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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1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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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送孩子的外公去上海南站。在公交车上,我主动和他聊起来。印象中,我们之间的谈话一向很少的。
这趟由他先回老家收拾一下,那里长期没住人了;一周后,孩子的外婆、我妻子,带着两个小家伙再浩浩荡荡地回去度暑期。
我说:“家里的老房子卖了,太可惜了。像这样带着孩子回去住一阵子,又不需要干活,还是过去在村里的环境好啊。”
他说:“是啊!当初谁知道呢?”
孩子的外公话不多,这方面我是有很大责任的。他们卖了村里的宅基地、连土地一起卖了。据我妻子透露,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我。过去我嫌去村里的那段路太难走了,就不愿意去他们家。刚好,孩子的外公自己动手修那栋房子时折了腰,再也干不了地里的重活了。我妻子还有个妹妹,她也嫁到了武汉。两位老人琢磨着,还是搬到镇上方便些。当然,手头上也没多余的钱,只好就把村里的宅子卖了,在镇上买了套小平房。
“其实卖宅基地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兴许跟那户外乡人商量一下,还能再买回来。”我最近一直在动这个脑筋,就向他提议。
“那哪儿成!人家不会同意的。”孩子的外公憨厚地说。
“不成就打官司啊。再说,村干部总归是会帮着本村人的。”我说。
“当初是我们自己要卖的。再这样,恐怕不太好。”看来,乡村人自有他们的道德观念。几千年来,中国从来没成为法治社会,但乡村的伦理道德也好歹维持着秩序。反而,像我这种所谓的城市人,动不动就搬出法律来保护自己,却忘了信用两个字的涵义。
“要不成,向村里问问,看有没有别的空出来的宅基地,我们再买一套。毕竟,你们的户口可还是在村里的。”我又自以为是地出着主意,紧跟着又补充说,“我是为了孩子们的童年。”
“现在基本上不可能会有人再卖地了。再说了,村里也在搞新农村。老房子都拆了,村里人都集中到了一起,房子之间的间距很小,而且到镇上的交通还是不方便。再也想不到从前那样好的环境了。”他说。
“哦,如果是这样,那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照这样说,那还不如我们现在上海住的这个环境,好歹还有个院子,能种点菜。”我说。
“那是。现在村里的土地全部集中起来搞规模种植,由于是城市近郊,还规定只能种蔬菜,不能种粮食。”他说。
“那不都是大棚了?农民自己也只能吃大棚菜了吗?他们还有自留菜地吗?”我问。
“没有了。”他说,过了一会儿,他主动说,“现在,修高速公路、高速铁路、高压电线太占地了,特别是我们那里。”
汽车晃晃悠悠地颠簸着,从嘉定去南站的车不走高速,停靠的站点极多。孩子的外公乘的这趟去荆门的列车居然需要二十四个小时,由于卧铺票近期突然涨价,从过去的三百元升至三百八十元。因此,孩子的外公坚决要求给他买了张座位票。当然,另外还有趟快车,只要十六个小时就到了。可惜到的时间太早,是凌晨一点钟。奇怪的是,那趟快车票价居然还便宜些,原来的卧铺只要二百一十元,但现在也涨到二百八十元了。又不是高铁,为什么都在涨价呢?真不知道,铁道部换了个部长,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刚听小李说买的是座位票,那么长时间,晚上坐着能睡得着吗?”我带点歉意说。
“睡得着,瞌睡来了,哪里都睡得着。”他满不在乎地说。看得出来,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替我们省钱。本来,他们到上海来帮助我们带孩子,是给我们省了大钱了。要知道,在上海请个保姆没有二、三千块钱根本谈不拢,何况我们是两个孩子,一个保姆都不够的。但孩子的外公始终还是认为他们吃住都在这里,花我们的、用我们的,内心总是过不去。他曾经吵着要回荆门去做事,让孩子的外婆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妻子就慌了神,好说歹说让他明白,他在这里不是给我们增加负担,而是给我们减轻了很大压力。因为我自己的父母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都患有疾病,他们是不可能帮得了我们的。好在我还有个哥哥在家乡照顾他们,换作现在的独生子女,我们在上海打工都是不能安心的。
前几天,因为孩子们都要去外公外婆家过暑期了,我还蹉叹不已。因为我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我的家乡位于鄂东南长江边上的一个县城,往下游去几十里地就是我外公外婆家的那个村庄。我对童年的记忆应该是从七六年开始的,那时候我五岁,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随父母去汉口躲避地震的情形。一直到八零年,那是我童年的黄金岁月。每当暑假,我都是会去外婆家住的,那是个很美的村庄,处于鄱阳湖对岸的一块沙地,江中心还有一座沙洲。在我幼小的头脑中,那是和今天上海的崇明岛一样大的一座岛屿,虽然理智告诉我,他们完全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
