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秋叶翩翩

冰封的火 · 发表于 2002-5-21 13: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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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是个恬静的女孩，淡淡的眉，柔柔的发。刚进大学的那会儿，蔷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运动场后的那片小树林里。中文系的女生多半有点忧郁的气质，蔷也不例外，那两条淡得象是忘了长出来的黛眉间，常常带着忧伤的痕迹。
秋天傍晚暖暖的余辉裹着凉静的风，与片片落叶呼应着，金色的光似乎失了白天的强眼，安详地泻在那由落叶构成的地毯上。秋叶……有点悲凉啊！蔷兀自想着。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有这种哀叹落叶的情绪，想是被雪莱的诗给感染了吧。“无语的风中有一种雄辩；流淌的溪水和河边瑟瑟的苇叶声中，有一首歌谣……”蔷轻声念着。
她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那并不是因为她不合群，而是她喜欢独自在树林里看书，那是属于她的生活。生活？是什么？她好像已经问过自己许多回了。也许……就同这落叶一样，有娇嫩，也有衰亡，有碧绿，更有枯黄。生活，不就是人群里上演的一场并不怎地精彩的戏吗？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同这落叶一样，没有痕迹的面对死亡。
蔷细细的想着，她好像就是地上安静的落叶一般。她并不厌倦生活，只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有的“落花情结”在时常作怪罢了，当然，蔷的，应该是“落叶情结”才对。
“对不起，同学，帮忙捡一下球。”一声洪亮的嗓音打断了蔷的遐想。循声而见的是一个长的高壮的男生，正站在树林与运动场之间的铁丝网边。有点黑，但看起来十分的健康。
这时，蔷才注意到脚边那只表皮有些破的篮球。“是这个吗？”蔷问道。“是啊。麻烦你了。”男孩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他一定不抽烟！蔷心想。烟民是无权拥有这样的牙齿的。
“还给我吧。你别无选择。”竟然带有命令的口气。
蔷不禁哑然失笑，合上小说，封面的标题正是《你别无选择》。
她弯下身子，拾起那只有点脏的球，走到铁丝网边，用力抛了进去。
“谢了。”迎面的，又是一个近似灿烂的笑。
运动男孩！蔷的脑海里突然跳出这个与她从无瓜葛的词。球场？这里不属于蔷，从不！
踏着夕阳，蔷独自离开这片小树林，“你好啊，欢乐的精灵！……”又是雪莱的诗，“教给我一半，你的心中/ 一定熟知的快乐/ 那些和谐而炽热的激情呀/ 也会流出我的口中/ 全世界也会像此刻的我一样——侧耳倾听。”和着余辉，蔷的背影也闪着些许金光。

夜自习前的时段，是寝室里人最全的时候。梁大的女生楼是新盖的，每间住着四个人。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蔷她们的“四味淑屋”倒也弄的清雅大方。蔷的床总是最干净的，她喜欢铺上白色的床单，蓝色格子的枕巾，还在床头摆上几本诗集。墙上贴的，是前年去市郊奶奶家过暑假时剪的枫叶，红得似火，灼热地烧着，像是蔷年轻但并不张狂的心。
下铺的灵正在读男友写来的情书，一个人靠在枕头上，不停的纠正着信里的错别字，还不时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眉还在把玩前几日买回的魔方，可能是学文科的多少总缺点逻辑思维能力吧，要将这个六面体的每个面都变成同色，上头的数字还必须按序排列，这对于眉好像还是有点难度的。晴依旧在写她的小说，不过，好像遇到“瓶颈”，有些难以继续。
蔷早已习惯了寝室的生活，安静的时候，她乐得悠哉，吵闹的时候，她也尚能够适应。只是今天，她的心绪却有些不静。是因为今天中午吗？她回想着，白天食堂的一幕搅得她颇不安宁：
“Hi，你好啊。”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蔷的肩上。自然地，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了一跳。转过身，才看见上次那个运动男孩。
“啊……你好……”可能是真的吓到了，蔷低着头，感到自己在微微打着颤，“……有事吗？”她耸了耸肩，象是在鼓励自己。
“没有。只是想打个招呼。你是中文系的？嗯？qiang——你叫强？”看来他注意到了蔷手中的碗。只是搞错了字。
“啊……嗯！我是中文系二年级的。我叫蔷，蔷薇花的‘蔷’。”蔷终于敢抬起头正视对方了。她看清了他的五官——有点俊。那张带有棱角的脸，显出北方男子的刚毅。
“哦。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太莽撞了。我叫枫，是园林系四年级的。上次，真是太谢谢你了。”他显出一脸歉意。“对了，我们系晚上同计算机系有篮球赛，是校季决赛哦，来看吗？我给你留个座吧？”
“我……”没等蔷说出“不行”，枫便已经跑了……

“蔷，你去吗？我是说晚上的比赛。军也会上场的，不过，我对他不抱期望。”灵从下铺探出头问道，“嗯……那个枫好像是园林系的队长，听说挺厉害的。不知军他们能不能挡住。”灵口中的军，就是她的男友。听说他们好了五年，从高中就开始了吧。
“我？我还有篇关于《红楼梦》衣着描写的艺术价值的论文要写。恐怕没时间……”话一出口，蔷自己也有些怀疑，今天的她怎么会说出违背心愿的话？
“别写什么论文了。你的《红》剧学分早修满了。去吧，人家枫可是有名的‘系树’，他亲自请你，总要赏个脸啊。再说，他球又打得好，不像我们军，哎……”灵不禁叹起气来。
“哼，你现在叹什么气呀，你早干吗去了？一天到晚的‘我们家军’，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书桌旁的晴终于写不下去了。
“要我说呀，蔷是一定会去的。蔷不是那种扫人家兴的人。对吗，蔷？”连困在魔方里的眉也加入了讨论。整个寝室立即热闹起来了。

