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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玥飏觉得自己穿甲戴盔提刀挂盾的骑在一匹马上飞跑着，身后也跟随着一支军队。因而面对着咋呼着朝他冲过来的大军，玥飏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对方的喊声，与其说是鼓舞士气，倒不如说是壮胆。玥飏能感觉到他们藏匿在喊声后面的颤抖。他们似乎对自己和他身后军队怀着深深的恐惧！这让他对自己的军队有些好奇。然而头盔限制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听到周围军队前进的响亮的脚步声，却不知道那些跟随他的士兵是什么样的。透过头盔面罩上的眼孔，他看见只是战马套着乌黑发亮的马铠的脖子。
心中的愤怒莫名的膨胀起来。玥飏浑身充满了力量，既然他有实力和任何妨碍他的东西抗争，那他不会再畏惧什么了。他盯着那个朝他冲来骑士，心里暗暗的发着狠：来吧！来吧！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近了……近了！白骑士横下长枪，朝着玥飏的胸口刺来。玥飏用盾牌护住前胸。当对方的枪尖点到盾面的时候，玥飏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沿着枪尖传来，几乎要把他从马背上推下去。玥飏攥紧缰绳，双腿夹紧马鞍，强行稳住了身子，同时斜了斜盾牌。长枪随着光滑的盾面滑了开去。此时白骑士就在他的近旁了。玥杨朝着对方的脖子，用尽全力劈了一刀。
白骑士放开缰绳，提起巨盾抵挡，玥飏一刀正砍在盾牌上。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巨大的阻力沿着长刀传来，然而玥飏此刻的手臂充满了一种神力，他觉得自己可以撑住坍下的天空，能够粉碎结实的大地。他死死的攥紧刀柄，丝毫不肯放松。
双方的坐骑丝毫没有减慢速度。于是白马从玥飏身边掠过，白骑士却被玥飏像赶鸭子一样扫下了马背。
所有的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内。
那一刻，玥飏心中充满了杀念，同时伴随着一种彻底的释放感。使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刚刚越狱的囚犯。面对着眼前的钢铁洪流，玥飏除了对鲜血的渴望，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我需要你们鲜血的祭奠！”他高举起战刀，飞蛾投火一般向那群上帝的子民冲了过去。
然而随着他身后传来一声孩子的惊呼，还有自行车摔倒在地上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如暴雨后的乌云一样消散了。他依然在细雨中骑着车，只是右手不知为何举在空中。心中的杀念也消失了，可是那种惬意的舒坦还留着。玥飏觉得很好笑，明知道是幻觉，自己居然还会在幻觉里这么认真。他晃了晃脑袋，回头一看，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正在扶自行车。
这么小年纪就骑车，还逆向行驶。怪谁？玥飏认为自己的立场很正义，而且反正周围没人看见，再说看起来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因此他并不打算停下来去关心那个小孩，反而是加大了蹬踏的力度，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隔了一天，玥飏突然被叫去见班主任。他很奇怪，同时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预感不是对他的。
依然是在那个办公室，玥飏依然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两眼毫不相让的盯着那双三角眼。
“你去探望过愆勚了？”
“是。”
“什么时候？”
“前天。”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问好而已。”
三角眼停了下来，好像在观察玥飏有何异常，过了十几秒，用很让人牙齿发酸的语调说：“愆勚自杀了。”
“自杀！”玥飏像挨了一鞭子似的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监狱里面有那么容易自杀的么？”
