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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4-14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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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我行将走完一段叫“青春”的路,那些曾经激昂或者愤慨的谈论都变得难以理解,似乎都不该在“过去”这一概念中发生。我的目光在浮光掠影的阅读和观察中渐渐冷漠,虽然性情如旧,看待事物却已不如以往那般热忱了。这就好象尼采所说:“我们莫不是迷失在一个无边的虚无中了吗?”二十岁,本不该是一个感喟的年龄。可我的确已很长时间没被几副画面、几句话语感动过了。昨天忽然想到我已故的曾祖母,想到和她有关的一点回忆,竟然不可抑止地要钻到童年中去找寻丢失掉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于我如今找不找方向的心灵,肯定是一种帮助。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地方不大,几堵围墙把它和旁边的黄家大院隔开了,据说以前是连在一起的,都属于一个姓黄的员外。曾祖母是黄员外的女儿,从小就被关在闺房中,极少走出黄宅。曾祖父买下小院后就把她娶了过来,从此结束了她待字闺中的生活。后来黄家家道中落,佣人都走光了,偌大的黄宅也四分五裂,人去楼空。曾祖母真正成了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尊贵的仪态还在,却也必须为柴米油盐操心了。这些都是我以后听说的。
记忆中我的曾祖母不大爱走动,她住在小院朝南的一间矮房里,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天微亮时就倚窗而坐,一边念经颂佛,一边捻拨着念珠。到大人们都出去后,她就踱到院子里,为一字排开的茶花修枝除草,或者给院角鱼缸里的金鱼喂食,有时候搬张竹椅坐在堂前抽水烟,每天都这么重复着。那时我以自己的贪玩任性去揣测她,觉得她很古怪。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都与她无关,在我们做一些自以为得意的小把戏时,她却总是很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永远在远方游移。究竟她能从简单朴素的日子中得到什么乐趣?似乎小院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而我们都只是寄居的客人。
“童年”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它还包括不知疲倦的游戏和刨根问底的好奇。在我上学以前还没有许多的同龄玩伴,父母都上班了后,院子里经常只剩下我和曾祖母两个人。她可以正襟危坐,刺绣或者念经,我却耐不住寂寞,就缠着她讲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我说,年事已高的她不再了解得小孩子的心思了。我的玩心被冷落后,就发泄到院子中的花木上去,拿一根竹棍抽打茶花,或者到花坛中去挖蚯蚓。曾祖母从不制止我,她默默地看着我把她整理好的小院糟蹋一番,然后过去拾起掉落的枝叶和花瓣,用布角包好扎好,丢到后门的小河中,再回来清扫花坛,把断成几节的蚯蚓埋回去,据她说这样会是重新长好的。做这些事时,她眼神流露出不尽的关爱,可当时的我却很不以为然,她对生命的慈悲也是我不能理解的。我仅把小院当成乐园,殊不知围墙内的所有事物都带着她难以释怀的过去的影子。
后来我上了学,成天和同学窝在一起,小院已不能满足我的好奇了。我忽略了曾祖母的存在,当然,她还象往常一样在宁静中度过一天天。当我回到家里见到院子中的一切都整齐如初时,已不再起破坏的念头了。曾祖母理所当然要呆在小院里,而我则属于各种各样的欲望,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记得小学最后一年时,故乡下了场大雪,那也是我印象中故乡唯一的一个雪天。当时曾祖母的身体已很弱,行走都困难了。当我放学回家后,见到了一院子的皑皑白雪积着,童心顿起,堆雪人,抛雪球,玩了一个下午,傍晚时我玩累了,坐在道坦的屋檐下,看鹅毛般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满院的茶树都被覆盖起来。这时曾祖母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对我说:“你以前叫我做几只纸鸢给你玩,可是看样子春天要过很久才来,现在我就给你做吧。”我很奇怪,这是她少数几次主动和我说话,我受宠若惊地点了下头,说:“好吧!”曾祖母就从房间里搬出了张小桌子,另外找了几根竹篾几张宣纸,做起我向往已久的纸鸢来。当时我和她讲的话现在已经淡忘了,我只记得我安静地看着她扎框架、粘纸、然后写字上去。她的手抖的很厉害,眼睛因为看不清而仅仅贴着手中的纸鸢,做的很精细,也很慢。雪一直在下,院子洁白而空旷,好象和外面的天地溶在了一起,成为寂寞无声的一片混沌。
这个画面在我以后的日子里定格成一个最唯美的回忆片段,我因此怀念我的曾祖母。她没能度过那个冬天,开春前就去世了。之后满院的茶花因为没人照顾而零落,金鱼任它们自生自灭,道坛上的青砖也被水泥浇地取代。冬天的那只纸鸢终究没能放起来,可能最后的日子里曾祖母已不如以前那般伶手俐脚了吧。再后来旧城改造,小院被拆除了,我们一家也搬出了这条叫“康宁巷”的胡同。从此,我告别了我的童年。
我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曾祖母。现在我仅仅凭这些模糊的记忆去追想她,并且十分功利地把她当成我童年不和谐的那部分;但是她一定代表了我性情中向往宁静、甘心自我困囿的一个方面,我终于知道她注视小院时是什么心境,那是一片如水般的忧伤。隔墙的黄家大院对她来说就象一个遥远的梦,在她晚年时,这个梦逐渐荒芜。寂寞的日子里,她清心寡欲地等待着死亡,世界对她来说已失去了色彩,所以她宁愿呆在小院里。围困她的除了几堵围墙,还有时间。我和她相处的、不经事的十几年时间,而今弥漫着浓郁的怀旧气息,我知道这以后也将消散荒芜。这让我想起《牡丹亭》里的一段:“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可我究竟能从这淡淡的哀愁中找到什么,是恐惧,是感伤,或者,也许是一种面对时间河流时的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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