烧了夜晚的道路，它们是时代刑讯室中强烈的审讯灯光柱，审讯的不止是我和他，是所有人，包括这夜晚，这白天，这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而我们缄口不语，坦白未必从宽。
　　面对直射过来的咄咄逼人的光柱，他也扭亮了自己的电动车车灯，他不想等光柱过去后眼前一片漆黑而不小心栽到沟里去。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加入它们，你也搞个机动车开开，光与光对射反而安全，谁怕谁啊，他苦笑着面对自己的那盏唯一的微弱光源，是啊是啊，你的立足之地呢，你的光，你的花，你双脚上的泥呢？
　　段正渠画中的那盏马灯呢，我知道那天他临摹了两幅段正渠的画，他空虚到用别人那杯酒浇自己心中块垒了。
　　
　　前面是另一个市的辖区了，这样的地方往往人烟稀少，路上的车也明显少了很多，简直就是他一个人在乡村野地之间骑车前行，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很多，有时会形成阴森的树林把道路夹在中间，星月的微光只能透过枝叶缝隙在路上洒下点点斑影，还隐约可见树林近处一两座坟墓的碑，突然间他的头皮发麻，莫名其妙的汗毛孔都竖起来了，恐惧侵袭上了他的身心，这是不可抗拒的，树林，庄稼地，沉默的村庄之间那不曾撼动的原始神秘，带有最后的尊严，暗影浮动。他的心底于恐惧中升出希望，希望看见一个天启。
　　慢慢是上坡路，月亮在白杨树梢悄悄地跟行，已经满天星星了。
　　他来到一个桥上，桥下有一条窄窄的河，死寂一般不发出半点声响，但是他隐约看见一个东西在河里面向他走来，摇摇晃晃的，但是仍然没有一丝声响，他仿佛被定住了，停在那里注视着它，慢慢的它在水中向他走近，那是一个像玩偶一样的布人，带着三角帽子，穿着土布花衣服，趁着皎洁的月色，他甚至看到它脸上被画出的僵硬笑容，它歪歪扭扭在水中走着，笨拙的体态和脸上的僵硬的笑容，连同此时的氛围给他以奇怪的感觉，仿佛一个逝去多年的瞬间由于一种机缘巧合又在他面前显现了，他与它对视了片刻后，它重又前行，它穿过桥洞，走向雾气升腾的芦苇丛。
　　他对着天上的月亮张开双臂，尖锐的喊叫越过白杨树梢，一滴泪从眼角落向大地。
　　
　　
　　8月25日于皂河

HOGWARTS的猫

看见另一个自己，呵呵

小康街53号

问好：）

爱眉小姿

怎么和我同事同名同姓的.

HOGWARTS的猫

原文由 爱眉小姿 在 2007-08-29 16:21:50  发表
怎么和我同事同名同姓的.

你应该偷偷的问嘛

奔波儿灞

就是同事啊,让他工作之余画张像啊!

灞波儿奔

原文由 奔波儿灞 在 2007-08-29 23:51:10  发表
就是同事啊,让他工作之余画张像啊!

LZ的老底被你揭了

HOGWARTS的猫

咳咳，注意啦，不要在LZ的帖子里聊天哈

小康街53号

晕，老底都被揭穿了，看来要请吃饭了

爱眉小姿

原文由 小康街53号 在 2007-08-30 08:55:01  发表
晕，老底都被揭穿了，看来要请吃饭了

哈哈,这太好办了,我把你9月份的工资扣了就够本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