“人如果想死，总能找到死的办法。问题是他为什么想死。”三角眼慢悠悠的说着，一边欣赏着玥飏震惊失措的样子，“所以学校想知道你和他说过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和我没有关系！探望犯人是有记录的，你们可以去调查！”
“我们会的。”三角眼舒了口气，“那好吧，你可以走了。如果真的和你无关，那最好。”
三角眼看着玥飏激动地走出办公室甩上门，然后拎起电话。
……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拿到探望记录？”
“对不起，根据上面的规定，探望记录不能公开，请原谅。不过我们可以保证，记录中没有可能引起犯人自杀的内容。这次自杀事件，我们监狱有管理方面的责任，我们会负责的。”
“那……好吧。再见。”
“再见。”
愆勚死了，愆勚死了！玥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的了，头晕得厉害，四周的墙壁上好像都写满了这四个字。还是最后从黑暗的办公楼掉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利刃一般的阳光把她刺醒的。那一刻，玥飏甚至以为自己是一个吸血鬼。
班主任找玥飏，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最后结果总是不甚了了的。没有人会去关心玥飏发生什么事情，玥飏也不会主动去和别人说这件事。于是愆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就像是一头猪被宰了，别人吃到了它的肉，也不会去想，能吃到这肉是因为死了一头猪。
虽然愆勚的死对玥飏来说称不上是一种打击，但的确是一种极大干扰。从此玥飏很难静下心来看书。这让他找到没能好好复习的借口。然而实际上，东西实在是太多，来不及。玥飏一直奇怪为什么学校就能忍心在一个学期塞给他们这么多课，他真是很想让教务主任来尝一尝这个滋味。
今天是答疑了。抱着教授漏题的幻想，还是有不少人来到了这个大的有些冷清的教室。玥飏也不例外，他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看过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过。总之他想不出有什么可问的，只是在一边看着教授回答别人的提问，期望能有所斩获。不料过了一会儿，教授居然和学生聊起来家常。
“……我当年是公派出国的。国家给我两年时间攻读硕士，我用了一年就拿到硕士学位了。别人劝我读博士，但是我向国家培养了我，我该早点回来报答的。于是我回来了。那个时候像我这样的硕士很少的。但是过了几年，和我一起出去的那些人，读了博士回来，头衔比我高了，就把我踢掉了。哎，想想那个时候一腔热血，到头来没有那些为自己着想的人拿得多。我现在是想开了。上次碰到一个几年前我带的学生，那个时候读书不怎么样的，现在技术也不搞了，开了个音响店，一个月的收入抵我三个月。哎……”
玥飏有点可怜眼前这个老头子。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和学生说这些，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年年都这么说一遍，他只是知道，这个老头也感到了世界的不平等。
阳光非常好，窗外的树被照得很绿很明亮。然而正如那宁谧的夜不属于玥飏一样，现在的安详的日也不属于玥飏。他正坐在教室里，考试。
任课教授似乎是因为不满意教务处将她的这门课安排成考查课而非考试课，而故意刁难学生。超厚的一本书，考前一个星期勾出一半，然后死活不管了。要背出来是不可能的，况且还有其他的课。于是虽然这个老太言之凿凿的说是闭卷考，还是有不少人放出“不开卷也要开卷”这样的豪言。考查课的大家在一个教室里“群殴”本性质导致了现在的确也是人人在作弊。“不要看别人的考卷，看自己的！”这句话教授已经喊了七八遍了，然而玥飏心想估计你还要喊下去。“喂，你在看什么？”玥飏正在奋笔疾书，东西太多了，懒得去抬头管别人的事。“喂，叫你呢，你在看什么？”声音越来越近了，玥飏感到有些不妙。这个时候边上的人用肘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坏了！玥飏心里暗叫不妙。抬起头，正和那个得意而又威严的老太四目相对。
