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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黑暗后的阳光 [打印本页]

作者: vertlune    时间: 2004-5-29 21:16
标题: [原创]黑暗后的阳光
黑暗后的阳光

菜陆陆续续上了桌,香气四溢的螃蟹泛着诱人红光。陈茉举筷叹道:“口腹之欲,到死无法抵挡。”
于小薇狡黠一笑:“减肥之事,容稍后再提。”两人相视忍不住大笑。
菊花黄,正是吃蟹时光。雌蟹黄多,雄蟹膏肥,沾些姜蒜末酱油调成的佐料,口感更佳。蟹壳足有巴掌大,用线扎得五花大绑,模样丑陋不堪。陈茉皱皱鼻子,筷子敲敲螃蟹盖,孩子气般笑道:“看你横行到几时。”
“有感而发?”小薇解开线绳掰开螃蟹盖,舀了些调料入内。
陈茉恶狠狠的掰掉了8条螃蟹腿,“是,有感而发。”话语里却带些无奈口气。
她的无奈其来有因,因爱上了已婚老板,后成了第三者。这2,3年来,两个人分分合合闹了无数回,她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他。
“他还是不肯离婚?陈茉,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会看不透他?你当真以为他会为你离婚?”
好友的一声叹息,几乎叹到小薇心里,蓦地一阵心酸。
“我怎会不明白?象我们这样的女人,高不成,低不就,身边见惯了优秀的男子,谁甘心委身平庸。起初天真为他优秀所吸引,明知他有家庭,亦会飞蛾扑火。这些年,也曾想过离开他,可是年龄越大,我越怕到最后落得两手空空。”她顿了顿,轻轻的说道“小薇,我今年30岁,已经不再年青。我每天起床最怕的便是照镜子时看到新生皱纹。”
一个美丽,能干的女人,最抵不过的却是时间的流逝。看红颜白头,花容憔悴,最残忍不过。
“你是个美女,相信我,放弃那块鸡肋,有更多鸡腿可供你选择。”瓜子脸,杏眼明眸的陈茉是公认的美女,是一眼就可以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
“美女?这不是你在变相称赞自己么?人人都说你我有些相像。”见小薇展颜,陈茉扬起嘴角“小薇,明天我的生日会,别忘了参加,7点准时到,不许找借口不来,否则同你绝交。”她半真半假的威胁着。
小薇淡淡一笑:“你是不是太空闲了?”这样的举动不止一两次,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是相亲的另一种模式,但好友的一番心意,也不能不让她感动。
“林浩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何苦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啊,林浩,这结婚不过一年,就另结新欢弃她而去的男子,提起他名字,小薇心一刺。再怎样的信誓旦旦也抵不过年青漂亮女子的召唤,她不过是他寂寞时的替代。
螃蟹尚温,但两个人都失去了好胃口。有些事,有些人是不适宜在吃饭的时候提起,只能在夜深时独自体味。
餐厅里很喧闹,很温暖,坐在临窗位置唯一好处,是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看到街上人来人往。没有话说的时候,她们就去看外面的路人。
“啪”一记响亮的声响令餐厅一下子静寂下来,所有的人都扭头去看。角落处,一个男子捂着脸一副无奈模样,他的美丽女友则一脸愤愤。
“林浩?”陈茉低低一声惊呼,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记挂你前妻,想要问寒问暖,就只管去,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睬我这个现任女友做什么?”刁蛮小女人委委屈屈的哭诉,率先跑出了餐厅。林浩迟疑,尴尬的瞥了眼这里,然后也追了出去。
哦,他的率性美丽的小女朋友,小薇暗自叹了口气,各人得个人的福,与她在一起,都是她事事以他为最先考虑,他却从不知足,也好,总算让他遇见克星,或许有些男人天生是贱骨头,非得有这样一个女子来降服不成。
陈茉一脸幸灾乐祸模样:“他也有今天,活该。”
手机铃声响起,陈茉接听,眉目顿时转柔,“嗯,我在吃饭。好,我马上回去。”挂了电话,她歉然一笑:“小薇,先走一步,他在等我呢!”
看着好友如蝴蝶翩翩然走出餐厅,于小薇不知是为她庆幸或是不幸。也许爱情本身就不公平,谁付出的多,谁就注定受制于另一人。
回到一个人的住处,一室的清冷来迎接。离婚给她唯一的好处是,多了一套房子,不,甚至这房子现在还未完全属于她,结婚前两个人一起贷款买房,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独立还贷了。
那套米色的沙发,当初是她拖着他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书房里笨重的书桌书柜,是他坚持要买才摆在家,却同整个房间的装修格格不入。也许一切在当时就有预兆,而她选择刻意忽视。
小薇揉揉酸痛的颈子,取了睡衣去浴室。11月的夜间已经有了寒意,热水器龙头打开,很快水蒸气就充盈了整个浴室,温度立时升高。哗哗的水流下,冲洗着她的身体,泪水无声无息滑过脸颊混和着热水流下。小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只是感觉心酸,30岁的女人,一次失败的婚姻,令她看不到前方。
擦干身体的时候,也擦干了脸上的泪迹,镜子里的女人一切如常,平静的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就象离婚那阵,她也是用同样的麻木来对待才不曾垮掉。原来一切也就这么过来了,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但镜子里淡淡忧郁的眉梢眼角,掩不住的落寞。
进书房打开电脑,连上线,夜间总有无数的寂寞人隐藏在网络之后。连接MSN后,老江发来对话。
“小女人,跑哪儿私会情郎去了?”一副咄咄口气,略带酸意。
小薇展颜,“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老江名叫江程,是一名律师,亦是小薇多年老友,因非常熟悉,故两人说话毫无顾忌,在老江面前,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女人30,日渐乏人问津,抓住机会才好。”
“年老色衰,已无行情。”小薇嘴角扬起一抹讥诮。
“那我日行一善,收容你如何?”
“不敢委屈阁下,免得旁人说我沾你便宜。”
这样的对话,三天两头便会来一次,开始小薇尚且惴惴,日子久了,便也习惯这样的调笑。
“明天陈茉生日,又搞老花样,让我参加。”
“她也请了我,但我恐怕只能露一面就走,手头还有工作没完成。陈茉还是执迷不悟甘当第三者?”
小薇叹了声:“她也是无可奈何,已经2,3年的精力心血投入,一朝退出,怕落的两手空。”
“大好美女,可惜,可惜。”老江似也十分感叹。“她是你朋友,何不劝她迷途知返?”
“肯听才好,你也是她好友,可曾听你劝过?感情世界里,我们都是外人,插不进嘴去。”
闲聊两句,小薇打个哈欠,同老江道晚安,下了线。
睡前一系列保养照例是少不了,什么化妆水,乳液,眼霜。对着镜子劈劈啪啪拍打化妆水,倒象是自打耳光,打的脸皮厚了,麻木得不觉疼,就什么都无所畏惧。
想起陈茉晚间吃饭时说最怕照镜子发现皱纹,她不由仔细瞧了眼角,那里依旧光滑平整,这才松口气,放下心来。
上床已经11点,睡下后,很快入梦。林浩同她举行婚礼,穿着白婚纱的她笑得灿烂,林浩在她身边深情凝视,殷勤问她所需。众宾客投来羡慕眼光,只有陈茉冷笑:“小薇,别自以为是,看你会落到怎样下场。”
已故父母突然出现,母亲上前握住她手,目中有泪:“女儿,终于盼到你出嫁。”父亲在旁含笑“小薇终于嫁人,我们责任已了。”
闹铃响起,小薇惊醒,回想梦中情形,潸然泪下。当日婚礼,至大遗憾是父母早逝,不能参与。母亲车祸送进医院,尚余一息,对赶来的她垂泪:“妈妈再也看不到你做新娘模样。”生离死别,逼迫17岁的她迅速成长。伤心岁月,不提也罢。
每一日都有做不完的工作,一个小学语文老师,面对日益狡猾的学生,有时会头疼。她与学生关系好,他们放肆起来会问些私人问题。如“老师,你结婚了吗?我舅舅还没女朋友,介绍给你好不好?”又如老气横秋指责她的发型:“老师,今年流行卷发,我妈妈头发烫的象朵花,你也可以去烫一下,会好看。”
她好气又好笑应道:“是,是,麻烦你们上课多用心些,我已感激不尽。其余私事,我自会处理。”
收上的作文本上,孩子想象力丰富,经常让她笑出泪水。“我最大的愿望是开一家麦当劳,这样我又可以吃,又可以玩,还能赚许多钱。。。。。。”她的评语是“一举三得,有企业家头脑。”
下班回家换了套白色的羊毛裙,又赶到商场里买了瓶DAVID DOLF的COOL WATER,蓝色透明的瓶身,很清甜的味道。送给陈茉,想必会喜欢。
路上遇到堵车,小薇迟了半个小时才赶到陈茉家。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喧哗声,音乐声,幸好是周末,邻居都见谅。
门铃响了一分钟,才有人开门。陈茉脸红彤彤的,端着香槟,一把把她拉进屋:“怎么才来?”
小薇送上礼物,陈茉接过,笑嘻嘻:“谢谢,老江刚才也送了礼物过来,可惜他手头太忙,要去加班,抽不出空来。”
客厅里,有人在唱卡拉OK,有男女搂在一起跳舞,有的在沙发上边吃边聊,餐桌上摆满食物。
“小薇,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按着惯例,唠唠叨叨的把场中单身男子都一一介绍过来。
大家礼貌性的微笑,暗自为对方打个分,觉得并不适合就找个借口离开。小薇有些饿了,取了食物,见没地方坐,便到阳台上看着夜景佐餐。
这样喧闹的场合其实并不适合她,但陈茉一番好意,让她推拒不得。从高处俯瞰,底下车水马龙,霓虹闪耀。28层楼高,若掉下去会如何,想着她不由吸了口冷气。
“放心,你不会掉下去。”一个男子深沉的声音,带些笑意。
小薇一震,回头发现阳台阴影处另有一人,此刻走到亮光下,才看清他面目,不过三十多岁,面目俊朗,但眉间带些沧桑。简单的灰色衬衫,无掩他的自信与气质。
只这一刻,两人目光接触,都不禁一怔,彷佛故人,从前见过无数次一般。就如张爱玲所写“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遇上了。”
“哦,你也在这里么?”小薇喃喃。
他挑眉:“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清醒过来,淡淡一笑:“没什么,是书上的一句话。”
“你喜欢看书?”
“逃避现实而已,在书里替别人喜怒哀乐,为别人故事付出自己情绪,暂时忘却现实一切。算是另一个桃花源。”
他笑了,牙齿很白:“很特别的理论,我倒是需要这样的桃花源,可惜找不到入口。”
“或许是因为你并不真正需要。”
他望着她,眼里有些深意,还待再问,陈茉踉踉跄跄走过来,笑盈盈的挽着男子手臂:“绪言,在同小薇说什么?你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于小薇,这是曾绪言,我的老板。他今天给我个意外惊喜,突然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是他?小薇心突地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的微笑:“你好,曾先生。”
“于小姐,你好。”客套的就像是舞台上的表演,维持分寸,刚才轻松的对谈仿若幻觉,他与她隔着一座太平洋。
生日蜡烛点起,整整三十枝,插满整个蛋糕。陈茉默许了个愿,连吹两次才吹灭所有蜡烛,然后笑道:“看来以后过生日前,我要增加肺活量,否则蜡烛越来越多,我怎么吹得灭。”
似是笑话,但听入小薇耳里却直觉鼻酸,岁月不饶人,因着无奈,便只有自嘲。好好吃着蛋糕,有人闹将起来,互掷蛋糕取乐。屋里到处蛋糕奶油乱飞,陈茉醉意熏然的笑着,小薇瞧着身上雪白的羊毛裙,暗自叫苦,一方蛋糕扔来,正无处可躲,有人帮她挡去一劫。
灰色衬衫上,雪白奶油分外明显,像是胸前别了朵白玫瑰。小薇低呼一声,忙不迭的从包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快擦擦。”
曾绪言倒也豁达,接过手帕笑说不妨事:“现在用手帕的人很少,多数都用面纸。”
“面纸有面纸的方便,我喜欢用手帕,属于个人偏好。”小薇淡淡。
12点没到,大家就散了,一个两个,喝得醉醺醺,快快乐乐的回家去。陈茉醉了,拉着曾绪言的衣服不许他走。曾绪言一脸尴尬看着小薇,小薇把好友扶回卧室,细心替她盖好被子,又倒了杯水在床头柜,免得她酒醒口渴。
“你很照顾陈茉。”曾绪言倚在卧室门口,看她做这一切。
关了灯,又掩上门,她才回道:“是她处处照顾我才对,我离婚后,是她整天陪我度过难关。那段岁月,我感激不尽。”
下得楼来,曾绪言道:“我送你,这么晚,车不好叫。”小薇点头。
曾绪言开一辆黑色的本田,坐进车里,他顺手开了音乐,乐声诡异阴森。
“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
他惊异的看她一眼:“是。”
“群魔乱舞,很阴森的音乐。”
“人人在黑暗中都是魔鬼。”
“但纵然是魔王切儿。鲍格也惧怕阳光。”
他一笑:“是,最后正义终于战胜邪恶。”
“想听个故事么?”
曾绪言顿起兴趣:“好,请说。”
“有一只很漂亮,很可爱的帽子,被一个小男孩得到了。可是小男孩头上已经有一个帽子了,每个人当然只有一个头。他得到这样的一个帽子,却总戴着原有的帽子。你知道,帽子它会旧,它会过时,如果小男孩及早放手,或许帽子会找到其他的主人。如果小男孩放弃原来的帽子,帽子也会很高兴。但问题是小男孩,既不想放弃手里的帽子,也不想放弃头上的帽子,所以,那可怜的帽子非常伤心。如果你是那个小男孩,会怎么做呢?”
曾绪言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明白你意思。或许你不信,我与陈茉从开始就约定只是寂寞时的陪伴,她知道我不会为她离婚。”
“但她爱你。”
“或许,如果曾绪言不再是曾绪言,你认为她还会爱我么?”
小薇语塞。
“你我都清楚,陈茉绝对不会爱上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车停了,小薇下了车并同他道别。曾绪言就坐在车里看着她离去,她不敢回头,怕看见对方的眼光。走入大厦,才松了口气。
这个已婚男子,不但搅乱了陈茉的生活,也搅乱了她的心。幸好,从此可以不再同他接触,想到这点,小薇暗自庆幸。
但很多事,是人无法预料的,曾绪言今夜的出现是终曲或是序章,没有人知道。


