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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参赛非命题]猎物 [打印本页]

作者: 数码丁丁 时间: 2008-4-1 08:17
标题: [参赛非命题]猎物
（1）
火辣辣的骄阳，热腾腾的空气，酷暑的正午，也只有我师傅能做到专心致志，他缓缓的举起汽枪，眯着眼睛，瞄准了写着“打火机”字样的那个蓝气球。

90年代初的上海，正处在一个改革开放的起步阶段，跟南方相比显然落后了，步子小了点，胆子也小了点。不过，老事物还没退场，新事物已经不断涌现。譬如说我所在的国营机械厂，就是老事物，计划经济的管理机制和落后的分配体系使得3千多职工人浮于事，入不敷出，死水一潭。而这个用汽枪射奖品的店，却是个新事物，老板态度热情，客户至上，一天还坚持营业12小时以上。虽然它们只相隔一条马路，但却代表着不同的时代。

阿三看上那个打火机好几天了，就是一直没打中。阿三是我二师兄，性格刚烈，爱打抱不平，总是惹事生非，师傅和大师兄大头经常给他擦屁股，不过阿三很讲兄弟义气。因为师傅当过兵，所以，阿三硬是把师傅拉出来，替他圆“打火机”的梦,我和大头也来看热闹，厂里实在是无聊透顶。

平时豪爽的师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慎重，犹豫不决，迟迟不放抢。

“操，还打不打，快到发冰砖的时候啦。”大头催着。这样高温，国营单位是肯定要发冷饮的。“老法师，你的心态要比这气球更平静就好了，肯定能打中。”

大头仅比师傅小3岁，当年30，人缘很好，厂里厂外，三教九流的人都很熟，路子能通天。买张火车票打个电话就能办到，记得有一次到食堂吃饭，同一个锅子里，我拿到的是番茄蛋汤，他的却是番茄炒蛋，打菜的家伙为了巴结他，滤了汤。大头在我们车间里负责联营厂这一块，油水很足。所以大头在车间里的地位实际上已超过师傅。

是啊，气球视死如归，有人打没人打一个样。可师傅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样呢。师傅没理他，最近他很鄙视大头。
我师傅名叫周新桅，平时很严肃，做人大方清白，是个高大魁梧的河北汉子，力大无比。18岁接父亲的班，来到这个厂，不久被厂里推荐出去当兵，复员回来后负责厂里最高级的几台车床。大头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阿三是第二个，他们是货真价值的，不像我，我和师傅是那种相当松散的师徒关系，我大学毕业，刚下到车间实习，别人不肯带我，我师傅毛遂自荐，他不怕知识分子，相反，很愿意与有知识的人交谈，他说不敢当我的师傅，所以对我更象大哥对小弟。师傅生性憨厚耿直，求人的话不太会讲，加上在上海没有亲戚，人生地不熟，所以，很多事都是圆滑的本地人大头帮他解决的，所以师傅对大头还是让几分的。我们四人之所以经常在一起，一是因为都是单身，二是因为车间里拉帮结派，我们在一起也是个小团体，也不会轻易被欺负。

那就不再犹豫了，打吧。气球随风晃动，枪随气球而动。他像老到的猎人一样沉着，准备扣动扳机。

“嗨，美女---”阿三这杂种突然叫了起来。唰唰唰，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往厂门前的步行道看过去。打火机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我们盯着美女，目不眨睛。一个白皙丰腴的女人，迈着婀娜的步伐走向我们单位。红色的衬衣，鲜艳夺目。雪白的裤子，一尘不染，纤细的腰，高耸的胸，修长的腿，丰满的臀，令她的美丽光芒四射。师兄弟们，还有那老板，愣了，象中了葵花点穴手，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我们看惯了灰扑扑的破车间里的冰冷机器，看惯了穿着肥大的油腻腻厂服的敢跟男人摔跤的女工人，看惯了尘土飞扬的马路和马路边乱七八糟地摊上的老婆子，很少看到，这样一个令人神往的异性走进工厂。按照大头的话，我们当时的眼光确实有些贪婪，有些罪恶，有些渴望，也有些纯洁，大头说他的是最纯洁的。
“回去，吃冰砖喽。”大头，这个gou娘养的，擦了擦失控的口水。一个箭步冲了回去，吃冰砖？鬼才相信，小子，恨不得回去马上吃下那姑娘。阿三也迫不及待的奔了出去。再也不要打火机了，看得出他内心早已火焰熊熊了。