可以媲美捉奸在床，玥飏被“请”出考场。老太的话音尤在耳：“我就不上报教导处了，你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被老太扯掉卷子的那一刻玥飏感到了深深的羞辱。更让他感觉到愤懑的是，在经过一个桌子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在嘀咕：“不愧是四大杀手之一，玥飏中刀了。”
杀鸡敬猴，玥飏很不幸的成了鸡。
玥飏以这种方式比别人多出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讽刺的是他还要准备下一门考试的课。寝室里没有一个人，很安静，但是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烦恼，什么都看不进去。毫无成果的翻了几页，他把书往桌子边上狠狠一扔，然后斜靠在椅子上，两眼盯着天花板，想起了心事。
他开始了对自己的审判。首先他想，自己该不该被捉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违反了考场的纪律。那么其他人也在作弊，该不该被捉呢？理论上来说也是该的。但是现在没有。于是他想，为什么就他被捉了呢？他很容易想到答案：运气不好。于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考试中的不诚实行为，被捉住了，那叫作弊，该受罚；如果没有被捉住，那就只不过是考试的一种手段而已，和认真复习是一样的，是值得鼓励的。
有人敲门，思绪被打断了。玥飏很奇怪，考试还没结束，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呢？
“推。”玥飏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
门开了一小角度，没人进来，却又自动砰的一声关上了。玥飏心里一惊，起身想去开门看个究竟。面前的空气浓浊起来，形成了一股烟，最后凝成了一个黑袍白须的老人。
是引导者。
“你好。今天你似乎不太顺心？”引导着微笑着问道。
玥飏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知道引导者的出现必然预示着一些特殊事情的发生。
“我想你又体会到了不平等吧？”
“别说了。是我自己不好。”
“如果按照既定的制度，你的确有错。可是难道你不认为真正的错在于制度么？”
玥飏沉默。引导者自己唱开了独角戏：“有权利的人，无论是暴君还是明主，或者是许多人组成的机构，总是制定了规则来管理无权利的人。这些规则有的被称为正义的，有的被称为邪恶的，其本质是一样的。但是人类制定的规则注定相当的不完善，所以，”引导者一顿，“你体会到了。”
玥飏依然沉默，他开始回味这段话。
“如果无法指望有权利的人制定一个完善的规则，那么就让自己变得有权。力量，是首先的保证。上帝，是人们利用的很多的一个力量，所以上帝只是臆想出来的一个用来统治的工具或者傀儡。王子以为上帝对他不公，他是错的。对他不公的是社会，是人构成的世界。”
“所以，尊敬的骑士阁下。”引导者的声音深沉起来，“您还没有察觉到您的力量么？”
“什么？”听到这句话，玥飏觉得被人突然用棍子砸了一下。引导者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脑子里出现了那天骑车回来时遇到的幻觉。
“还在犹豫么？面对着信奉上帝的军队，您表现得十分出色。您不想用您的力量改变世界么？我想你听说过这句话，‘亡灵的世界，是平等的。’”
愆勚？愆勚！玥飏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叫起来：“你知道愆勚怎么死的，对不对？！是不是你害死他的？！告诉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您以后会知道所有的一切。现在，您愿意照我的话去做么？”
“滚！你这个疯子！妖怪！你害死了愆勚，现在还想来害我！”玥飏歇斯底里起来，他顺手拿起椅子朝引导者扔过去。椅子穿过了引导者的身体，砸在地上，砰发出一声巨响。引导者依然站在那里，微笑着。
“看来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那么再见了，骑士阁下，祝您愉快。”
引导者走了，临走又重复了那句话“记着吧，正义在残害你。”
“正义……”过了好久，玥飏才慢慢平静下来，惊恐变成了迷茫，“正义，也会残害么……”