终于，蔷还是没有扫大家的兴，看了枫的比赛。比赛不算精彩，因为比分是压倒性的：117：76。枫发挥得很好，个人拿了46分。
比赛后的枫看起来很兴奋，拽着蔷在操场上跑了两圈。他们放声的大叫着，唱着，手舞足蹈着，尽情的挥洒心中的热情。那一刻，蔷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也会有如此的疯狂。

很自然地，他们俩好了。就从那一晚开始，他们闪电般的相爱了。或许，像席慕容所说的“爱，是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开始的。否则，就称不上是爱了。”

和枫在一起的日子，蔷的生活发生了不少改变：她不再独自静坐在小树林里，她的身边总是有枫的陪伴；她不再轻叹落叶的凄美，因为秋去春来，枯叶已不复存在。
枫是在大兴安林长大的，他对于树种的认知程度远比蔷想象的要深。他好像能听懂树的声音，常常痴痴地说着树的低语。蔷喜欢靠在枫的肩头，好像从他的身上，可以感觉到春天午后的阳光。春天，蔷最喜欢的就是春天了，或许是因为春象征着生命的开始，蓬勃，有活力，就像她和枫一样。“那秋天呢？”有一次枫这么问。“秋天太悲，至少在我的生活里，秋是不受欢迎的。”蔷叹着气，轻轻的说着。
“可我喜欢秋天，以前是因为象征我名字的枫叶是在秋天时最美。而现在，我喜欢秋天，是因为我们在秋天相逢，我的幸福就从秋天开始。”枫一字一句地说着，深邃的眸子里，透出他绝对的真诚。蔷从枫清澈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脸幸福的美丽。

时间不停的流逝着，很快就到了枫毕业的时间。系里安排他留校，可枫却选择了回老家——大兴安林。他说要回到生他养他的林子里，回到那个当了一辈子林业工人的父亲身边。蔷发脾气了。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吵架：
蔷说，为了我，请你一定要留在上海，妈妈她不会让我远嫁。
枫强调，我必须回去，因为森林需要我，因为我是林子里长大。
蔷哭了，我真的比不上那片林子可爱，你就不能为我放弃它？
枫摇头，我很在乎你，你和林子同样重要，两个我都不能放。
蔷低了头，你走吧，我不会逼你，你要走，我终是拦不住，也挡不了。
枫湿了眼，等着我，一定会有一天，我会回来见你，到时，我们在城里安个家。

枫还是走了。启程时，蔷没有去送行。不是她不想去，只是离别的场景，她已梦见许多遍，泪水会让她无法面对真实的车厢和月台。
那天，蔷在他们初遇的小树林里，坐了一下午。她一遍又一遍的感受着枫留在这里的气息。她终究没有哭，她为自己的坚强而庆幸。她想，枫知道了也会高兴的，毕竟，枫也会担心她无法独自面对风浪。

没有枫的日子，确实有点难熬。灵依旧和军每天情书不断，只是军的错别字不再那么多了；眉已不再玩魔方，而改玩拼板了；晴的小说已经在校刊上发表了，而且好评连连。
而蔷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她，仍旧喜欢一个人独处。只是，现在的心里多了一份思念，多了一份牵挂。每当收到枫的来信时，她总会一个人坐在小树林里，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仿佛枫就在身边一样。她还会将喜悦与这里的树木分享，对于它们，蔷从不会吝惜分毫。
蔷把枫的来信作了编号，以便按着顺序重复地看。枫的来信永远是那样的乐观与充满朝气，总是说着树木的可爱，生活的充实感，蔷常被他感染着。到了第26封信时，蔷下定决心，毕业后要去大兴安林找枫，她要同心爱的人在一起。他干他的养树工，她做她的乡村女教师。
蔷没有把这个打算告诉枫，因为她要留着，给他惊喜。

认识蔷，是后来的事，那是她毕业留校后的第二年。她果然当上了教师，还和我作起了同事。
“为什么后来你没去找他？”在一个秋意盎然的傍晚，她向我说出了这些往事。
“因为他死了……那是前年的事，那会儿我临毕业，他看的林子里着了火，烧了六天六夜，连他的尸首都没找到……他就这么走了……”我隐约间看见她眼里的泪光，还有她坚毅的脸庞。
“你……”我本来就不太会安慰人，看见她一脸的坚强，我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其实……他留给我的不只是回忆……他已经把他整个的心给了我，他并没走得很远，至少，我坐在这儿，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这就够了。”蔷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运动场。不知它是否还同四年前的一样。应该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这样的夕阳美景吧。
我仿佛见到了那个露着一口整齐而又洁白牙齿的男孩，高高的个子，健康的黝黑皮肤，正站在铁丝网边，灿烂的笑容同夕阳一般。
“知道吗？我现在，最爱的也是秋天。特别是这样的傍晚……”蔷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呀！你看，好美！秋叶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