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第一章节选

情雪飞雁

    打从我懂事那年起，我就开始崇拜会写出好文章的人，从余秋雨到王安忆，没有一个不喜欢，作家们一身朴素又有别于其他人的打扮，多数不戴眼镜，除了大我十三岁的表哥，他爱穿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革履，就连新款的底裤，他都拣黑的买。为此。每年夏天他都痦出一身痱子，舅妈想让他回归“正道”，但遭到三次婉言的谢绝后，舅妈就把表哥赶出家门，让他自各儿到对面的小屋住，我见表哥的次数却没有因此减少，怪了。
    我喜欢在放学后走在回家小道时遇到表哥的情景，我会看到表哥坐在派出所门口的一只木制小凳上，面带严肃地接受着警察叔叔们的百般辱骂，骂完后，盖了章，就被他们掏光了钱赶走。出来后走了没几步，他就看见站在近旁的我，于是，他便笑眯眯地走将上来和我搭讪：“表弟，今晚，上我家去？！”
    傍晚时分，我会在表哥的陋室里半开小差似地写作业，倘若是雨天，连作业也完不成，因为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还好表哥屋里没有其它电器设备，唯一值钱的是一个天然气灶。表哥用它为我泡“UFO”，他有个不是习惯的习惯，边干事会边哼歌，干什么事哼什么歌，譬如说，假如他在公共厕所里蹲大屎，就哼刘德华的《马桶》，闹得整个厕所里的人手不了。通常情况下，管理人员会很绅士地走到他面前说，先生，请遵守公厕规章制度。而表哥从来没理会过那家伙，擦完屁股，把那儿的卫生纸全部藏在衣服里走私回家，在此之前，他还要向厕所经理讨价还价，每次他都能赢，省了十块钱厕所费，在过去的某个时段，表哥在帮他的表弟泡“UFO”，嘴里哼着电视上常插播的“你是否属于我的UFO~~~~~”他没能哼下去是因为表弟我把脚下的拖鞋往他头上砸了。
    既然明白事理，表哥便不再耍嘴皮子，继续泡泡面，用一句中国古话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每次我去表哥那儿，他总要把他写的胡七八糟的东西给我看。要知道，当时我才读小学五年级，太深奥的东西看不懂，最要命的是，他硬要讲解给我听，有时阐述到深更半夜，但他就是乐此不彼地不肯停，直到我能把意思完全弄明白为止。
    他要我看的东西，我不懂，他硬要教我。而我不太懂的数学，向他请教，他便死也不答应。说什么数学只要学到小学四年级下半学期就够了。事实上，表哥小学三年级的数学没有一次超过个位数的，四年级以上有了很大的进步，能得二十多了，照他的话讲，这是一个质的飞跃，而据我所知，当他把成绩单兴高采烈地拿回家以后，换来的却是舅舅的一顿毒打，从十岁打到二十三，然后，表哥就被舅妈赶出了家门，自寻生计了。
    表哥离家后，由于缺少文化知识（除了语文）的缘故，就在我就读的小学附近一家咖啡馆里端盘子。在一个比较龌蹉又靠近车站的里弄里租了一小间房东是舅妈的屋子，开始开拓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这片天忽则幽蓝，忽则阴黑，反正他是喜欢的。
    咖啡馆的招牌上每天都贴出新鲜的故事，上面的每个字都是用咖啡豆磨成粉末后粘了胶水涂上去的，内容多半是引诱路边过客。表哥说，把羊累渴了，它才会喝狼窝边的水。这句话一点儿也没错，那帮笨蛋原想图个新鲜，越看越渴，越看越想睡觉，看到一定程度，就进去喝咖啡了。三国时候，有个叫曹操的家伙曾骗他的手下说前面有一大片梅林，结果，整队人马飞也似的行军，到了指定的地点，什么也没看见，差点没把姓曹的给宰了。一千八百多年后，却被我表哥反套，人之黠诈非万物可比，何况是我表哥，实在馊地很。
    当然，听警察叔叔还讲，表哥却有那么一丁点文才，换了在三十年前，或许还是块可栽培的料，每次写检讨，都把派出所里的阿姨大婶们感动得泪流成河，而在叔叔们面前，则是一副傲骨凛风的姿态，他惯用的一句话是：我向毛主席发誓，我写的东西确实没有错，一点儿也不过分，天地可鉴，骗人是小狗。可我去警署接他的时候，他已然成了个猪头阿三，脸肿得连我也人不出他是我表哥了，他竟照照镜子问我：“我是沈子迁？！”
    警察叔叔称表哥为孬种文人，咖啡馆老板赞表哥为天才文人。我当时小，常常被搞得懵懵糟糟，不过表哥曾在我的家长会上说，他是个孬种型的天才作家，这是他首次在公共场合采用辨证法来形容他真实的自我，这也意味着——表哥终于在小镇上混出了个小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