世界上最公正的，莫过于时间了。如果觉得闲暇的日子过得很快，那么紧张的日子也过得很快。无论如何，考试结束了。人们都打点行装，如退潮般从学校退开去了，回到各自分布在伟大祖国各处的家里去了。只是玥飏不能。暑假是打工的好时节，他要为下学期的生计做些准备。他只回家取来了母亲的照片，暑假里寝室里没人，他需要母亲的陪伴。
炎热，开始了。
暑假里面小朋友们都开始玩了，所以学习期间赖以生存的家教很难能找到。好在各处的快餐店这个时候都忙起来了。虽然在快餐店打工是对时间和精力的双重打击，而且工作的内容包括了打扫厕所，老板还开出了日工资略低这样苛刻的条件，但是为了那个能让他做满两个月的保证，玥飏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一份工作。
快餐店里的厕所，由于每天要打扫三次，所以从视觉角度来讲，也还称得上干净。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鼻子必然是受罪的。在厕所里拖着地的时候，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一脸严肃的跑进来，一脸满足的跑出去，看久了，玥飏有种到了动物园的感觉。小时候去动物园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的：很多的哺乳动物来回的走动，氤氲的屎尿味道。于是玥飏觉得自己高级起来了，他在伺候一群动物，是一群饲养员中的一个，负责清洁工作，别人则是负责喂养工作。
每天晚上，玥飏总会早早地把自己摔倒床上，舒展开累得有些错位的四肢，任由外界向自己的体内传导热量。太热会让人睡不着，可是对玥飏来说不存在这个问题。只是他经常在半夜被热醒，发现自己浸在汗水里。这个时候他会去冲把冷水澡，然后回来看看外面的月亮，或者看看母亲的笑靥。有时候，他也会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玥飏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充实，很满足，直到有一天，他被开除。
老板告诉他的原因是人太多，而他的同事告诉他的实际的原因是一个和老板有关系的人介绍人进来。他去找老板理论，最后只得到一句话：在这个城市，要找一百条狗困难，要找一百个像你这样要打工的穷人容易得很。
于是玥飏就被定义成为比狗还不如了。然而既然知道留不下来了，口舌上面自然不能输人。玥飏回敬老板说，这不稀奇，人本来就比狗多。正如要找一百个像你这样的老板，比找十条狗还容易。
看着老板胀得通红的猪头，玥飏觉得真的是很爽。可是爽不能当饭吃。要找一百个老板兴许真得很容易，但是要找一个愿意雇他的老板确是很难。疲累的忙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七个铜板一份报”。这是玥飏最为讨厌的工作，他平时看到那些卖报者也报以同情的态度。因为每每当他托着报纸在地铁的车厢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他总觉得周围人们的双眼中射出无数的白光，照得他无可遁形。
夜。玥飏拿着母亲的照片，坐在黑暗里的凌乱中静静地看着。“妈妈，妈妈，儿子明天就要上学了，不能陪你了。妈妈，儿子对不起你……”玥飏想到了他的补考，如果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不高兴的。他抓住了内心一种很早就存在但是他从来没有明显的把握到过的一种感觉——一种失望的感觉。玥飏觉得自己的两眼不可忍受的酸痛着，他极力的用意志力控制着眼泪，可是没有用。晶莹的液体，沿着脸颊流下，在黑暗中，滴落。
“黑骑士，用黑骑士去砍。”
“不行，要被打的。”
“怕什么啊，120点血，死不了。要是爆发一记，就把它砍死了。”
开学了，学校里又热闹起来。对玥飏来说，开学意味着可以开始准备补考了。这个暑假唯一有点成就感的事情可能就是成绩通知单上只有一门不及格。两个星期，背背那些东西正好。然而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讲，开学只是意味着把休闲的地方从家里换到学校里而已。所以，晚上玥飏回到寝室的时候，便听到了这样喧闹的对话。黑骑士。这三个字撩动了玥飏最深处的心弦，使得他不自觉地上去看。
坐在电脑的是少爷。周围围着的一群人中，有一个高手在指点着。少爷把鼠标移到天使的身上，一点。
黑骑士移动起来，策马赶到天使的面前，画面定格，天使的身上出现了一把象牙长刀，一闪。
“The Dread knights did double Damage!”