舒服的洗完澡,小薇有些心烦意乱的打开电脑上线。
老江还在,看到她立刻发了对话过来。
“陈茉的生日会如何?有无认识新情郎?”
“生日会很热闹,陈茉喝醉了。我见到她老板。”
老江有些惊讶:“陈茉醉了?借酒消愁么?她老板究竟是什么货色?”
“很出色的人物。我担心陈茉永远等不到他离婚。”
“为何?”
“他告诉我,不会为陈茉离婚。”
老江很是愤慨:“真是混蛋,陈茉很不值。”
“值与不值不该你我置评。”
老江大笑:“哈哈,我这算是多管闲事了。”
电话铃声响起。
“你好,我是于小薇。”
电话里沉默片刻,接着传来林浩的声音:“小薇,是我。”他的声音带些苦闷与沉重。小薇一怔,离婚3年来,他首次打电话给她。
“有什么事吗?”
“我在你楼下。”
小薇怒火从心头起,这算什么?重修旧好的表示么?当初离开她,林浩可是绝决得义无反顾,连让她挽留得机会都不曾给。
“林先生,现在已经快1点钟,我很累需要休息,恕不奉陪。”挂了电话,她才算出口恶气。嘿,风水轮流转,终于等到她拿架子了。曾经的迁就是因着爱,爱走了,爱散了,已经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MSN上老江还在唠叨“我这个帅哥竟然乏人问津,没有天理。”
小薇心情大好:“改天叫上陈茉请你吃饭如何?”
“西天出太阳?”
“不想?”
“想想想,总算盼到你请客的一天。”老江做感激涕零状。这个老江,上星期才一起吃过饭,看他这口气,小薇暗自好笑。
闲扯两句,下线睡觉。这一觉睡到中午才醒,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那阳光呈线状,彷佛是通道,沿着它可以通向天堂。无数细小的尘末在光线里浮沉,就象人生,每个人到最后亦不过是一颗灰尘。
起床拉开窗帘,屋里被阳光占据。想起幼时贪睡,母亲拉开窗帘,周身沐浴在阳光里纵容的笑,“小懒猪,起床啦!”自父母去世后,这样的情景从此只在回忆中出现。
简单的水果色拉解决了午餐后,小薇用一方丝巾扎起头发,开始打扫屋子。正整理茶几上的杂志,门铃响起。
打开门,才发现防盗门外面站的是昨夜令她心乱的男子,依旧是黑西装灰色衬衫,眼光灼灼,见她发怔,挑眉道:“妈妈说,不能放陌生人进屋?”
小薇顿时笑出声,打开防盗门,让他进屋。
他把手里的百合递给她,目光打量过屋子摆设,点点头:“简单大方,很不错。”
“怎么会知道我住址?”
“只要有心就会知道。”
小薇寻了个水晶瓶注些水,把花养在里面。茶几上有花,屋子里顿时多了生机,热闹起来。
“茶或是咖啡?”
“茶。”见她意外,曾绪言淡淡:“偏见会导致一个人无法保持清醒的态度。”
话中似有别意,小薇讪讪,进厨房泡茶,隐约听到陌生的手机铃声。出来见曾绪言在沙发上端详那几个垫子。红黄蓝的垫子,每个垫子角均绣上一朵白色蔷薇,细密匀顺,粗看还以为是布上原有花纹。
“很别致,买的么?”曾绪言抚摸着上面的花朵,抬头相询。
她把茶放在茶几:“不,是我闲时打发时间而作。外祖母是苏州人,据说曾得到沈寿传人指点,因此擅长苏绣,传于母亲后,母亲又在我幼时倾囊相授。”
曾绪言感叹:“难怪你昨夜给我手帕上也绣有蔷薇。”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给她“已经洗过,特来奉还。”
帕上尚有他的余温,小薇接过轻轻把它放在一旁:“曾先生,昨夜谢谢你。你今天来找我除了还手帕,还有其他事么?”
曾绪言啜饮了口茶:“你这是在逐客了,是么?”商场上打滚的人,原本该婉转圆滑,但曾绪言这么直言不讳,令小薇顿时尴尬。
“你认为我对你有企图,是么?”小薇脸红,想要辩解。
曾绪言放下杯子:“刚巧赶上了,那也没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句‘你也在这里么?”
小薇震惊:“你知道那句话?”
“是,刚巧我也看过张爱玲的小说。你所说那句,正是我当时所想。”曾绪言紧紧盯着她:“你昨天见到我,有没有熟悉感觉?彷佛我们从前见过,这一生只是在寻找对方。”
小薇一震,却不动声色答道:“曾先生,这若是文艺片的对白,那么你搞错对象。你的生活已经是一团乱麻,我不想搅和进去。”
曾绪言眼中闪过一丝迷惘,就连这样迷惘的神情,也都让她似曾相识。
他走了,可是留了惊涛骇浪给身后的女子。“莫名其妙,跑来和我说这些。”小薇皱眉,想要将他逐出脑海,但那些话却在她耳边不断盘旋。一个已婚男子,和陈茉尚且纠缠不清,如今倒好,又要来搅乱她的生活。
门铃又响起,难道是曾绪言又回来了?她忐忑不安打开门,意外的是,竟然是她的前夫林浩。
“小薇,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一副捉奸在床的妒夫模样。
见鬼了,他有什么资格问这些,离婚三年多,还要妻子为他守贞不成。小薇似笑非笑:“林先生,请问你是我的谁?我有必要告诉你么?”
林浩脸色一沉:“小薇,你怎会这么下贱?那是陈茉的上司,是个有妇之夫。”
“别忘了,阁下也是,不劳你操心。”门砰的一声关上,却掩不住她的怒火。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了?个个都来同她作对,纠缠她的都是些什么人。
取出绷架,想要静下心绣花,桌布上的白蔷薇还有几片花瓣就要绣好,但落针时,手竟然发抖,几乎刺伤手指,心乱是绣工大忌,她无法继续,叹一声,手中绷架颓然滑倒在地。
这样慌乱无措的情形,她只遇到过两次,一次是父母去世,一次是林浩提出离婚,而这一次,或许是她命中的魔障。她心一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应付。
星期日,小薇一早起来坐车去扫墓。父母的墓地在郊区,来回需3,4个小时。到墓地已经9点多,她买了束母亲喜欢的百合摆在墓前。
碑上父母笑颜相对,一如当初,或许只有死亡才能拒绝时光流逝。父母去世时不过四十多岁,真是飞来横祸,那醉酒驾车司机不但害了自己性命,还牵连两条人命。
站在墓前许久,想着往事,上天对她分外刻薄,所赠挫折种种,无一可退。不远处哭声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墓碑痛不欲生。
生离死别,痛得是依旧活着的人。死亡带走躯体,却切不断爱恨纠缠。小薇心中酸楚,走过去轻轻劝道:“死者已矣,节哀顺便。”
那女子抬起红肿双眼:“都是我不好,出事那天,我们尚且拌过嘴,他一气之下跑出家门。我以为他会和从前一样,气消了便会回来,但这次我等到的却是他尸体。卡车爆胎车上货物全部倾压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连同摩托车都被压得粉碎。如果那天我们不吵架,他就不会出事。”
她在自责,早一分钟晚一分钟结局便不同,但谁能预料上天安排。
“命中注定,与你无关。阎王要人三更走,谁能留人到五更。”
女子眼光一亮,向她求证:“是命中注定?”
她所求不过是一份安心,小薇毫不迟疑答“是。”
“谢谢你。”
“不客气。”
小薇离开,走过一个个墓碑,或老或少,而照片上的容颜已成永恒。
双休日一闪而过,日复一日的上下班,以至于她时常想一日中最重要的不过三餐,其他的都已成机械。
当然,工作中亦有乐趣。学生问她:“一天,又刮东风,又刮西风与南风是怎么回事?”
她苦思:“风向变化?”
学生围在一起笑做一团:“笨老师,是在牌桌上打麻将啊。”
“老师老师,你知道油漆匠的徒弟叫什么?”
冥思苦想,投降:“猜不出来。”
“好色之徒。”学生叽叽咕咕善意的笑话她。
她忍不住展颜,繁忙工作总算附赠乐趣些许,否则精神疲惫怎维持得下去。
那一日夜间,已经睡下,接到老江电话:“陈茉在医院抢救,速来。”
她大惊,匆匆着衣,迅速赶去医院。老江坐在抢救室外长椅,脸色苍白,全身发颤,浑没有平日律师处变不惊模样。
“老江,怎么了?”
老江深呼吸几次,才回道:“我今天去陈茉那里,发现她正被送上救护车,是邻居闻到煤气味打了110报警。”
一个可怕得念头涌入脑海,她几乎不敢去想。急救室灯灭了,陈茉静静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出并送入病房。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紧紧跟进去。陈茉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脸庞瞧起来很单薄,很脆弱。
老江突然止不住泪:“幸好没事,幸好没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惊讶,有些了然的看着他。老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抹去泪:“小薇,我已经爱她很久,却迟迟不敢对她表明。今天,我突然觉得会失去她,这感觉让我恐惧,也让我明白,有些事若不说,恐怕不一定会有机会。”
老江抬头:“小薇,请支持我。”他是个很优秀的男子,但在陈茉面前却并无自信。
“我支持你。”
已经凌晨一点多,小薇有些倦意。老江体贴:“回去睡吧,我陪着就好,如果有事再叫你。”
她点头:“辛苦你了,有事及时叫我。”
回到家,她疲惫不堪,才想睡下,电话响起。莫非是陈茉病情恶化,她速速接听:“你好。”
“小薇,我是曾绪言。”
她一怔,没料到是他。“陈茉煤气中毒被送入医院,刚脱离危险。”
对方沉默片刻,说道“今日晚间,我与她分手,她神情镇定,似早有预料。”
“你令她对生无望。”
曾绪言苦笑:“陈茉比你想的坚强,而我自问并无那么大魅力,况且,她已经收下我10万元支票。”
“什么都是可用钱收买的么?包括爱情?”不知怎地,她愤怒起来。
“小薇,你对我有偏见,我和陈茉之间从不曾有过爱情。我只想尽力补偿她,而她也接受,仅此而已。”
她语塞,突然想到:“你怎会知道我号码?”
“那天趁你泡茶时,我用你电话打到自己手机。”
“啊,阁下可称是现代007,有无考虑去好莱坞发展。”
曾绪言听出她话中讥讽:“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想知道她的电话,并无过错。”
“婚姻法是否该重新修订?已婚男人也有这种权利么?”
“我半年前就已经委托律师办理离婚,一个月前已经办妥手续,目前我是单身。”他淡淡的,将这消息如核子弹投掷入她心。
她语声颤颤:“但陈茉从不知道这个消息?”
“她知不知道并没什么区别,我离婚也不是为了她。小薇,我只想告诉你,我有追求你的权利。”
“你疯了。”她觉得不可思议。
曾绪言低沉地一笑:“我也这么认为。小薇,有些人相处一辈子或许都不明白爱情是什么,有些人只要一眼就明白对方是自己一生追寻。你为什么不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
挂了电话,小薇失眠,耳边都是曾绪言的话语,这个疯狂的男子,让她害怕,但也让她心里起了莫明的欣喜。
第二天早晨,小薇起身,先打电话去学校请假,路上买了早点去医院。
病房里静悄悄的,老江太累倚在病床沿睡着了。小薇放轻脚步,掩了房门,过去看望陈茉。陈茉未醒,眉间微蹙,似有解不开的愁怨。
护士进来查看,开门声惊动了老江,他揉揉眼睛站起身。护士替陈茉取下氧气罩,检查完毕后微笑:“你女朋友没事。”
“你真是天使。”老江送上赞美,护士脸红。老江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令女子心动,但偏他心爱女子视他如好友。感情一事,无道理可讲。
护士离开,陈茉呻吟一声,缓缓睁眼。老江凑过去激动的唤她:“陈茉,感觉如何?”
陈茉眼光由迷茫过渡到清晰:“我。。怎么了?”
“煤气中毒,还好抢救及时,怎会这样?”
她蹙了蹙眉,旋即面上露出恍然神情:“哦……是我大意,迷迷糊糊睡着,忘记关煤气了。”
不知怎的,这个答案让小薇暗自松了口气。老江埋怨:“这么大意?差些白白送掉性命。”
陈茉疲惫:“我打算近期休假去国外旅行,昨夜一时兴奋,忘乎所以。”
老江还待再说,小薇插口:“陈茉才醒,让她休息会,要问什么,等她好些再问。”
陈茉感激一笑,合眼睡去。病房门被推开,是快递公司来送水果篮。
老江代为签收,将水果篮放在一旁桌上。“是陈茉公司送的,既然这么快得到消息,怎没有同事来探望?”他疑惑的嘟囔。
那水果篮很精致,各色水果颜色鲜艳,十分悦目。小薇心知那必定是曾绪言所送,他自己不出面是怕同陈茉再有牵扯。这样的恩断意绝,虽然根源是为着自己,但小薇一想到这点,也禁不住心寒。
再怎样雷霆万钧的爱,一旦散了,不过是风过水无痕。林浩不就是最好例子,小薇心一冷,对昨夜自己的欣喜暗自鄙夷。
“我买了早点,你吃些,这一晚你怕是累坏了。”看到老江在打哈欠,小薇递过早点。
老江也是真饿了,并不客气,三口两口吃完,抹了嘴,舒服的长长出口气。
“你累了一晚,回去睡吧,陈茉已经平安,我陪就好。”
陈茉睡的很熟,连速递员来去都没有惊醒她。老江瞧着她衬着白色床单安静的脸颊,眼光眷恋,无限怜惜,她无意识的一颦一笑牵动他喜怒哀乐。睡着的陈茉可知在她面前站着的,或许是这辈子最爱她怜她惜她的男子。
“谁都认为陈茉坚强,可是我知道她其实并不坚强。”老江轻轻的说道。
小薇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还记得你刚离婚的那段日子么?陈茉瞒着你跑去把林浩狠狠骂了一顿,然后来找我去酒吧喝酒。那天她为你哭了整晚,说小薇这么好的女子,怎会有人舍得伤害你。酒醉后我扶她回去,一路上她絮絮同我说心事,说同事在背后传流言被她听到,却只能咬着牙若无其事微笑。上班穿新鞋,磨破足后跟,一走便钻心得疼,整日连找个僻静处流泪都没空。她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边说边掉泪,让我为之心酸。”老江叹口气,继续说道“她的伤痛埋得太深,无人能轻易看透。”
老江看的深,是因为他用了心,现代社会,人人忙碌,除非至亲至爱,谁懒得理会他人伤痕。处了2,3年的曾绪言,却一迳认为陈茉坚强,只因他从未用过心。
“你真的很爱她。”
老江淡淡:“你知道世界上最悲哀的是什么?就是站在你爱的人面前,而她却侃侃而谈自己的情人。我无数次想启口,却终于咽回去。”
作者: vertlune    时间: 2004-5-29 21:26

