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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分享]房间里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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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晶灵
时间:
2002-3-30 21:16
标题:
[分享]房间里的天涯
她本名叫作田雅。
父母离婚后,她自己把名字改作天涯,与原来的名字谐音。
某天,她对同学说——我现在名字叫做天涯,天涯海角的天涯。
从此她就是天涯。别人再叫她田雅,她便不理会,只做未听见。
天涯常常不能理解成人,爱也罢,恨也罢,总略嫌多余,她断定这世间爱欲情仇泛滥成灾。
成人往往被激素支使,甘心身体任意妄为,他们称之为“爱”,由莱乙氨,多巴胺,鸡尾酒素此三种化学物质催生出的玩意儿,那既是无所不在,也是无有不可的: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时间,和任何人,都可以爱;迎面走来一个穿风衣的陌生男子,可以淡然的和他招呼然后喝茶乃至缠绵;他可以是午夜牛郎,她可以是朱唇一点万人尝的红粉;可以是在疾风旋转中空荡无人的地铁车站,在下过雨微潮湿林荫道,在不经意回头的一刹那,在寂静的眼神流转时——他们形容爱使人突然感觉到崩溃般的心悸,或者荡气回肠,或是优雅自制的绝望。可天涯所见到的爱是这样的:不言爱,不发誓,不在意,不说再见。因这是城市,有一个默然首肯的信条在对你谆谆教导:于人,于事,不必相信,不能记忆,不可逃脱,不可能付出也不指望回报。
天涯想,这其实是个无爱的城市。
父亲母亲已离婚,她被法庭判给经济状况优越的父亲。有钱好办事,离婚也一样。母亲得到梦寐以求的抚恤金,天涯得到两居室的套间。一家三口曾经居住过的房子,总面积为68平米的空间,便是天涯所能拥有的海角天涯。
从此天涯一个人住,自13岁起。
楼下开着一个小饭店,顾客多是左右居民,小店本着薄利多销的宗旨,这一点吸引了天涯这类钱包较为干瘪的顾客,她的晚餐总在楼下的饭店吃,要上三四个菜,吃不完的打包,带上去第二天继续,和天涯抢菜吃的当然还有家养的老鼠蟑螂。
她的姑妈是个大嗓门,每次来视察情况,总要发出大量惊叫,诸如——这里老鼠爬过了!煤气开关松脱了!姑妈是街道干部,俗称的“里弄大妈”,有着天生的权威面孔和古道热肠,说话仿佛代表天下民意似的不容违背。
虽然天涯比父母未离婚前要白胖许多,姑妈仍一口咬定她又瘦又黄,命令天涯去她家吃住。经过多次的据理力争和协商,老少二人达成一致意见:天涯每天必在姑妈家用晚饭,作业在姑妈家做完才许回去休息,最重要的一条是——姑妈决定给天涯召房客。把20平米的前间租出去,每月收取房租以备将来不测。
5 年以后,姑妈的这一决定显出其高瞻远瞩:天涯的父亲果然生意失败,无力供养女儿的生活以及继续上学。靠着5 年里积存的房租,以后的日子,天涯不曾受苦受穷。
女房客搬进来了,两个在上海打工的无锡姐妹俩,愿意合租一间房。见过天涯之后,她们拿出廉价且过期的零食给天涯,脸上满是谨慎和讨好的神色。
天涯客气而冷淡地摇头。
从姐妹俩贴在墙壁上的座右铭上即可看出来,她们是极有自信和毅力的女孩——“把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当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话里隐隐就包含了倔强,傲然,辛酸和激烈。
天涯猜想,有这样志气的女子,若是生在大城市里,受到同龄人都能普遍拥有的教育,她们想做到的事情必定会做到的。
就这样,一个小女孩,两个大女孩,开始了一个屋檐下的同居生活。
天涯每天早晨都有背书的习惯,有时是诗词,有时是英语课文。
背书到中途,常常不自主地回头,一回头便看见女房客忧郁的站在房间门口,仿佛在注视她,又仿佛陷入沉思般。
天涯如背有芒刺似的转过身,继续念书,只是声音放小。7 点10分,她准时出门上学去,临走总会客气的喊一声“我走了。”
天涯的早饭通常就在路边食摊上将就对付过去。
从家到学校这一路摊贩众多,尤其早晨,愈加喧嚷的厉害,多是当街卖早点的无证小贩,如有黑猫警长(民警)突击扫荡,便会有人一声呼哨——黑猫来啦,黑猫来啦。眨眼间,小贩们一哄而散,四处逃窜。
天涯不是爱说话的女孩,并不过问女房客的生活。平日一回家就钻进自己房间,睡前盥洗时如在卫生间碰上也只是点点头。所以,尽管女房客来了一月有余,她仍不清楚两人以何为生。
直到有一天早晨,在小贩的逃窜队伍中,她看到她们两个,一个正推着小木车奋力狂奔,另一个肩扛着两条长凳紧跟在后。小木车即所谓的流动馄饨摊,上海人叫它作“柴爿馄饨”。兴许是握力不准,女房客推着的小木车呈踉跄之态,还在沙锅里翻滚着的汤汤水水晃荡晃荡的泼出来,炉膛里的煤块和木柴也险险砸到她们脚上。
天涯未见过这样的逃窜。本能的想过去帮个忙,又担心被经过的同学看到——“原来田雅有两个卖馄饨的乡下房客,哈哈哈哈哈哈哈”。尽管女同学们也常常去吃柴爿馄饨,可她们一样还是要鄙视卖馄饨的乡下人,她们总是一边咂咂有声地吃着,一边又嫌弃着馄饨的低廉和摊位的肮脏,若叫她们知道天涯招馄饨妹做房客,还会连带着把天涯也一起鄙视在内。
天涯心想,她们就是那样的女孩,永远都会是那样,长大以后她们会是那种俗不可耐的妇人,看到钱财眼睛会像乒乓球一样弹出来,看到穷要饭的则眼睛翻上去,好像死鱼肚。她虽看不起这些同学,却更怕自己会被她们看扁。
那天回家后,天涯才意识到客厅里一直飘着的就是馄饨馅的气味,她先前老疑惑那味儿,怀疑是角落里死了老鼠。
天涯开始和她们说话,作业完成后就一起聊天,或帮她们一起剁馅子包馄饨,有时候也会吃她们盛情端来的馄饨:沙锅馄饨,干煎馄饨,锅贴馄饨,馄饨馅饼,酸辣肉馅汤,芹菜馅的,韭菜馅的,菜肉馅的,纯肉馅的,虾米豆干馅的,凉拌馄饨皮,油炸馅子丸儿,面拖馅子丸……
天涯尽力帮她们吃那些没卖出去的剩馄饨,吃啊吃,吃了整两年。
夏天里馄饨搁不住,半天就馊,不吃也只能扔了,怪浪费的。
夏天一起乘凉的时候,女房客们对天涯透露了她们的理想——存很多钱,租个街面开饭店,先从卖馄饨开始(天涯暗暗想,又是馄饨,老是馄饨,没完没了的馄饨。那阵子,天涯仿佛患上“馄饨恐惧症”,怕见馄饨,怕闻馄饨,怕提到馄饨。)
女房客们继续憧憬道:先做馄饨,面条,炒饭之类的小买卖,闯出名气后,再把家乡的著名菜式带到上海来。
天涯忙问,你们家乡什么菜式最有名呢?
——馄饨。她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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