“耶——！”人群欢呼起来。同时雷鸣般的声音传来，黑骑士手起刀落，天使死了。
玥飏立刻走开了，这一次他感到的晕眩几乎是他站立不稳。他下意识的微微动了一下手臂，好似企盼手里有一把长刀。
电话铃响了。玥飏拿起话筒，一个悦耳的女生传来，找少爷。
这件事情的内容本身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然而那个甜美的声音，是玥飏永远忘不了的：是聿酃。
“少爷，电话。”短短的四个字，玥飏却说得无比的艰难。他的心中还存有最后一点幻想，幻想着也许事情不会像他想得那样。
“帮我处理一下，把那边的金龙砍掉，把金矿抢下来，现在缺钱。喂，聿酃？”
少爷在走廊里面轻声的甜蜜，玥飏则在寝室里面很不道德的费力听着。听不真切内容，只听出了说不尽的侬软细语，道不完的柔情蜜意。幻想被轻易的摧毁了，玥飏的心中涌起了各种感觉，酸，苦，涩，咸，辣。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把握不住。他很想吃醋，但是却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他喜欢聿酃，甚至包括他的母亲。
少也很满足的方挂上电话，周围的人开始调侃起来。
“聿酃？新女朋友？”
“呵呵，是了是了。”少爷一脸的得意。
“哟，不错，搞上系花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呵呵，哪里哪里。上学期吧。刚才叫我去拿旅游时的拍的照片呢，明天拿来给大家看看。”少爷看似随意的提起了这件事情，果然，人群如他预料般的起了一阵骚动。
“哎哟，强的，都一起去旅游了。那照片是一定要看得了。”
一边有人插嘴到：“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嘿，什么时候办证啊？”
人群一阵哄笑起来，玥飏在角落里悄悄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玥飏回来的时候，少爷正拿着照片在炫耀。
“玥飏？正好，来看看照片。刚拿来的。”少爷也许是太得意了，竟全然不顾平日里不太和玥飏搭介，主动和他说话。
美丽的照片，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人。风景让照片美丽，而人让风景更美丽。照片里的聿酃笑靥是那样的动人，身姿是那样的美妙。玥飏看得痴了，乃至翻照片的动作都有些木然。看着看着，玥飏产生了错觉，觉得站在聿酃身边的人不是少爷而是他。可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协调起来。英俊潇洒的少爷也许更配站在青春靓丽的聿酃身边吧，如果换成了他这样一个形容枯槁身型猥琐的人，那是多么煞风景的一件事啊。
聿酃，祝你幸福。玥飏心里默默地想着。
“呤……”铃声响了。补考结束了。这位被誉为杀手的教授补考时候却显得特别的和蔼可亲，让玥飏想恨都恨不起来。那个老太来收卷子的时候，玥飏想用尽量冷酷的眼神对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表示他的愤怒，然而当教授笑容满溢的脸孔转向他的时候，他就立刻畏缩了，降服在那隐含着威严的无比亲切的眼光中，转而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是充满敬意的眼神回应过去。
玥飏知道，这是从小学起就被他的统治者培养起来的条件反射，他这辈子也许都无法摆脱。
教授只收了玥飏一张卷子，还有七个和玥飏一样落难的兄弟在开考后一个小时内就教了卷子。玥飏着实很佩服他们，因为他知道，这份卷子就算是抄抄没有一个小时半是搞不定的，这也就是说他们准备直接重修的了。强人！每一个人交掉卷子后，玥飏就如此赞叹一声。
走出教室门，玥飏团起手里的草稿纸，狠狠的往废纸篓里一摔。这一摔，摔掉了所有的不平，痛苦和无奈。玥飏觉得，此刻起，他和别人平等了。
玥飏踌躇满志的想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并不能如意。没多久，玥飏遇到比愆勚的死对他的影响还大的事：聿酃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是很不对的，向聿酃这样的学生，是决然不该缺课的，而且连着几天。到了第四天，玥飏忍不住了，他决定借着一次课上坐在聿酃室友前面的机会打听一下。
“聿酃呢，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她？”经过了漫长的铺垫后，玥飏终于切入了正题。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漫不经心一些。
“她呀，病了。胃不太好。”玥飏掩饰的很成功，因为他得到的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
“哦。回家了？”
“没有。我也奇怪呢，病成这么样，不回家。”
“噢？怎么回事呢？”
“这星期她来的时突然的老是恶心。星期一出去看了。回来后倒是好了，不过人的气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精神也很糟糕。我们劝她回去，她却不肯，真奇怪。”
这时边上一个女生突然插进来嬉皮笑脸的说：“诶，你说，她这么个样子，又不回家，是不是怀孕啦？”
“嘻嘻，有可能哦。不过现在都有预防意识，不太会。”回答得也不正经，说罢，两个女生咯咯的笑作了一团。
言者虽是玩笑，听者却是有心。玥飏的心咯噔一下，他想起了星期一少爷被急急的电话传唤出去，以及回来后的异样。玥飏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担心，然而，这又何必呢？如果这是真的话，又何时能轮到他玥飏来担心？