老江下午还要出庭,10点半离开了医院。
小薇站在窗口,透过帘子看外面的风景。医院草坪上,不少人在晒太阳,孩子在蹦蹦跳跳,有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到外面的病人。医院同时接纳婴儿出生与病人死亡,生与死在这里的区分是看能否平安离开手术台。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小薇手忙脚乱接听,是同事打来,问她一切可好。简短回答几句,匆匆挂线。回头见陈茉已经醒了,正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吵醒你了?”
陈茉摇头笑笑:“很久没睡这么安稳,我梦见自己还在大学念书,考前临时抱佛脚彻夜温书,竟也险险过了。工作这些年来,我总觉惶惶,怕自己什么都留不住。如今遭逢意外, 又得重生,才发觉一个人越想得到,往往越得不到,一切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对人生恍然大悟?”
“是啊,恍然大悟。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她很是感慨。
小薇疑惑:“什么误会?”
“我同曾绪言分手,真到这一步,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那么重要,我另收了他10万元支票做补偿。”
“陈茉,你。。。”她不禁愕然。
陈茉淡淡:“想不到么?我也想不到,自己会那么理智与镇定。”
“我以为你爱他。”
“所以我说,那不过一场误会,而我知道的太迟。”
这一番对话,令小薇震惊。在陈茉住院的几天里,老江天天都来陪陈茉,嘘寒问暖,照顾入微。陈茉一个蹙眉,他便着急问有无不舒服。这样的体贴,即使陈茉,亦为之动容。
曾绪言自从得知陈茉出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彷佛在这世界消失了。小薇暗自咒骂他冷血,竟然可以如此置身事外。
那一天傍晚,小薇去医院探望陈茉,在医院走廊巧遇曾绪言。他神情自若,但眉目间带些焦虑,见到小薇,眼中不禁露出惊喜。
“没想到可以遇见你。”
她冷笑:“我以为阁下区区一个水果篮就打发陈茉,再不会屈尊降贵委屈自己来这里。”
曾绪言脸色一僵:“小薇,偏见会让你无法看清真相。再怎么说,陈茉都是我员工,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来,我没来是因为。。。”说到这里,他有些泄气,摆摆手:“算了,反正你认定我所说不过是借口,也不会听进去。”
她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掌心包扎着纱布,因他的动作,纱布渐渐渗出血来。
“你受伤了?”
“不妨事,小伤而已,死不了。从前比这更厉害的伤我都熬过来了。”
“那自然,阁下皮粗肉厚,这点伤算得了什么。”那尖酸刻薄言语不自觉从嘴里溜出,让小薇自己也吃了一惊。
曾绪言苦笑,并不辩解,只是深深瞧了眼她,然后大步离去。长长走廊中那背影瞧来有些落寞,有些沧桑,让人叹息。
这样的情形让她有些恍惚,似曾在哪里见过。就如同第一次在陈茉的生日会见到他一样,很奇异的熟悉感。
走进病房,陈茉正一脸凝重的侧头沉思。头发披散在肩膀,脂粉未施的脸庞,瞧起来倒像个大学生。这让小薇想起第一次遇见陈茉,不过才10岁,就为了邻家男孩说她一句“你爸爸不要你了。”,她就不要命的扑上去同他厮打。男孩力气大,她打不过,便用牙齿咬,小薇急急叫来男孩的父亲,才止住了这场架。男孩被父亲揪着耳朵带回家,而陈茉当时满脸是血,可是倔强的不肯哭,坐在石阶上发呆,小薇过去坐她旁边,陈茉突然说:“我爸爸没有不要我们,妈妈说,他去别的地方工作了。”
“你爸爸会回来的,我爸爸有时候出差也会过很久回来。”她用一个孩子能想到最合适的理由安慰陈茉。
陈茉眼里有泪光,她拍拍小薇肩膀:“对,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两个人的友谊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到如今已经整整20年。以至于小薇时常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个好朋友,陪伴她度过一个个难关。
“你来了?怎么不坐?”陈茉回过神。
小薇过去坐她身边,有些感慨:“突然想起第一次我们遇见的情形,一晃竟然也20年了。”
“那一次,你救了我,我一直没忘。”
“但后来,你帮我更多。”
陈茉搂着她肩膀:“应该的,好朋友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她顿了顿说道:“刚才绪言来看过我了,这几天公司出了大事,几份重要合同资料外泄,让公司失去了几个大客户。他忙的焦头烂额,今天好不容易才抽空过来看我。”
原来如此,难怪他迟迟不露面。“你原谅他?”
“为什么不?他并没欠我什么。”她秀气的眉毛一扬,豁然开朗的架势。
是啊,为什么不,如果当事人都不介意,她这个旁人做什么非要耿耿于怀。为难别人也意味着不放过自己,陈茉很聪明,懂得宽容。
小薇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老江今天没来?”
“来过了,临时接到电话又出去。”
“他对你很好。”
陈茉感叹:“是啊,很好,让我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通常古人在这时会选择以身相许。”她忍笑,一本正经的建议。
陈茉一呆,随之笑着捶她。
出院那天,小薇找个借口没去,制造机会让老江去接陈茉。由于陈茉公司近期出事,让身为主管的她度假计划只能取消,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用陈茉的话来说,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晃就到了圣诞节,曾绪言曾打过几个电话给小薇约她吃饭,但小薇都淡淡拒绝了。陈茉约老江和小薇一起晚餐,但小薇推托,说自己另有安排。
圣诞夜,街上到处洋溢着快乐气氛,彩灯,圣诞树,圣诞老人,这个外国人的节日传入国内,渐渐已经成为习俗。或许人人都想借机放松一下,现代社会压力太大是主要原因。
走过教堂,听到隐约的歌声,她驻足细听,是唱诗班在演唱,和声很美,让人听了安心。安心?想到这个词,她心一动,原来她心绪不宁么?却是为着什么呢?街上很冷,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口里呵出的热气。
一曲听罢,她怅然转身,见身后灯光中,曾绪言正站在几步之遥处瞧着她,彷佛他已经等了她一生一世,以这样不变的姿势。
“呵,是你。”她很惊愕。
穿黑色风衣的他,走到她身边:“是我。”
“真巧。”能在这样的人潮中相遇,也算是难得的巧合。
他淡淡:“电影中男女主角总会不期遇到,但生活中可没那么多巧合。我一路从大厦门口跟你走到这里,你太心不在焉,所以没察觉。”
她闪过一丝失望:“找我有事?”
“是啊,有要紧事。”
她好奇:“什么要紧事?”
“吃饭。”
小薇终于笑了:“吃饭也算要紧事?”
“我有一千个理由可以证明,但目前我们最好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争论。”
明明想拒绝他,却不知不觉跟着他找了家餐馆坐下。
已经快9点,餐馆中人并不多,正播放着圣诞歌曲。等菜上桌时,小薇瞥见他右手掌心伤痕,已经结痂,依旧触目惊心。留意到她眼光,曾绪言干脆摊开手心,让她瞧个仔细:“已经没事。” 这么无所谓,全不把它当回事,这样的口气让她微微蹙眉。
“怎么会受伤?”
“公司出事,我太过愤怒,因此拍碎了玻璃。”
“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记忆深刻么?”
“有”他肃颜“很多年前有一个女孩子让我难忘。”
她了然:“哦,初恋总是难忘。”
“只能说是我单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她可算是仇人。”
“仇人?”她惊讶。
“我的父亲酒后开车撞死了她父母。她父母出殡那天,我满心愧疚代表过世的父亲去她家赔罪,但那些亲朋好友拒绝让我进去,她听到吵闹声走出来。阳光下,我看到她眼睛红肿,但眼神很清亮,她那么瘦小,却坚定的对旁人说,让他进来,他也失去亲人,已经够痛苦,别为难他。那种宁静淡然,一点不象十六七岁的女孩。我永忘不了临走时,她轻轻对我说了一句,死者已矣,节哀顺变,那并不是你的错。我当场泪流满面,她还递了自己手帕给我擦眼泪。”
如晴天霹雳,震得她说不出话来。当日葬礼,她正伤心,听到外面喧闹,从亲戚口中知道是肇事者的儿子来赔罪。祸既不是他闯的,他亦有丧亲之痛,此次来不过是想让自己父亲走得安心,有什么理由去为难他。19岁的曾绪言低头站在一群指责他的人群中,忍气吞声,任由人责骂,眼中满是委屈。正因如此,她才出面,没想到却让曾绪言记挂了这些年。
直到菜上桌,她才出了口气:“原来是你。”
“你想起来了。”
“是,难怪似曾相识。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我自问17岁与现在差别甚大。”
“手帕。我从手帕才认出你。”
她不解,眼光疑惑的看着她。
“陈茉生日那天,你给我手帕让我擦衣上奶油,我看到上面绣的白色蔷薇才知道是你。因为当日丧礼,你给我的也是相同图案的手帕,我至今保存着。”
小薇讶异地轻轻啊了声,因着同一场车祸,他们相遇,相隔13年,他们竟然又再次相遇。这算是缘分么?
“后来你就搬家了?我去找过你,但没有找到。”
“恩,办完父母葬礼之后我把房子卖了,那些钱供我上完大学。”
对话暂停。两个人闷头吃菜,窗外有亮光,是孩子在奔跑,手里举着仙女棒,小小的火焰跳跃闪烁,照亮了孩子的笑脸。对他们来说,快乐可以如此简单,而一旦成为成人,才发觉这个世界值得快乐的东西实在太少。
“陈茉,她的眼睛很象你。”曾绪言轻轻一句,小薇悚然动容。因着这一双相似地眼睛,他才接受了陈茉,却始终拒绝让她进入自己内心。
“那对陈茉不公平,对你妻子也不公平。”
“我妻子?她在婚后半年就有了情人,对我可公平?而陈茉,我一直都给她拒绝我的机会,陈茉知道游戏规则,也愿意接受。”他顿了顿“我甚至怀疑她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所以在我提出分手时,她一点都不意外。”
陈茉她知道?今天晚上的意外可真够多,小薇忍不住叹气。
手机铃声响起。是陈茉,欢快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小薇,你在哪?我和老江打算去跳舞,一起去?”
她瞥了眼曾绪言“我在外面吃饭,你们去玩吧,我想早些休息。”
陈茉有些遗憾:“好,下次约你可不许推三推四。”
挂线。曾绪言淡淡:“你和陈茉做了多久朋友?”
“20年。”
他点点头:“20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话锋一转,他突然说:“为什么切儿。鲍格总是出没在黑暗中。”
她有些意外,但仍然接口“纵然是魔界的王也惧怕阳光。”
“对,我们无法在阳光中看到他,但不意味着他不存在。”
这样的对话,有些深奥,她却有些明白过来:“你意有所指?”
曾绪言没有回答,他结帐,站起身:“不提这些,圣诞夜,别破坏了气氛。”
外面很冷,连星星都冻得分外稀少。小薇深吸了口气,凉凉的,很清新,那凉意一直顺着咽喉直入肺腑。
两个人慢慢往回走,路上被卖花的小女孩缠住,曾绪言买了枝红玫瑰递给她:“俗气了些,没其他选择,也只能委屈你。”
她正犹豫要不要去接,曾绪言已经把花塞到她手里。抬头见他含笑的眼,小薇脸不由一红。这算是开始,不是么?两个人都悄悄在心里喜悦。
回到家没多久,接到前夫林浩电话。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出重点“小薇,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她不客气回道:“林先生,如果这是玩笑,我会哈哈笑两声捧场。如果不是,那就是我听到最恐怖的话了。”
对方啪的一声挂机,她看着话筒,觉得滑稽,于小薇忽然之间变抢手货,真是难得。
第二天照常工作,教师工作平日里很繁忙,应接不暇,小薇下午上完两节课,口干舌燥,坐在办公室喝水歇气。同事梅仪道:“我才听过个笑话,讲与你们听。说有一天,警察局长,税务局长和教育局长一同去参加一个会议,结果半道遇见一头驴子堵住去路。警察局长先下去恐吓半天,无果。税务局长说要抽它的税,也没用。教育局长和驴子轻轻说了两句,那驴子就吓跑了。你们猜猜他说什么?”
大家猜了几个答案,梅仪笑着摇头:“他说,若还不让,就让你当老师,而且当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此话一出,办公室里笑做一团。小薇一口水笑呛了,连连咳嗽。教师辛苦,由此可见。
下班时间,陈茉来找她,小薇心里惴惴,只觉愧对陈茉。陈茉倒是坦然:“曾绪言来找过你?”
小薇吓了一跳,震惊的瞧着她。
“意料之中的事,小薇,我生日那天,你和他在阳台相遇,眼神中唯有彼此,我就预料到今天。”
小薇有些愧疚:“陈茉,我。。。”
“小薇,我和曾绪言已经分手,你不必有太多顾虑。何况,现在老江又对我这么好,也算是因祸得福。”陈茉诚挚的说道:“倒是曾绪言,他若对你诚意就该离婚才是。”
曾绪言已经离婚的消息在小薇舌尖滚了两下,终于还是咽下肚。“谢谢你,陈茉。”
“别忘了,我们可是20年的老朋友,别为个臭男人伤了感情。”陈茉皱皱鼻子,很是俏皮:“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一场恶梦就此醒来。”
可爱的陈茉,小薇嘴角扬起:“那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老江呢?”
“他明天要出庭为杀人犯辩护,忙着做准备工作。”
两人边说边走到校门口,有个不速之客已等了半天。林浩的野蛮女友方敏儿早已不耐烦,牛仔裤加米色短上衣,身段修长曼妙,鹅蛋脸上一双善睐明眸,此刻正危险的眯起,像是豹子发动攻击的前奏。
“于小薇!”她愤怒的冲过来,还未到面前,手掌已向对方脸上挥来。
陈茉聪明的闪过一旁,小薇双手扯住对方手臂,身体一拧,轻松的使个过肩摔,方敏儿狼狈的摔在地上。
正放学的学生在一旁拍起手来。“于老师,好厉害,功夫女王。”
陈茉瞠目结舌:“现在的小鬼头真不得了。”
“方小姐,请记住,不是人人都像林浩一样可以任你甩耳光的。”
方敏儿狼狈从地上爬起,气焰去了大半:“林浩昨天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别不承认,我已经查过他的电话记录。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这话你该去问他,而不是我。看在同为女性的份上,我忠告一句,如果你们感情出问题,那么绝对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小薇顿了顿:“别太高估我,否则他当初不会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陈茉一扯她衣袖,努努嘴:“看,是曾绪言。”


