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光伴我飞[第一节]

BOBO

                           序

我到现在还在怀疑，
当年是否应该离开那座海上浮城。
不仅是事业方面，更指朋友方面，
知己难求，此生也只能拥有一个。
告别颠簸的波涛，踏上稳固的陆地。
从此，却听不到四周的仙乐。
然而，正如他所说的：“只要你有好故事可以讲，有人肯听，你就还没完蛋。问题是，谁也不相信我的故事...”

每当那个时候来到，总有一个人抬头看见她。那真是令人费解，但那也是个美妙的时刻 ，船上乘客人过数千，形形色色。有阔老、移民、还有我们的船员。但总有一个人，不多也不少，就是有一个人会先望到她，这个人可能就坐在餐桌旁、在甲板上散步、也可能在整理他的行李。但当目光转向天空或海面，偶尔地一瞥，就可能看到她。接着，他会站在那里，先呆一呆，然后心跳加速。每一次，的的确确，毫无例外，他会在那里，向着全船人，高声呼喊——美国！

首先看到美国的人，每艘船上都会有一个。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但在那一刻，对他来说，绝对是有非比寻常的 意义。并在他的一生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你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屹立着的自由女神像，看到美国...

                       
                            一

我已经看到过很多次自由女神像了。在船上六年光阴，每年都有五次，船往返欧洲与美国之间。在船上生活久了，一旦上岸，会连尿也撒不准，稳稳当当的是厕所，东倒西歪的却是自己。上岸并不难。但是离开了海洋，我现在却已经一无所有了。今天实在是耐不住饥寒交迫，想尽了一切办法，用尽身上最后一分钱，陪伴我的，只有我的小号了。

我走进了一家乐器商店，这家店子是专门收集旧乐器的，店里上上下下摆满了各种新旧款式、牌子、种类的回收品。
“我快要打烊了，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我把箱子摆在柜台上，小心地拿出我的小号，端详了半分钟，终于从嘴里挤了一句出来：“我想卖掉他。”
老板接过来，又看了看摆放乐器的盒子。“康恩牌的，看起来还不错。”
他把耳朵凑近管口，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两下。
“我说，这可是一流的质量，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舍得卖掉的。”
“我最多给你6镑10先令。”老板皱了皱眉头。
“嘿...这喇叭等于我这条命啊，就算是滥命一条，我想也能值20块吧。”
“呵，果然是贱命。我顶多再加两先令。”老板话还没完，就把小号塞还给我。“出去别忘关门。”
现在我该如何取舍呢？留住我的回忆还是拿钱填饱肚子？我想我没别的选择了。
“好吧，老板。你赢了。”
他满意地对我笑了笑，把小号放进箱子里，搬到了身后的桌子上。又利索地从收银机里取出几张钞票。果然是生意人，年纪都那么大了，干事倒还很麻利。
“你知道么，刚才你买的是一件古董，一件艺术品。”我说道。
“呵呵...我看啊...”他把钱塞进我的手里。“你还是先去正正经经吃顿饭吧。”
我仔细地数好钱，最后看了一眼我的东西，转身就往店外走去。但最后还是转过身来。站了好一会。
“让我最后吹一下好吗？”这可能是我生平第一次求人。
“哦~~~小伙子，我快打烊了，没空跟你蘑菇...哦~~~好吧好吧，快点啊，我没太多时间。”他心软了。
我快步走到柜台上，双手接过 并说了声：“谢谢。”
在这寂静的夜晚，我感慨万千，过往的种种顿时浮现在我眼前。把握这次机会，最后的机会，我要好好吹一曲。这二十年来，我所做的，所想的，也就一件事，那就是演奏。但我的好运气似乎已经过了，战后经济不景气，已经没多少人再去听演奏了，加上争这份活的很多，我自然也就露宿街头了。
想这过去的时光，手指不停地按、放，心中的郁闷，烦恼，对过往的思念从喇叭里不断传出，飘出店外。
突然，我楞住了。身后穿出了阵阵钢琴声，居然和我吹的曲子一模一样。
“听听，和你吹的是同一首曲子”老板站在那里对我微笑着。
我猛然回头，只见老板站在一台留声机旁，那钢琴声正是从那不停转动的机器里传出来的。
“怎么样？你能告诉我这曲子的名字么？”老板问道。
“没有曲名。”我缓步度向留声机。“能有幸听到这曲子的人，没有几个。”
“弹的真棒，今天早上以来，我就一直在猜，这个钢琴家是谁。但却想不出啊。”
“我想你是从未听过的。”
“他是谁？”老板追问。
“说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这个人。我想也不言过其实。”我回答。
“别神神秘秘了，告诉我。到底是谁弹的？”
我笑了笑：“那是我的秘密。”
“哦，得了，现在还不算太晚。”他指着墙上的挂钟。“说说吧。”
呼~~~~我叹了口气。