过了一个星期，玥飏终于又看到了聿酃，但他却更为担心了。聿酃像是换了一个人，面色苍白，原先玲珑有致的苗条身段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是瘦弱，而那本来神采飞扬的大眼睛，现在却只闪烁着不安和胆怯的目光。
看到这样的聿酃，玥飏首先想到的不是母亲，而是他最后见到的愆勚。
玥飏很害怕。之后他每天都留心着聿酃，他希望能看到她好起来。然而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聿酃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直到聿酃再次消失的那一天。
而且，这次聿酃是真的消失了。玥飏听到了两个女生的对话，知道聿酃家里煤气泄漏，她死了。
当时他全然不顾是在上课了，猛地回过头去，质问道：“现在这么热的天，都开着窗，煤气泄漏有这么容易让人中毒的吗？”
“昨天打电话想去问候她的，她妈妈说的。”其中一个女生回答了，同时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他，让玥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赶紧尴尬的转过头去，心里揣揣的。
聿酃……
玥飏不愿意相信，虽然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概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奇迹会出现吧，她们是说谎的吧。玥飏在按下聿酃的电话号码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心里还在这么想着。
“喂？”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请问……聿酃在吗？”玥飏的心跳得厉害，乃至感觉胸口有些痛。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很明显的有了许多警惕的成分。
“我是……”玥飏决定撒一次谎，如果事情是他猜测的那样，那么这样他就能得知正确的答案。
“我是聿酃的男朋友。”玥飏很担心对方会否听出他声音中的胆怯。
“你……”玥飏只听到这个字，这个包含着愤怒的字。而后那里就传来听不甚清的对话声，接着一个男人接过了电话。
“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你打电话来做什么？”
“这个……难道聿酃没有告诉过你们吗？”
“她告诉过我们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男人咆哮起来，“现在人死了，我们竟然通过遗书才知道她的事情。我们知道你不会负任何的责任！我们的确拿你没有办法！好小子！但是你自己想想吧，难道你的心能安吗？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你受的什么教育？！你早晚会报应的……”
男人还在对着话筒发泄着，但是玥飏早就什么都听不下去了。一句“现在人死了”剥夺了玥飏所有思维的能力，天和地仿佛倒转了，脚下踏着的是深邃的蓝天，失去了往日所有的依靠；头上顶着的是沉重的大地，遭受了空前强大的压力。他成了一具僵尸，呆立在那里，拿着话筒，似在等待着末日的审判。
啪！——嘟，嘟，嘟……刺穿耳膜的挂电话声和蚀人心魄的忙音让玥飏重新活了过来。那一瞬间，悲哀，愤怒，无助，茫然，如同潮水般一齐向玥飏汹涌袭来。然而他却觉得离奇的冷静，他似乎看见了一切，世界在他的眼中成了清一色的白，非常纯净的，安详的，恐怖的白。他轻轻的挂好电话，沉稳的走出电话亭，慢慢的踱入校园。回到寝室，少爷正坐在电脑前，兴致盎然的玩着。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围观。
“知道么，聿酃死了。”
“哦！”玥飏从这个回答里听出了一些惊恐，但是他把握不住，少爷掩饰的实在太好了，“煤气中毒吧。哎，出这种事故，我很伤心呢。”
“你们是不是分手了？”这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这一次少爷等了一会，指挥着天使砍死了一个骷髅兵，说：“是。”
“你知不知道她是自杀的？她是因你而死的！”玥飏激动的提高了些嗓音，有些失态。
少爷连头都没有抬，手下的弩手射死了一个幽灵，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不知道。不是说是自杀的么？再说，管你什么事？”
玥飏发现自己完全处在没有资格的地位，的确，连聿酃的父母都不能做什么，他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又能如何呢？
玥飏沉默了，他退了出去。屏幕上，正是玩家的军队大获全胜的画面。少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没有吃晚饭；明天早上有课；作业还没有做；然而现在，玥飏却没在学校，而是坐在自己凌乱的世界中面对着母亲。天刚刚黑透，万家的灯火代替不了辉煌的太阳，世界依然在黑暗中沉默。玥飏觉得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心中只留下越来越强，越来越强的愤怒和失望。泪水不可遏止的流了下来，但是房间里却是寂寥无声，连抽泣的声音也听不到。母亲依然对着他微笑着，那是永远不变的安慰和关怀。
幻像又出现了。眼前凌乱的房间变成了远方的连绵的群山衬托着的悬崖。一个亮点正在沿着山路快速的朝悬崖这里移动过来。越来越近了，玥飏看清了，是一匹四蹄燃着烈焰的黑马，殷红色的眼睛射出血的光。马背上是一个黑盔皂甲的骑士。
如象牙一般的长刀，绘有蜘蛛纹章的盾牌。
玥飏下意识的嗫嚅起来：“Dread Knight, the Dread Knight.”