（2）
   过了几天，大头终于搞清楚那个漂亮女人的来历。局里和厂里的劳资人事部门，联合成立了一个职工安置就业服务公司。办公室设在我厂5楼，我们车间隔壁。这个女的叫施秋芳，27岁，在该公司负责给人介绍就业去向，也就是现在猎头顾问的雏形。办公室里暂时共两个人，另一位是原我厂团委的组织委员，姓英，三十来岁就有点秃顶，我们背后叫他秃鹰。秃鹰阴阳怪气的，阿三被他整过，阿三曾在火车站倒过票，也就是黄牛，被纠察队抓了个现行，大头当天就通了路子，阿三也就平安无事了。后来没想到，秃鹰在区里开会知道了这件事，他为了表现，又是找阿三谈话，又是公布于厂报，害得阿三名誉扫地不算，当月奖金全部扣除。据说，秃鹰这几天经常买些蜜饯等小玩意对施秋芳献殷勤。

施秋芳办公室装空调，因为房子结构特殊，很难安装，空调店的2人累得满头大汗，毫无进展。秃鹰就来找师傅帮忙，阿三和我也去了。因为工厂里各种工具很多，师傅很快就解决了问题。

临走时，秃鹰女人般的尖叫，“我们的计算器，怎么不见了？”。大家都说你再找找，谁也没放心上，边说边退出去。“等等。”师傅说的坚定有力,“我看到谁拿的，给我自觉地拿出来。”师傅扬了杨手中的钣手。空调店的一位小青工，交出了计算器。

那以后，施秋芳就认识了我们，中午总是在一起就餐，每次都要夹块肉给我师傅。工厂里就餐的位子几乎是固定的，秃鹰也想挤进我们这一桌，阿三早就把多余的椅子給踢走了，不给他任何机会。

自从用了电脑后，施秋芳经常来找我，不是修理和安装，就是让我教她。阿三总是跟着我一起去，他也在学电脑，另外，可以近距离看看他的女神。记得教她学WPS时，她紧挨着我的胳膊和我并排坐，我能碰到到她富有弹性的手臂，能清楚闻到她诱人的气息，甚至感受到她的呼吸，当我的呼吸和她的一呼一吸合拍时，我就非常慌乱，几乎窒息。施秋芳很大方，很自然，学得非常认真投入，很快就学会了用WPS编写人才简历。

师傅很反感我们俩有事没事的往那边去。师傅那一段闷闷不乐，车间里的活越来越少，师傅的威信也越来越差。还有就是师傅看不惯有很多男人去找施秋芳聊天，当时厂里在传，施秋芳因为作风问题，才从局里下放过来的。具体的没人知晓。只有秃鹰装作对施秋芳了如指掌的样子，和其他人，像苍蝇叮烂肉，凑在一起，胡说美女的艳史，有种变态的满足感，说施秋芳原来在局里搞工会工作，跟一名副局长有染，被副局长的老婆子在办公室里当众扇了记耳光，混不下去了，才到这里来的。

（3）
其实，她来到这里，日子也不好过，工作步履艰难，也就是局下面的三产公司和一些零星的客户，好的职位都是被那些走后门拉关系的人占据了，剩下的都是些体力活。好不容易有个好职位，又找不到猎物，挖我单位的人吧，又要被领导批评。再说，下岗人员当主人翁的心态没变，出去做得不顺心，回来又和她吵。好在效益比我们机械厂强些。

施秋芳察觉出师傅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为了改善关系，送我们师徒每人一个公文包。
“小施，有机会帮我也找个工作。”大头对那个包的样式非常满意。
“你就算了，你现在蛮好。再说我们工作进展很困难。”
“瞎说，这儿有什么好的，连工资都不能准时发了，濒临倒闭。”大头这次不是假惺惺的，以前或许根本不想出去。他是那种适合在国营单位里混的人。我们单位实在是已到了穷途末路，能走的都走了。
“你看我，媳妇都找不到。我赚大钱后，一定找个和你一样美的女人。”大头色迷迷的看着美女。美女笑得很灿烂，也很同情，没有骂他。
“小声点，等机会”施秋芳瞅了瞅我师傅，压低声音。师傅对她的包不屑一顾，看都不看。
施秋芳火了，直截了当的对师傅嚷：“是不是觉得我送的包有妖气，丢人现眼！你以为我发财了，相反，我工作一筹莫展。送你们，是因为你们相互团结，乐于助人，你们走投无路，我的工作生活也走投无路，我们不互相惦记，还会有谁惦记我们？”
师傅一言不发地接受了那个包。