果然,不远处,曾绪言站在车前,含笑将一切看在眼里,见小薇已经留意到他,干脆走过来赞一句:“好身手。”
陈茉识趣:“小薇,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不等小薇挽留,已经挥挥手同她道别。方敏儿见到曾绪言,顿时明白自己无理取闹,讪讪离去。
看热闹的学生却围过来问长问短:“于老师,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哦!”甚至有学生和曾绪言握手,嘱托他要对于老师好一些,因为于老师是个非常好的人。
小薇尴尬,呵斥:“没大没小,你们还当不当我是老师,再不走改天罚你们抄课文,每篇课文抄一百遍。”小鬼头们做着鬼脸一哄而散。
曾绪言瞧着有趣,“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么?”
“早熟?何止,我用可怕来形容。”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这一晚,他们吃过晚饭后去茶馆喝茶。那间茶馆全是古朴的木制桌椅,窗子上挂着帘苇,有个穿旗袍的女子在前面弹奏琵琶。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曾绪言接口:“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有情终会无情,我真是怕了。”小薇感叹。
曾绪言一笑,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似是保证,似是许诺,言词恳切,让她动容。
琵琶一曲既毕,换了古筝上场。小薇收回手,端起杯子喝口茶:“你公司情况如何,这几天看你很空。”
曾绪言皱眉:“劫后余生,差些伤了元气。”他拎起茶壶倒了些茶进杯子“小薇,你可有什么梦想?”
“有,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能在阳光下手把手教孙女刺绣。”她眼神发亮。
他笑:“很平凡的梦想。”
她不服气:“未必容易,首先我得活到七八十岁,其次还得有个孙女才成。”
“是,即使最平凡的梦想也未必能实现,世事无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福气活到七老八十。”
“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曾绪言略思索一下:“最大梦想是无论多晚回家,总能看到窗口有一盏灯是为我点亮,那就足够了。”
小薇淡淡一笑:“如果不介意,谈谈你妻子。”
“佳儿并不算很美,但个性吸引人,她有一颗不安定的心,总是期待着生活中多些刺激。而我能分给她的时间太少,所以,对她的出轨,也算是意料之中。”
“你爱她么?”
曾绪言凝视手中伤痕:“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佳儿是个很自我很自私的人,或许某方面我们太相似,所以被彼此吸引,但细想想,那或许只能算是一时的激情。”
与曾绪言或许就是从这一晚开始真正熟稔起来,他们约会,在一起听音乐,有时小薇煮饭,曾绪言洗碗,那是一种默契无需太多言语,就能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些什么。
陈茉与老江打算农历新年结婚,小薇故作诧异:“咦,不过两三个月,老江手脚好快!”陈茉笑着搡她:“算上从前,和老江认识也有6,7年,熟的不能再熟,你说快,老江还嫌慢呢!”
看到陈茉得到幸福,作为朋友自然替她高兴。那一日,曾绪言加班,小薇为给他个惊喜,特意跑到他办公室去找他。
员工都已经走光了,就独剩曾绪言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轻手轻脚过去,房门留着一小条缝隙,传来陈茉的声音:“你没有揭发我,还让我继续留下来,我很感激。”
“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那么理智,为什么会出卖公司资料给我们竞争对手,难道你不清楚一旦事情败露,你名誉全毁,再也没人敢用你么?”
小薇暗自惊诧,难道当初这事是陈茉所作么?
陈茉语声带些苦楚:“绪言,你何必明知故问?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恨。”
“陈茉,你这又何苦?”曾绪言叹口气。
“我明白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也没有奢求得到你的爱,小薇她是我朋友,我也希望你们能幸福。老江他打算自己开一家律师事务所,婚后,我会过去帮他。”
曾绪言站起身,走到陈茉面前:“谢谢你。”
“谢我不必在你面前碍眼么?”陈茉轻轻一笑:“如果真有心谢我,就再抱我一次。”
曾绪言迟疑一下,将陈茉拥入怀中,陈茉将头靠在他肩上,片刻后,慢慢推开他:“好了,我已满足,从此后,我将是老江的妻子,你是小薇的男朋友,我们是两条平行线。”
那一刻,小薇心蓦然酸楚,甚至感觉痛意,并不是为着曾绪言拥抱了陈茉,而是感受到陈茉深切的痛。老江曾说过,陈茉的伤痛埋得太深,曾绪言看不到也就罢了,而她自称是陈茉20年的老友,怎也会这么糊涂,被她三言两语哄了过去!
小薇扣了扣门,稍等了会才把门小心的推开,门内的两个人有些惊惶,小薇看到曾绪言灰色衬衫肩窝处有一小滩深色的水渍,那分明是陈茉无声的泪。
“还在加班?找你们吃饭呢!”她笑得灿烂,似乎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
陈茉放下心,走到外面:“你算是可怜我没处吃饭么?我今天要去老江家里见他爸爸妈妈。”
“丑媳妇见公婆?”
陈茉回头,恶狠狠做势要拧她:“敢说我丑,不要命了?”
20年的老友,说话毫无顾忌,只是两个人脸上在笑,心里却都藏着酸楚。看陈茉独自离去,背影孤单却又倔强,小薇怔怔瞧着,几乎落泪。
曾绪言走过来,轻轻搂着她肩头,温暖的气息中夹杂着细不可闻的叹气。
农历新年那天,陈茉与老江结婚。老江笑得有些憨头憨脑,几乎合不拢口。陈茉穿着白色露肩婚纱,纤腰细细,美得炫目,无名指上钻戒随着她动作而闪亮。
席间,她抽个空与小薇抱怨:“结婚象在演戏,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辛苦维持微笑,面对一大堆陌生人,脸颊都快麻木了。”
“一生一次,忍过了就好。”
陈茉抬起脸看着忙碌的老江,蹙眉:“开场就这么麻烦,将来还不知会怎样?”
小薇取笑:“怎么现在倒怕起来了?”
“是啊,感觉就象走进侏罗纪公园,而我赤手空拳。”
“别怕,老江会时刻挡在你面前。”
“呵,你说的老江像是无敌泰山。”
曾绪言举杯走过来,道声贺:“陈茉,恭喜你。”
陈茉笑吟吟眼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呢?”
小薇脸一红,不语。倒是曾绪言大方:“不会让你等得心焦,据说今年年份不错。”
陈茉淘气的推了推小薇,鼻子皱皱,不怀好意的弯起嘴角。“我的结婚礼物呢?”
小薇呀了声,指着曾绪言:“在他车里。”那是陈茉特意指定让小薇绣上茉莉图案的一整套卧室用品,包括枕套,床罩,桌布。
曾绪言忙说:“我去取。”
“我让伴郎去拿,顺便借你车子接老江的什么表姐表妹过来。真不明白,老江怎会有那么多亲戚,简直吓坏人。”
曾绪言笑着把车钥匙递给她:“那些现在可都是你亲戚,得罪不得。”
“啊,别提醒我,我已经够怕了。”
小薇指着不远处向陈茉招手的老江:“看,他在叫你过去。”
“哦,真是麻烦。”陈茉叹口气,认命的挤出笑颜向老江走去。老江和陈茉站在一起真是一对壁人,叫人看的赏心悦目。陈茉终于找到可以让她停泊的港湾,而老江将会一辈子都对她好,这样的结局似乎很美满。
婚礼结束,陈茉拉着小薇做挡箭牌,避开那些闹场的朋友。曾绪言先走,分手告别时,递给她一个扁扁用缎带扎起的小纸包。
“是什么?”
曾绪言有些神秘的笑着:“回家看。”
纸包很轻,捏在手中软软,小薇暗自好奇。好不容易忍到散场回家,关上房门的第一件事是拆开缎带,打开纸包,竟然是一方发黄的手帕,手帕一角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蔷薇。手帕中间是一枚小巧的戒指和一张字条:“小薇,我认为这枚戒指很适合戴在你左手无名指,你觉得呢?”
小薇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曾绪言也有这么搞笑的时候么?戒指很美,戴在小薇纤白的指上大小正合适,圆形钻石呈完美的八星八箭切割,在灯光下奕奕生辉。