黑骑士纵马来到悬崖边上，猛地一勒缰绳，黑马长嘶一声，前蹄离开了地面，直立起来。那两团在空中乱舞的火焰，似对众神强烈的挑衅。长刀，被黑骑士高高的举起，指向天空，在阳光下，反射着狂傲的光。
他是光明中唯一的黑暗。
“很威武吧。” 引导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玥飏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黑骑士。心中的失望慢慢的消逝，愤怒，却越来越强。
“现在如何，尊敬的骑士阁下？”
“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玥飏平静的，用冷得象冰一样的语调问着。
“看来你明白了？”
“我想是的。”
“好吧。”引导者长出一口气，把手伸向玥飏，说，“来，拉住我的手。”
玥飏握住了那烟雾形成的手。柔而无骨，韧而不弱。玥飏感到把握住了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但是却明明的知道那是来自于虚无的烟气。
“我们走了。”引导者说着，迈开脚步，腾空着走向窗口。玥飏也被他拉着，腾空走起来。走出窗口的那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了母亲的照片。
玥飏只是感觉自己在慢慢的迈着步，但是两边景物的倒退却越来越快，最后风驰电掣般的往后退去，快得看不清。
好像过了几百年，周围景物倒退的速度慢下来了，最后完全的停止。此刻，玥飏发现他站在一片墓地里，黑色的土地在月色下显得苍白而冷漠；四处是散乱的坟墓和歪斜的墓碑；远处有几棵枯树，没有树叶的，就像从地底伸出抓向天空的爪。
引导者领着玥飏来到一块巨大的墓碑前，转过头来说：“一切，都该结束。一切，都该开始。诵读墓碑上的诗文，你会找到最终的归宿。”
玥飏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碑面，抚摸着深深刻在上面的文字。在清朗的月色下，诗文清晰可见。玥飏慢慢的读起来：
Nether silk, the sword, （长刀冥丝）
slashes to the luciferous sky. （挥向光明的天空）
Black spider, the sheild, （坚盾黑蛛）
risits the sharp spear, （反抗锐利的长矛）
Icy lich, the armour, （铠甲冰尸）
withstandens the disingenuous olive. （抵挡虚伪的橄榄枝）
Gloomy fire, the horse, （战马幽火）
rushes out from the confused eddy. （冲出迷茫的漩涡）
The justice is forever just a tale. （正义永远只是一个传说）
The dirtiness has never decreased. （污秽从来不曾少过）
Come up! The skeletons under the earth. （起来，埋葬在地下的的骷髅们）
Come back! The wraiths all over the world. （回来，世界各处的幽灵们）
Follow the dread knight, （跟随着黑骑士）
and cleanse the universe! （涤荡世界）
玥飏刚把“universe”这个单词吐出口，脚下的土地震动起来，地底隐隐的传来隆隆的声音。玥飏惊恐的往后退开。只见墓碑下的泥土颤动着，隆起来。巨大的墓碑在这推动下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烟尘。一个披挂着闪着黑宝石般光泽的黑色盔甲的人，骑在一匹同样黑色装甲的马上，从这内侧崩坏的墓穴里面站起来，在烟尘中出现。
只是，人，是骷髅人，马，是骷髅马。
骷髅骑士携着恐惧，策马走到玥飏的面前，却忽然从马上摔下来，落到地上，散成一些碎骨和分散的铠甲。只有那头盔，依然好好的套在那个骷髅头上。玥飏看到了那骷髅眼洞中燃烧着的不屈的火焰。