（4）
施秋芳其实把大头的话牢牢的记在心上，后来，真的把我，阿三，甚至大头都弄出去了。阿三，大头没有高文凭，施秋芳求爷爷告奶奶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的帮他们跳槽。师傅一个一个把我们送走，非常失落。终于有一天，师傅找到了施秋芳，说他也要跳槽，施秋芳真心实意的帮助几个徒弟，师傅是看在眼里的。施秋芳表示愿意帮忙。师傅不会吹牛，脑袋没有上海人称道的那种活络，每次去面试时，施秋芳都开导他，要他适当的吹嘘自己，要表达出自信。可师傅没有一次能贯彻的。不过，施秋芳的热情和不厌其烦，使师傅改变了对她原来的看法。

有几次，施秋芳亲自送师傅去应聘，一路上，给他分析，让他怎样扬长避短。可结果总是被回绝，回来的路上，两人几乎不说话，并排默默地走着。师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时地看看施秋芳，想去讨好她。她却故意把头转过去，把师傅冷落在一边。师傅很内疚，也很感动，连施秋芳生气，他也觉得很可爱。

（5）
施秋芳对我师傅说她很累，也很失望。生意很难做，客户不怎么样但要求很高，文凭，外语，户口，住所，年龄，经验象一座座大山压着她，而认识的人，大多是和我师傅一样的工人，拿不出手。生活上，曾经的不懂事和流言蜚语向紧箍咒一样死死的套住她，她表面无所谓，内心痛苦万分。

有一次，师傅转移了话题，望着窗户外的马路，对秃鹰说：“哎，那棵树下是些什么人？”
“江湖骗子，摆残局，几个人合伙骗人。这条路上，一天不知道要走过多少强盗，骗子，强奸犯和杀人犯。”这条路确实很乱，秃鹰肯定知道的。
“那从这边路口到那边的路口，有多少小贩。”
“一百有吧，你管那么多干嘛。”秃鹰不耐烦了。
“你信不信，15分钟之内，我让这些人走得一干二净。”
“去你的，蒙人啊。”秃鹰想看好戏，“我赌一条牡丹。”
施秋芳也摇摇头，“可能吧，周新桅，你省省吧。”
“觉得不可能，是吧？我赌了。”

10分钟后，师傅带着还在辞职期内的大头，霸气十足的站在十字路口，两人换上了保卫科的衣服，左手一人带一个红袖套，师傅提着那个施秋芳送给他的包，大头拿着借来的对讲机。他们从远处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路上的小贩，以为纠察队来了，像老鼠见了猫，狼狈的卷起地摊，诚惶诚恐的向四处逃匿，一根烟的功夫，整个马路立刻就宽敞了。大头得意忘形的，向厂内贴着玻璃看他们的同事挥手。

师傅鼓励施秋芳，不要怕难，不要觉得不可能，挺一挺，办法总是有的。

（6）
在一次聚会上，我们发现，师傅毋容置疑的爱上了施秋芳，而且是那么的真诚。
酒过三巡，大头对施秋芳说，“多谢你推荐我去做销售，收入不错。你就别急着嫁出去，等我发大财。为这事，我老做梦。”大头笑的得意洋洋。
“哦？你也配做梦，即使做了，也是个没色彩的梦。”
“唉，你别说，你真了解我，谁梦里有颜色啊---”大头还想说下去，师傅突然抢过大头的话，或者说他怕大头抢了施秋芳，师傅急吼吼得说，“我的梦就有颜色”。
“黄色的？”阿三将了师傅一军。
师傅认真地看着施秋芳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颜色变幻莫测，你白天穿什么色的衣服，晚上我就做什么色的梦。”
没见过师傅这么浪漫，这么诗意，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施秋芳也很震惊，师傅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肯定是逼急了。
“梦见我？周新桅，你这么会说，面试时怎么成结巴了。”
   师傅又哑了，不过他无怨无悔，他觉得说得很舒服。

（7）
   后来的事，我都是听说的。

   施秋芳瞒着父母，和我师傅走得越来越近。秃鹰妒火中烧，把这一切告诉了她父母。施秋芳父母非常反对，想来也是，师傅一无所有，一个外乡人在上海，还寄身在宿舍里，当父母的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施秋芳母亲以死相逼。师傅知趣的退出了。施秋芳最后妥协，放弃了这位贫穷的河北汉子。