1900年，在这个鬼世纪的第一个年头。在佛吉尼亚号上。因为一个黑人锅炉工人的一句话，就诞生了这个故事。

“这些该死的阔老，丢的总是些烟头，脏手帕。从来就没留下什么值钱的旧首饰。”
佛吉尼亚号上的头等餐厅中，一个满身坠肉的黑人在桌椅之间爬行着。他摸到一块手帕，闻了闻，不算太臭，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见鬼，哪怕是一块旧手表也行啊。真见鬼，怎么连个假戒指也没有”不停运动的不止是他的手脚，还有那张嘴。
“哦！看那，哈哈哈哈。一根雪茄，还是没抽过的！哈哈哈，一定是哪个穷鬼参加的派对，又没舍得抽。真穷酸！”他继续往前爬，但可惜已经到了尽头，下次战役恐怕要等五个月了。他站了起来，面前的是一台偷不走的钢琴。
等等！钢琴上的是什么？一个打字机大小的盒子里，居然有个，有个孩子！四下看了看，整个餐厅就剩他自己一个人了。“谁把你丢在这儿的？”他自言自语道。一个好可爱的孩子对着他在笑，那么甜蜜的微笑，没有世俗的丑恶、龌龊，天使般的笑容。“TD林蒙...”他翻开毯子，盒子上用红笔写着几个字，还好他认得字。对着孩子看了好一会，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才敢抱起来。“TD林蒙！你好吗？柠檬小子！”

“T.M.D，移民的一贯作风。生了孩子养不起，丢在船上让人家来养！”
锅炉房里充满了黑与红。地板，锅炉，把手，工人。全部都是黑色，惟有炉中的熊熊烈火才能给这里带来一点点光亮。在这里只能用大叫来分辨说话的是谁。刚才吼的那个叫卡尔。“顺便还可以逃过移民局的麻烦”一个操着拉丁腔的工人把话给接了过来。“那么这个男孩应该叫什么呢？”不知道从哪里有冒了一句出来。
这个鬼车间里的噪音让孩子不停地哭泣，一身肥膘的黑人丹尼抱着孩子。一边摇晃一边说：“哦...别去理他们，我的柠檬小子。”说着拿绑着纱布的油壶嘴靠在孩子的嘴上。“T.M.D，那些婊子把孩子放在钢琴上，一定是以为会被有钱老收养，从此荣华富贵。结果呢，还不是被我们这样的人抱走！”“丹尼！你T.M.D做了老娘啦！哈哈哈哈...人家风流快活，你倒给他们擦屁股啊！”
“给我滚开！你们统统都是老鼠！”丹尼发火了。车间里的工人似乎都害怕丹尼，一窝蜂地爬上了高处的走道。“你们知道TD是什么意思吗！哦...我忘记了，你们都是文盲！那代表谢谢丹尼！谢谢丹尼！”一边吼，他还一边用拳头砸自己的胸口，活像只发怒的大猩猩。“人家明明托我收养，关你们屁事。”
“哦~~~那你打算给他取什么名字。”有人说道。
“哦，我还没想过。”丹尼呆了一下，不过他很有法子，马上就想到了。“就起我的名字吧。丹尼波曼，呵呵...名字中间加写个TD，就想那些有钱老一样，把简写绣在衣服上，呵呵...够气派！”
“那些死鬼律师姓名上都有简写。”一个工人说道。
“我的律师叫约翰·PK·温特。”刚才那个拉丁腔的工人抢着说，尽管他没有律师。
丹尼听到这里就不高兴了：“如果这个孩子去做律师，我发誓会亲手宰了他！我决定了！这孩子就叫 丹尼波曼·TD·林蒙。”
整个车间又闹起来了，大家都在笑话大个子丹尼一夜之间居然做了妈妈。“你当他是王孙公子吗？你在星期二发现他的，叫他星期二吧！星期二！”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一个小个黑人的身上。不过这倒是给了丹尼一点启发：“想不到你小子有点心思。既然在这个世纪的第一年，第一个月发现了他，我就叫他一九零零！”
车间里顿时一片喧哗，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个数字啊！”“本来是个数，但现在是名字啦！这孩子今后就叫 丹尼波曼·TD·林蒙·一九零零！”