“穿起铠甲，上马。”引导者极具蛊惑里的声音传来。
玥飏的心中强烈的尝试欲望克服了恐惧。他再次走上前去，慢慢的开始从碎骨中捡起盔甲，穿戴起来。
脚套，护膝，腰带，胸甲，肩盾，护肘，护臂，护手。
最后玥飏从骷髅头上面拿下头盔，骷髅眼洞中的火焰熄灭了。
“如果你戴上这个头盔，”引导者对已经穿起了黑色铠甲的玥飏说，“那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黑骑士。你的灵魂，肉体，都将不再属于你。这是一条不可回头的路。在这之前，你还有最后考虑的机会。”
玥飏拿着头盔的手停下了，他的眼神迷离起来。他看见了美丽的田野，宁谧的夜晚，看到了他的父亲焦急的四处找他，到警署报案，看到了他的同学和学校努力探寻他的下落。他拿着头盔的手颤抖了。然而很快，他看到了父亲和一个女人进了民政局，看到了警署把关于他失踪的文件放在一大叠堆积中，看到了学校将他的名字从所有的记录中抹去，接下来，他看到了脑满肠肥的警察局长和两个壮汉面授机宜，而后这两个人就出现在倒在地上的愆勚边上，监狱长在一边狞笑着；看到了聿酃写下遗书，然后关窗，打开了煤气开关。接着所有这些旋转起来，模糊起来，形成了一个漩涡。在漩涡的中央，先是出现了愆勚满是鲜血的脸，再出现了聿酃没了生气但依然美丽的脸，最后出现了母亲的脸，笑吟吟的望着他。
一辆卡车开过来，呼的一下，把母亲的脸冲得粉碎，然后什么都消失了。玥飏能看到的，依然只是枯树，黑泥，坟墓，石碑。一切都在苍白的月光下。这就是目前的世界了，颓丧，哀愁，消沉，死寂，没落。
霎那，玥飏像是突然醒了，猛地用双手举起头盔，戴到头上。
母亲的照片落到地上，碎了，发出清脆的声响。
世界上少了一个玥飏，多了一个黑骑士。这样的黑骑士，才有资格挂上黑蛛盾牌，拿起冥丝长刀，骑上幽火战马！
在黑骑士坐上马背的那一刻，骷髅马的眼睛立刻放出了血光，同时，大理石般的白骨上，逐步长起了血肉，内脏，皮肤，和体毛。最后，一匹骠悍的黑马赫然出现了，四蹄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照出了在马背上那黑骑士佝偻猥琐的身影。
战甲，让他有了一些威武的味道。
引导者满意地笑了：“骑士，(谦卑)humility，(荣誉)honor，(牺牲)sacrifice，(英勇)valor，(怜悯)compassion，(灵魂)spirituality，(正直)honestly，(公正)justice，消失吧。黑骑士，（狂傲）arrogance，（自尊）self-pride，（无畏）intrepidity，（暴行）ferocity，（残忍）barbarity，（死亡）death，（罪恶）sin，（邪念）evil，诞生了。尊敬的骑士阁下，祝您成功。”引导者变回一阵烟雾，黑暗中，他消失得特别快。
月亮早已被乌云所遮蔽，四周变得如浓墨一般的黑。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一团火焰迅速的移动起来，形成一道光亮的线。
这是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明。
亡者，无敌。
(全文完)
后记
http://www.jiading.org/forum/showpost.php?threadid=59529
此贴由 Lotus 在 2002-05-04 20:46:06 最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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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5-1 20:5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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