   1995年6月24日傍晚，上海下起了罕见的暴雨。雷电交加，雷声震耳欲聋，打的室内的门窗战栗发抖，电光闪烁着恐怖，撕裂着天空，瞬间的白色让人提心吊胆。雨水像决了堤的洪水，倾盆而下，雨线密密麻麻，寸步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老天爷发疯了，恶劣的雨水持续到半夜才停。第二天凌晨，人们发现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躺在机械厂不远处的草坪上。公安局出示的报告中这样描述，他杀，遇害者与歹徒发生过激烈的搏斗，最后被活活掐死，然后被惨无人道的奸尸。死者就是充满活力的施秋芳。造物主真是作弄人，让一位有着美丽身体的人，毁在了那勾人心魂的身体上，最后，还赤裸裸暴露在众人面前，让那些饥渴的男人用眼光再一次凌辱她。造物主也真是瞎了眼，让一位热情洋溢，美丽善良的女人，背负起这样悲惨的苦不堪言的命运。

下午，阿三去机械厂找师傅，想陪他说说话。经过门房间时，听见秃鹰正绘声绘色地给两个50好几的门卫，讲着施秋芳死时的姿态，什么短裤绕在脚脖子上，什么大腿朝马路侧开衩。阿三，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抡起手就给了他两巴掌，打得他蹲下身来求饶，阿三还不解气，要不是他人拼命拦阻，秃鹰估计要被打得半身不遂。
   阿三在食堂找到了师傅，师傅静悄悄地坐在我们和施秋芳以前就餐的桌子上，泪流满面，无声掩泣。

（8）
一年后，机械厂与外商合资了，外商要面试所有员工，来决定哪些要淘汰，哪些位置由哪些人担任，哪些职位要到外面招聘。轮到我师傅时，外商问我师傅，你觉得你能胜任什么岗位，师傅不再谦虚，说能胜任车间主任。外商说，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师傅说，老江同志不是也从没扛过枪，不也把军委主席干得好好的，正直勤奋，责任性强，吃苦耐劳，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我都具有，我怕什么。

师傅当上了制造部副部长，比车间主管还高一级。外商只留了机械厂不到一百名员工。这几句话的作用如此之大，常人觉得匪夷所思，但师傅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当初就这样骂他的，也这样评价他的。

进入21世纪，人才猎头事业飞黄腾达。施秋芳要是还在，想必一定风光无限。

此贴由数码丁丁在 2008-04-16 15:36:14 最后编辑

作者: zhangsang516 时间: 2008-4-3 07:49
看得我想哭

作者: jamesxu 时间: 2008-4-9 13:16
好感动哦
就是有点悲哀

作者: 牛皮糖 时间: 2008-4-10 21:48
写得太好了，太感动了

作者: 书简文乱 时间: 2008-4-17 13:21
写得很好
只是女主角死得太突然
猎物还在
猎人却不在了
哎

作者: 数码丁丁 时间: 2008-4-18 13:50
弓的手指，箭的笑，俺是猎物无处跑。
这两年来，来找我的猎头我都记不清数目了。终于，最近在她们的怂恿下，换了工作。其头一位，还为我预留了半年后的工作。真是没想到，想想自己，刚大学毕业时，户口在单位的集体宿舍，为了能跳槽，经常弄得焦头烂额。

1，2，4楼感谢你们的回贴
3楼好好读书。改掉牛皮糖的脾气。

作者: 书简文乱 时间: 2008-4-19 10:22
最近就认真看了这一篇

作者: summerblue 时间: 2008-5-7 15:39
翻到丁丁的新作就帮着你顶上去让你偷着乐

作者: oO闲Q虫Oo 时间: 2008-5-11 00:49

认真的看完全篇...

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在心头挥之不去...

作者: 我爱悠闲 时间: 2008-6-3 14:41
粗略看了下，文字老练，人物个性鲜明有特点，故事不落俗套，结构衔接也很紧密，难得的好文

作者: 小暖 时间: 2008-8-7 14:29
不错~投票了~

作者: 不会融化的雪糕 时间: 2008-8-9 19:49
陈枪烂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说好. 怕得罪人?随便附庸下风雅?留住会员?留住人气?
作者写的是很认真,码字也码的很勤快.但明显缺少些社会经验,小说是虚构的.但也要来源是现实.很多让人产生疙瘩的地方不细说了.主要还是存在一些情节构思的把握上.
  有些聪明的写手虽然写的东西还不如本文作者的好,但他们1000字内都有个亮点,能勾引人看下去.既然有亮的地方往往就能掩盖一些文字功底的不足.
  其实小说还是情节为主,情节好了,初中生写的都有人叫好,就是这个道理.
  弄点新的元素加进去,别老用死人来感动他人.其实平凡的事也能感动别人.只要是来源于生活.当然这些必须先要能感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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