这段缘分从13年前开始,到今日两人走到一起,不能不说是奇迹。初见时,可曾想到,一块手帕会成就两人的缘分。上天带走了她父母,却又将曾绪言带入了她的生命,或许有句老话说得对,老天带走一些又会带来另一些作为补偿。
回忆往事,一些幸福慢慢在心中洋溢,她取过电话拨打曾绪言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绪言?”电话背景里嘈杂的声响,让她有些不确定。
“你是伤者的家属吗?我这里是医院,伤者曾绪言发生车祸,刚被送入急诊室。。。。”
这些话重重击倒了她,微笑僵在唇边,耳边嗡嗡,一时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电话里传来对方焦急的声音:“喂喂,你没事吧?”
她镇定下来:“我没事,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本想通知陈茉,但一转念今天是陈茉的新婚,立刻改变主意,穿了外套锁上门,就往医院赶。
已经是半夜加上过年,路上出租车很少,她站在路边等了很久,全身都快冻僵了才终于拦到车。坐在车里,全身颤抖,泪簌簌落下,让司机担忧得在后视镜里频频看她。
到医院下车,付完车费,司机说了一句:“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得。祝你新年快乐!”
小薇怔了怔,很是感激:“新年快乐!”走到医院门口,已经是午夜12点,隐隐听到欢呼声和远处传来得鞭炮声,焰火高高蹿起得声响。
曾绪言从急诊室被推出,送入加护病房,小薇这才明白曾绪言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个。他全身插满了管子,身上伤痕累累,心脏监视器上跳动的小绿点似乎随时都会呈一条直线。
医生很不乐观的告诉小薇:“病人因车祸,造成重型闭合性颅脑损伤,恐怕很难清醒,会成为植物人。”
“有没有办法?”
“南京曾经有一例病人被治好,我们医院会制定高压氧为主辅以中医针灸和脑营养药物的治疗方案,但别抱太大希望。”
她握着曾绪言的手,瞧着自己手指上才套上不久的戒指,不由潸然泪下。原来老天始终不曾厚待她,带走她的父母,如今又要把绪言带走。
她在曾绪言身边守了一夜,天渐渐亮了,她记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于是轻轻对依旧沉睡的曾绪言道声:“新年快乐,绪言!”
老江在中午打来电话,知道事情后,二话不说就到医院,接替小薇,并让陈茉把小薇带回家休息。
“陈茉,他们说绪言或许不会醒。”
陈茉脸色一僵:“别胡说,医生总是喜欢危言耸听,他会醒的。”
安置好小薇睡下,陈茉才想去买些食物回来,小薇睁开眼:“谢谢你,陈茉,你是个好朋友。”
不等陈茉说什么,小薇又合上了眼,泪珠在陈茉眼里滚了滚,终于滑落脸颊。
曾绪言昏迷已经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小薇每天都去医院陪伴他,絮絮和他说话。陈茉和老江也时常过来,让小薇有些过意不去。
星期日,小薇去给父母扫墓,回想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不由暗自神伤。一个女子走过来,同她打招呼。
小薇有些茫然。那女子指指不远处的墓碑:“我丈夫就葬在那里,以前我们见过,记得吗?那时我自责得要去死,是你的安慰让我活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回事。“啊,不必客气。我们都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
“你看来精神很不好?”
“的确很糟,觉得自己好像掉在谷底。”
“人人都会掉在谷底,不过,既然已经在谷底至少不必担心自己还会往下掉了,不是么?”
“现在倒像是你在安慰我了。”
女子笑了:“看来我并不会安慰人。”
“谢谢你。”
离开墓园,阴沉了许久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小薇赶到医院已经是下午,病房的门虚掩着,正想推门,听到老江的声音:“有件事,我在心里憋了好久,一直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什么事?”
老江颤抖的问:“曾绪言的车祸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在胡说些什么?”
“曾绪言出车祸,是因为他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婚礼那天我看到你曾经接近过他的车。”
陈茉顿了顿:“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曾绪言已经分手,为什么会害他?”
“小薇或许会相信你,可是陈茉,你老实说,你上次被送入医院真的是意外吗?”
陈茉的声音很冷静:“你什么意思?”
“你出院后,我曾经查看过你家的煤气报警器,是被人为砸坏的,但因为你说是意外,我就一直假装不知道。你对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小薇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用手支撑在墙上才不让自己倒下去。原来陈茉上回住院,并不是意外,而是自杀。陈茉究竟还有些什么是瞒着她的,20年的朋友,她对陈茉究竟了解多少?绪言曾经说过切儿。鲍格总是出没在黑暗中,原来竟会是如此。
“原来你一直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结婚?”陈茉喃喃。
“因为我爱你,我认为终有天你会被我感动,发现我对你才是真的好。但陈茉,你所作所为令我心寒!我认识的陈茉大气,敢作敢当,对朋友讲义气,并不是现在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的人。”
“别人扎了我一刀,难道让我若无其事的笑着恭喜他万事如意?这两年,我为曾绪言付出全部,他却为了于小薇,毅然离开我。”
老江失望:“陈茉,我几乎不认识现在的你。”他脚步声走到门边,小薇急急躲到一旁的转角。老江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病房里传来陈茉轻微的抽泣,小薇不知怎么去面对陈茉,坐在走廊长椅上发呆。很多事在脑海闪过,有幼时陈茉替她教训欺负她的同桌,父母去世,陈茉陪她落泪,离婚后,陈茉陪她外出散心,煤气中毒躺在病床上陈茉苍白的脸。。。。。。
手指上戒指在闪亮,小薇叹口气,她和曾绪言都亏欠陈茉太多。定了定神,她才起身慢慢推开房门,陈茉急匆匆抹泪,小薇故作不知。
“陈茉,这些天,辛苦你和老江了,绪言若是知道,不知怎么感激你们才好。”小薇过去握着曾绪言的手,轻轻说道。
陈茉嘴唇嗫嚅着:“小薇,我没你说得那么好。其实,其实我一直知道绪言在找你,但我却想尽办法不让你们见面,我很自私。”
还是被绪言说对了,陈茉一直都知道。小薇没有抬头:“还说那些做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陈茉迟疑了好一会,深吸了口气,似下了极大决心:“小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是关于车祸。。。。。”
正在这时,小薇感觉到曾绪言的手指微微一动,她浑然没有听到陈茉在说什么,只是欣喜的叫起来:“他动了。”
真是个奇迹,连医生都这么说,在昏迷半个月后,曾绪言醒了过来,而且没有任何后遗症。小薇喜极而泣,陈茉悄悄退出了病房。
“我昏迷了很久?”
“半个月。”
曾绪言皱起眉:“我记得那天好像是车子的刹车坏了,不过我的车子才去检查过,应该不会这样才对,我想一定是有人。。。。”
“那是个意外。”小薇温柔的拍拍他的手,见他疑惑,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我想那一定是个意外。”
曾绪言明白过来,目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谓叹:“是,那的确是个意外。”他握着小薇的手,触到戒指,看着不由笑了:“很合适的位置,不是吗?”
小薇嘴角弯起,心里满是幸福。