我知道那几年,中国广袤大地上的治安一定是很好的。因为我有切身体会,我到外婆家是乘江上客轮,由于我还没到买票的身高,父亲跑供销常年在外地出差,母亲也还得干活贴补家用,所以,我经常是自己去乘船的。有一次,我在外婆家突然就想家了,当时一个人跑到江边,我看见同时有两艘船停靠在码头上,而且船头都是朝向上游的。我聪明地认为:靠在外面的船一定是先开的。结果,船开了,我发现轮船鸣着汽笛,劈波斩浪朝上游艰难地开了几十米,然后就在江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转头朝下游开去。当即,我就明白我犯了个错误,开始大哭。马上就有热心人把我送往船员室,他们问明情况,一个劲安慰我,说没事的。从那时起,我就享受了船员待遇,我记得轮船上的米饭很香,而且我的一生从此都记得那股香味,也再没有吃过比轮船上更香的米饭。一直到后来我上大学,从汉口往返家乡之间还是依靠轮船的,每当船上开饭时节,我都会凑过去拼命吸鼻子,但那时我没钱,只能吃自带的泡面了。
三天后,那艘轮船返回上游,经过外婆家时把我送上了岸。亲人们都在岸上等着我,大概已经接到了通知。而在此之前,我的外公外婆、几个舅舅沿着每一寸河边、在村庄里所有的池塘里都用竹篙捞了个遍,一直到确认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最小的舅舅接到一个任务,由他负责把这个消息送达给我母亲。那天晚上,天下着倾盆大雨,他连夜步行、走了整整一夜,当我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她当场昏倒过去了。那年我五岁,我相信,得知毛主席去世时,我的亲人们不会受到这样沉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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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
发表于 2011-8-11 10: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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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memostar 于 2011-8-11 10:08 编辑
童年的夏天,村里人家家户户都睡在门口的竹床上。旁边整夜燃着稻草驱蚊,老年人喜欢讲鬼故事,我假装闭上眼睛、却竖起耳朵来听,听到恐怖时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后背上凉飕飕的。村子里如果死了人,亲属就会在晚上叫魂,据说在头七那天,死去的这个人会回来一次,挨个见一见生前熟识的人。我会躺在蚊帐里,看着夜风吹拂下翩翩飘动的纱帐、听着老鼠在地洞里簌簌的响声,第二天早上,我也许会骄傲地说,他(她)来过了,真的来过了。
孩子们可以自由地爬到任何一家人屋前、后院的桃树上、枣树上去摘下果子来吃,也少不了去西瓜地里、番茄地里狂吃一顿,那时还没多少农药污染,我们一般是在身上擦一擦就开吃了。从来没有哪个大人会存心把我们大骂一顿,或抓起来暴打一顿,那时候的农民还没那么功利。
江中的那座沙洲,是野鸟的天堂。有一次,二舅带着我走遍了那座岛,他带着气枪,像个军人一样瞄准,往往一枪一只,我们带回家五十多只斑鸠。很可惜啊,我那个二舅妈是个蹩脚的厨师。她把这堆斑鸠用水一锅煮了,清汤寡水的、没一点味道,要是红烧了吃,那多好。这给我也留下很深的印象,从此路过二舅家,他们叫我吃饭我也不去。
岛上有很大一片芦苇丛,茫茫无际。有次我迷路了,走了整整半天都找不到出来的路,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尝试在脑海中搜索任何看天文辨别方向的知识,还是不管用。但最后我还是走出来了,就那么瞎走出来的。
去年春节,我又去了外婆家。外公外婆都已经九十岁了,都还健在,但外婆摔断了一条腿,只能依靠凳子挪动,她也很少出门了。他们都搬到了新农村,我大舅的大儿子现在是村支书。小时候我就很佩服他,因为他很小就有他父亲的风范,在河边承包了码头,自己打了几条大船,挖沙和运岭矿。初中的暑假,我见他当着几百个村民讲话,骂骂咧咧的,说谁要是不想干,他就把他的头拧下来。而那一年,我的性格变得愈加忧郁,整个暑假,我都独自在外婆家的后院里,那里有片竹林,有一棵虬曲苍劲的枣树,在外婆家那栋老宅的穿堂风下,我读完了司汤达的《红与黑》。关于那栋老宅留下了很多我童年的故事,譬如我躲在蚊帐里等待死去的朋友回来找我的情形。还有,我曾经还有个最小的舅舅,他童年时,看见房子里的屋顶上有一条巨大的蟒蛇,结果第二天他吓得发高烧,村里的巫婆说他是被蛇精偷了魂,给他烧了纸冲水喝下去,没过多久,我这位最小的舅舅就离开了人世。
最近几年,我已经很少去外公外婆家了。我曾经也想去寻找我童年的印记,但他们都搬到了江堤里面的新农村。堤外只留下土地还在种植,而那些老房子都成了残垣断壁。我已经彻底不认识我童年的那个故乡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结果,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我很替自己两个孩子的童年担忧,因为我们没有给他们留下纯净的乡土和自然,只有一些半老的人在意淫,他们带着红领巾,声情并茂地唱红歌,歌颂革命,而人类社会的进步从来就不是通过暴力能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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