从此，这艘船就成了一九零零孩提时代的大摇篮，没有证件，没有出生纸。丹尼总担心他会被人带走。于是一九零零在佛吉尼亚号的船舱里度过了童年的时光。


“试着一起读出来，用手指点着，一个一个读，这样就不会错咯。”丹尼正在教8岁的小丹尼认字。
“芒...果...妈.妈”“哦~~~哈哈哈哈，好！读的有神气我的柠檬小子！”丹尼开心地合不拢嘴了。“现在使足劲，一口气读下去！就像这样吧嗒吧嗒吧嗒……读吧。”
“芒..果.妈妈，拉..链。”孩子好聪明，马上就读顺了。
“哈哈哈……”丹尼的笑声让躺在一边的工友都睡不着了。
“爸爸，为什么你笑的那么开心？”小丹尼问道。“哦，这些名字都是赛马的名字啊。难道不好笑么？”丹尼回答道。“还有这个，麻辣.妈妈。”“哈哈哈……”“丹尼，妈妈是什么？”孩子问道。
黑人丹尼一楞，不过和往常一样，他总能马上找到答词。“妈妈……就是马！”“马？” “对，对！是赛马。事实上，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马，是纯种。比赛买妈妈赢十拿九稳。”丹尼解释道。
孩子很乖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又把旧报纸翻到第2页，指着上面的大幅广告读道：“TD牌..柠檬。柠.檬..之.王。爸爸，用手指指着读一读，TD不是谢谢丹尼！”孩子用稚嫩的语气驳斥着丹尼这些年来监守的“真理”。
显然丹尼被问倒了，他两眼一瞪：“见鬼，这个家伙是谁？”只见报纸上的广告上一个年轻人拿着几个大柠檬。“今天晚上已经读够了，睡觉！多读对你也没好处”丹尼一把提起小丹尼，又轻轻地放在吊床上。“好了睡吧，还有6个星期才到利物浦呢。” “爸爸，什么是孤儿院？”孩子问道。“这个...就是像..监狱。用来关没有孩子的人。” “那如果你没了我，不是也要去孤儿院？” “呵呵...说的对，孩子。晚安。”丹尼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一下，就熄等了。


然而不幸的事情降临在了这对父子身上，一次意外，使丹尼受了重伤。尽管小丹尼不断在他身边读报纸，希望让他快些好起来，但死神还是没能可怜他们。折腾了三个天，丹尼终于断了气。那天电台正在转播芝加哥赛马的第六场比赛。那场，“麻辣妈妈”赢了“菜汤”两个马位。

“我步过阴暗的山谷，有你的伴随，我不畏邪魔……我代表圣父、圣子和圣灵。阿门。”甲板上，船员们在为丹尼举行海葬。船长用红色油漆在裹尸布上写下了“谢谢，丹尼”的字样。站在一边的一九零零眼中含着泪花，他不明白此时自己能做什么，他只能听见海风在烟囱桅杆之间地吹动。一旁的船客说道：“听，那就是音乐。”一九零零抬起头，仰望天空，似乎看到了他父亲在空中正对着他笑。


当时一九零零只有8岁，但来往与两个大陆之间已经不下五十次了。他以海为家，没有踏足过陆地，一次也没有。虽然通过舷窗望过上百次，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他这个人，就算找遍城市、教会、医院，甚至监狱和球队，也不会有他，他没有国籍，没有家人，就连生日都没有，孤身一人。虽然已经8岁，但连出生纸都没有，也可以说是还未出世。

“后来呢？”老板问道。


（第一节  完）

gene

GG，这个故事真的很好的

BOBO

只是记录了1/4而已，一个下午不够用啊。

我爱小鱼儿

老公，我看完了，但是不过瘾

后来呢？那个卖掉小号的是不是一九零零啊？可是弹钢琴的是谁呢？快点再写啊

BOBO

原文由 我爱小鱼儿 发表

卖个关子啦
剩下的3/4要等我上海回来再写。

莉娜`裕柚

8错的啊
是自己写的么？？？

BOBO

原文由 莉娜`裕柚 发表

当然是自己写的咯。我花了3个半小时啊。

xjl

这个世界懒人真没的日子过了，真不好意思只看了序章：）
       

此贴由 xjl 在 2003-02-12 00:19:09 最后编辑

瓜田李下

难得在嘉网看到点与众不同的东西，很好～～

不戒和尚

细节写的不错，在船上时间待长了，上岸的时候，的确觉得陆地在晃
不过丹尼和1900应该是说英文的，英文里 妈和马好象扯不到一块的

BOBO接着写，我继续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