尾声
曾绪言在医院观察了半个月后,出院了。小薇替他办理出院手续那天,遇到林浩陪着方敏儿到医院做检查。方敏儿小腹已经略微凸起,林浩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丝毫不敢怠慢。
方敏儿脸上都是母性光辉,林浩见到小薇才打个招呼,方敏儿就露出本性,不耐烦的跺脚:“林浩,该走了。”林浩赶紧跟上去,那副战战兢兢模样,让她几乎笑出声。
陈茉在曾绪言苏醒后,曾经想要说出真相,但曾绪言却按着小薇的说法,同样轻轻而又坚定的告诉她:“这是个意外。”陈茉惭愧得痛哭失声。
老江为了车祸的事情,一直都在和陈茉冷战。当陈茉明白谁是最适合她的人之后,这点小问题怎会难得倒她。一当陈茉夺回主动权,老江又只有俯首听命的份了。
小薇和曾绪言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去为小薇的父母扫墓。回来路上,车上放的CD还是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小薇直接按到最后一段。
“听,阳光出现,切儿。鲍格和魔鬼们都消失了。”小薇侧头听着笑得很愉悦。
曾绪言也被感染,扬起嘴角,而此刻阳光透过车窗正温柔的照耀着他们。

(真是麻烦,一共才2万字都发不上去,连想给自己回复贴上去都不行,只能另开个贴了。)
作者: 红峰    时间: 2004-5-29 21:53
怎么 这么厉害!
不行,我该怎么办?

