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思念

nathanisl

    转眼见，已经到了父亲的忌日。按照家乡的规矩，这一日我是要摆上六只小菜来祭奠父亲的。只是我这不孝的儿子，却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无法亲手为父亲点上一支烟，斟上一杯酒，唯有在寒风中遥望南方，苍苍茫茫之间，寄托我的一点思念。

    记忆里值得追忆的事情真是数不胜数，最难忘的还是几次与父亲的分别。那年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远行在即，父亲提出要陪我一同来北京报到。我当时便老大的不情愿，心说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又是经历了好几年寄宿生生活的，难道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么。于是就罗列了种种理由来推托。但父亲思前想后，还是坚持要陪我去，我执拗不过他，于是只好由他陪我去北京，心里却在担心是不是会叫新同学们取笑了去。

    一夜的火车劳顿，把渐已年老的父亲折腾的够呛。坐学校来接新生的校车到了学校，父亲便不顾疲惫的身躯跑来跑去替我张罗入学和生活的大小琐碎事情。我那时却有些烦，总觉得他说话做事不够聪明漂亮，比如他托管宿舍的老大爷帮我物色一辆二手自行车，我心说：人家不过是贪图你的烟，随口应承你罢了，那么多的学生，他哪里记得过来。

    到学校的第二日，有一个例常的英语分班考试。我便让父亲在宿舍里候着我。等我考完试回来，却见他留了张纸条给我，写道：学校卖的日用品质量都不甚好，我上街去看看。我心里有些莫名的着慌起来，在宿舍里转来转去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等了半个钟头，却还不见他回来，于是下了楼，一直走到学校的北门去候，候了一会儿还是候不着，于是一直走到了三环上，这才老远看见父亲回来了。原本悬着的心这才一下子放了下来，一问才知道父亲因为觉得附近几家店的东西都不合意，所以一直走出了七八站地才觅到了他觉得合适我用的东西。

    父亲原本计划要在北京留三日的，见我诸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家里又是大大小小的事情等着他去安排，于是就提前一日走。去西直门订票的时候，我坚持要给他买了一张卧铺票，他是节俭惯了的，觉得那般费钱实在不值得。但我执意要买，他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再坚持。

    他回家那天北京下着蒙蒙细雨，有几分江南的意思了。我提着行李送他去火车站，一路上，他只说些以后要照顾自己的话，我嘴上应承着，心里却说：我老大一个人了，这些我都不懂的么。待到上了地铁，晃晃荡荡的地铁车厢里，我突然开始觉得莫名的空荡荡起来，可能是离别即将在眼前的缘故罢。车快到前门站的时候，我说：这几天你在北京都没有时间出去走一走，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上去到天安门广场上走一走，看一看。他想了想说：算了罢，早点去车站，你也好早点回学校去，还赶得上吃晚饭。

    到了北京站，进了候车大厅，父亲放下行李，转身对我说：好了，就到这里罢，以后一个人了，自己照顾自己罢。说完伸过了他的手，那双曾经牵过我、抱过我、举过我的手现在皱纹遍布，我也伸过手去，父亲和我紧紧的握手，一种温暖和坚毅、呵护和期望从他的手中向我透过来，一时间浸透了我的全身，我的鼻子一酸，眼睛有些红了，但我强忍住了，我不愿让他看到我的伤感，我知道我须向他证明我的坚强。

    我于是往回走，走到候车室大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见我回头看他，对我摆摆手示意。我觉得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于是赶紧往回走，再不敢回头，一直走到了地铁车厢里坐下。

    车厢里人来人往，在这拥挤的城市里，我平生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了寂寞和孤独。我坐在那里，眼泪终于抑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一时间，泪流满面。车厢里的人们奇怪的看着我这个流泪的少年，不知所以然。

    之后的几年里，我来来往往于家乡和北京之间，每次父亲一般也都只是送我到家乡小镇的车站。与父亲的最后一次分别是在父亲去世前的那个假期，那时父亲实际上已经病入膏肓了，那一天是我干爹送我去火车站，他和母亲送我到院子里，我坐在车厢里，隔着车窗看他们，看着父亲憔悴的身影，一种莫名的恐惧升腾起来，觉得那似乎就是生离死别了，我隔着车窗拼命向他们挥手，又一次的泪流满面。

    这么长时间过来，每每想起最后离家那个场面，都忍不住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将我抛入一种深深的悔恨中去。父亲最后一次发病到去世不到二十四小时，母亲说父亲临终前不断的在问我回来了没有，我知道他那时候是多么想再见我一面。但我终于没有能够赶回见他最后一面。“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之后每当我读到这句，总要想起与父亲的分别，行笔之间，晶莹的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小时候元宵节，我坐在父亲肩上去放花灯的情景，以后这样的情景，大概只有在梦中才能寻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