作者: 红峰    时间: 2004-5-29 21:55
2万字
要我命啊 !好强劲的思维!
作者: 史零    时间: 2004-5-29 23:32
一口气看完了全文。很久没有这样专心的看过东西了!
总算还是好的结局。希望在最后还是散发出了她的光芒!
曾经一度灰暗的日子,也希望从此刻消失!

“听,阳光出现,切儿。鲍格和魔鬼们都消失了。”





作者: 什么颜色的猫    时间: 2004-5-30 10:44
楼主新作,拜读
作者: 亦掬由由    时间: 2004-5-31 15:57
生活它给你一些,不给一些
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谁都会比较幸福

只是
什么是爱
小薇和他那于千万人中的相遇是爱的话
那么也与他相遇了的陈茉对他的就不是吗
心里几分的不平,几分的放不下是她对他永远的执著
照着她的性子,可能到了老了还是心有阴霾的
而那最后的结局
她或许只是选了一份退而求其次的相伴罢了

作者: 亦掬由由    时间: 2004-6-18 23:32
经典再回味
楼主的自留地看来耕地不勤啊


ps:盼新作
总能带来惊喜
作者: vertlune    时间: 2004-6-21 19:30
谷风初次见到贝锦纹是在一个夏日午后,阳光热辣,谷风背后衣衫尽湿,锦纹身
着湖水绿短袖旗袍,露出的半截手臂如玉般的白皙透明,除了在脑后用一只玉簪挽成发髻,
再无其他任何首饰,清清凉凉的坐在藤椅上饮茶,让人顿时觉得宁静。

  客厅里除了藤制家具,一面墙上挂了幅淡墨山水,再没有多余的东西,极其简单随意
的布置。时间彷佛在这里停止,几乎让人以为误闯进另一时空。

  锦纹替他倒了杯茶,白瓷薄胎的杯子几乎半透明,映着杯子里浅浅的绿极其悦目。屋
子里很阴凉舒适,才坐一会,谷风便忘却了炎热。

  “贝小姐,听说你神通广大,所以特意来请你帮忙。”

  锦纹端起杯子饮了口茶:“你住的屋子不干净,但你贪房租便宜不想搬,因此求我帮
忙。”

  谷风一怔,这才收起原先的怀疑:“那里离我公司近,但那屋子里整晚都听到吵闹声,
影响我睡眠,让我白天精神不足。”

  锦纹淡淡:“住这样屋子你不怕么?”

  “失业更可怕。”谷风坦白。

  不知从何处传来喵喵的叫声,屋子里养着猫么?喵喵声越来越近,却不见任何猫咪踪
迹,谷风暗自疑惑。

  锦纹脸上却现出温柔神情:“是我原先养的猫,死后怕我一个人孤单,就一直留在这
里陪我。”

  果然那喵喵声到了锦纹身边便停了下来,锦纹低头似乎专注的看着什么。一只看不见
的猫,一个穿旗袍的古怪年轻女子,再加上自己住的闹鬼的房子,谷风觉得天下不可思议
的事都让自己给碰到了。

  “你的猫很恋旧。”

  “灵魂都恋旧,所以才有那么多留恋不去的魂魄,他们不是故意要惊扰你,只是无法
舍弃,因为每间屋子里都有他们的回忆和故事,只不过其他人无从了解。”

  谷风苦笑:“但他们严重干扰到我的生活。”

  锦纹叹了口气,站起身从里屋取了个小小红色锦囊递给谷风:“把它挂在门口,另烧
三炷香好言好语同他们商量,会没事的。”

  小小锦囊不过手掌大小,触手柔滑绵软,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云纹,谷风半信半疑接
过:“就这么简单,他们肯听?”

  “不妨试试。”

  事实证明,屋里的幽灵是极讲道理的,谷风自此每日安枕无忧,他抽空带些水果给锦
纹表示感激,并向锦纹提出了一个要求,谷风高中时有个初恋女友,因为天各一方两人失
去联系,他希望锦纹能够帮助他找到。

  锦纹沉吟:“这需要时间,我会完成你愿望,但作为报答,希望你答应陪我下30付棋。”

  这么简单的要求,谷风虽然有些纳闷但依旧满口答应,事实上锦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每次谷风过来同她下棋,她就备好茶点,有时是香甜的凉棕,有时是赤豆糕,或者是清凉
的薄荷绿豆汤,谷风想,她是因着寂寞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个奇怪的主意。

  谷风总是隔两三天去锦纹住处陪她下棋,有时正好有客人来求助,她便歉然让他稍等,
处理完后会留他吃晚饭。锦纹的饭菜总是很合他胃口,令他疑心她神通广大到可以看穿自
己一切喜好。

  在下第29副棋时,他谈起自己的爱恋,谈起高中时代魂萦梦牵的女子:“我想这世界
的确有一见钟情,见到欣欣时,就觉得从上辈子就开始认识她了。”

  锦纹淡淡笑着:“前世再怎样的深情,转世了,彼此都是白纸,就算在眼前怕再也认
不出对方。”

  他反驳:“那缘分两字又怎么解释?”

  锦纹举棋轻轻落下:“将军,你输了。”她垂下眼收拾棋子:“缘分,多单薄的东西,
终究是抵不过时间。”

  谷风想要辩驳,却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得讪讪一笑:“锦纹,你过得太单调,应
该多交些朋友,让自己活的快乐些。”

  锦纹扬眉,她有两条极秀气的眉,不浓,淡然的如同水墨山水:“但是我一直很快乐
啊,难道非得笑才能说明自己快乐,你知道自己是快乐的那就够了,并不需刻意表现给别
人看,不是么?”

  “我辩不过你,但锦纹,你可有爱上过什么人?我以为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应该都
沉浸在恋爱中才是。”

  锦纹沉吟了一番才回答:“我的爱是一段插曲,极短极短,甚至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只因为前世两个人爱的太深,无法忍受对方比自己先去世,因此约定今生把彼此忘记,再
不要相逢。”

  “但你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锦纹喟叹:“所以,这是我的悲哀。”

  话题逐渐沉重,谷风见锦纹神情郁郁,便转换话题:“今天下棋怎么没听见你的猫叫,
它睡了么?”

  “它走了,它也陪了我这么长时间,迟早会有走的一天。”

  时间不早,谷风起身告辞:“我要出差一个星期,等我回来和你下最后一盘棋,希望
你告诉我好消息。”

  锦纹一点都不意外,送他到门口:“会的,谷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我保证。”她
微笑,忧郁却美丽的笑着同他道别,站在门口的身影瘦弱而娇小,她嘴唇翳动似乎说了句
什么话,但谷风没有听清。这样情形不知怎的有些熟悉,令谷风心一动。

  在外地出差的一个星期里,谷风总会不自觉的想到锦纹,想到她忧郁的笑以及瘦弱的
身影,冲动的想要打个电话给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未问锦纹要过电话号码,只因他每次去
找锦纹永不会落空,才会这么疏忽,也许这次回去后该问锦纹讨个电话号码,以后即使出
差也可以同她聊聊天。

  回来的第一时间,他没有回家,却是往锦纹那里赶,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锦纹家的门
虚掩着,里面已经空了,有个中年人正在屋里打扫。

  谷风大惊,拖住中年人询问:“住在里面的贝小姐去哪里了?”

  “贝小姐4 天前心脏病发作去世,我是这房子的房东,真可惜,贝小姐还那么年轻,
生命无常”中年人叹息。

  屋子里空荡荡的,谷风曾经在这里消磨了许多个下午,贝锦纹端着茶点笑盈盈从厨房
走出的情景彷佛还在眼前,此刻却已经人去楼空。一只棋子静悄悄躲在墙角,谷风俯身捡
起来,是个“将”,他还差她一盘棋,她却等不及他践约了。

  谷风把棋子紧紧捏在掌心,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住处,倒头就睡,梦里都是贝锦纹的
身影,有她执子时的凝神,有她饮茶时的悠闲,有她对待猫咪的怜惜以及谈人生时的淡然。
梦的杂乱无章,甚至还能听到落棋子时的轻响,谷风半夜醒来,发觉喉咙干涩疼痛,捏在
掌心的棋子在睡梦里滚到了地上,谷风起床踩到,几乎摔倒。

  去厨房倒了杯水,谷风留意到挂在门框上的红色锦袋掉在了地上,他拾起留意到一张
字条露了个角在袋外,轻轻把纸条抽出,上面字迹娟秀,写了个电话号码以及一行地址,
最下面一行字写着:“谷风,这是欣欣的地址和电话,祝你幸福。”

  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预知将来,把欣欣的地址藏在锦袋中交给他,可是为什么哄他说
需要时间,还让他陪她下棋却不亲口告诉他这些?

  “只因为前世两个人爱的太深,无法忍受对方比自己先去世,因此约定今生把彼此忘
记,再不要相逢。”“所以,这是我的悲哀。”“前世再怎样的深情,转世了,彼此都是
白纸,就算在眼前怕再也认不出对方。”那些曾经的言语闪过脑海,谷风突然明白了,那
天临别时锦纹所说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遵守前世的约定。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对不起,我走得太快,
无法与你有将来那是锦纹未说的言语,谷风却明白的太晚,或许一切就如锦纹所说再怎样
的缘分,终究抵不过时间,她是他今生的插曲,只是这一段插曲在他生命永不可忽略,锦
纹终究低估了她自己。 
作者: 蔚蓝的天空    时间: 2004-6-22 19:58
两三伯(泊)与猪印台啊
作者: 红雨妖刀    时间: 2004-6-22 20:05
感人~~~淡淡的文字里情满行间~~~~~~这世间又怎是一个情字了得~~
作者: 亦掬由由    时间: 2004-6-22 22:55
每每楼主掠过总要留下那么一两篇让人读来心有惆怅的文
不过明知看了会让人窝心一阵可还是忍不住点击



想一个问题
如果最后谷风没有顿悟的话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作者: §惜缘天使§    时间: 2004-6-25 00:07
。。。。。不是每个人都有来世的,把握现在的才最重要把。
爱着,却得不到的人,只能寄托在来世了……
作者: ntmfk    时间: 2006-9-1 16:50
又是悲剧!!
作者: ntmfk    时间: 2006-9-5 10:21
写得真细腻!女性作者的特点表露无遗。
作者: ntmfk    时间: 2006-9-5 11:08
哦,情节曲折,出人意料。
作者: HOGWARTS的猫    时间: 2006-9-5 12:28
不麻烦,俺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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