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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玉子之说 [打印本页]

作者: 断蝶衣 时间: 2002-3-10 17:04
标题: 玉子之说
玉子的小辫子又晃悠了起来，在小小的脑门上荡秋千似的。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叮铃不断。玉子托起了瘦瘦的腮帮子，百无聊赖地蹲在街旁的巷子里拨弄着地上星散的小石子，漆黑的大眼里满是期待。阿爹每天会在杂乱的熙攘声中递给她温暖的手掌。玉子喜欢那双温厚的手掌从手心里传递过来的一屡一丝的暖意。

远方似乎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声，玉子好奇地站起来张望。她不会知道，这一站，就再不会蹲在这数石子了。阿爹满身血渍斑斑地被一帮子人前呼后拥地抬进了玉子家。玉子愣愣地看着阿爹躺在那里，有点认不得了。她把手伸过去想摸摸阿爹的脸，却被娘娘林秀红着眼给拍掉了。玉子委屈的淅沥哗啦地哭，脏兮兮尖瘦的脸颊上一条一条纵横的泪痕。

丧礼仓促地在一个阴雨天举行，时间也被阴郁的天气压制到窒息般缓慢。玉子套上了黑袖章，缠上了白色腰带，两根辫子上还用夹针夹上了两个白布花。夹的时候，林秀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玉子安分地坐在自己的腿上，乌黑的眼珠子兴趣盎然地看着自己。懵懂天真的小女孩，柔软的心仍在无知中欢乐。啊嚏！玉子缩缩身子，打了个寒噤。娘娘停住了观望，满眼的伤痛已将她的眼睛摧残到浮肿充血。她倏然安静地看着玉子。又一把将瘦弱的玉子抱起。人死徒伤悲，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

绵绵的细雨落在玉子的肩头上，又滚落到娘娘的手背。娘娘手背上揩拭的泪还未干。玉子一怂一踉的被娘娘抱着出丧。四周熙熙攘攘一群别着黑袖章的人。呜呜咽咽的饮泣声不断，像古老的仪式声乐穷为伤心的人扯紧了心弦。

玉子瘦弱的身子在林秀的怀里似有千钧重。林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像玉子未来人生般迷离。阴雨似乎更重了。压制得人也似透不过气来。参差不齐的野草纠缠着烂湿的泥泞无情地甩上林秀的黑色的裤脚管。点点滴滴，永无停歇。

林秀幽暗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长兄的遗像上，眼眶的酸痛有增无减地折磨她脆弱的神经末梢。她在等待。或是一场无期的盼望。早似没了母亲，却真正的失去了父亲的玉子。尚在探索欲张开的花苞，将欢颜盛放还是在风雨中憔悴变质？她无法得知。遍身的无力感似乎在预示着那人应到却未到的消息。

出丧的队伍在殡仪馆的门口像百足缠绕的虫子般蠕动着前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在玉子眼前来了去，莫名的擦过的各样的眼神，怜悯、同情、讥笑……玉子的麻花辫不识相的随着林秀的脚步摆动，唯一活泼不带死气的仿佛为这些眼神带来了厌恶唾骂的理由。沸沸的议论声乍然四起，烦躁地如夏天的闷雷。还有关玉子的母亲。人们口中抛夫弃女，良心被狗吃了的贱妇。

林秀的沉默与玉子的不喑世事，像束锐利夺目的刀光，反射着千奇百怪的面部表情。在隐约的称谓与沉重的哀悼声起时，林秀忽地瞅见一个满面冷漠的女人向告别厅中央走去。滞缓的脚步仿佛带上了几辈子的沉思。林秀深吸口气，端起玉子的脸，然后转向那方。两个女人，一个孩子，在低缓沉闷的丧曲中对峙。人群哗然，对着来人指指戳戳，交头接耳。

随着面目的越发清晰，玉子的脸上呈现了一片阳光般的笑容。她快乐着，猛地甩脱林秀的牵制，瘦小的身子飞也似地向来人奔去。那女人的躯干却笔直地停在原地，任凭玉子怎么摇晃怎么撒娇，只将冰冷的脸皮赤裸裸地贴了出来。林秀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心头猛地一震，眼睛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丝强烈的恨意。玉子终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与鄙夷。眼泪安静地从玉子的眼眶里渗漏了出来。她回过头，看看林秀。又张望一眼眼前的母亲。满眼期待希冀的天真终被无情裂成片片。残酷地，玉子站在原地大哭，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这场丧礼似乎就在这戏剧性的一刻，完成了它的光荣使命。没人再去管死了躺在透明棺木里的人怎样。玉子的父亲就在这般冰冷隆重的仪式中结束了人间的匆匆一游，便被送进熊熊火光的焚尸炉化成了一盒惨白的粉末。玉子的母亲的来到，像是给他奇怪断裂的人生划上了句号。人群潮水般涌来，又纷嚣着散离了。玉子已疲累不堪，沉沉睡去。偶尔胸口突地抽动一下，仿佛跌进了可怕的梦魇。

林秀守着玉子睡去，她忘不了那张阴冷的脸。仿佛玉子奔向她时，是一个万恶的灵魂在向她扑去。满脸生厌的眼神与漠不关己的潇洒。林秀不能想象一个母亲的心肠竟可如此绝情，甚至已肮脏不堪地为刻薄所占满。她抚拍着玉子断断续续抽搐的身体，心被一阵阵揪得疼。她细细地拉平玉子的灯芯绒外裤，是那个母亲唯一留下的痕迹。也是玉子唯一拥有的好东西，华美而空洞。

曲终人散尽，包括冷冷瞧了一眼玉子便即刻离去的小芬。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具体也像那春天的风，忽冷忽热暧昧不明。刻意表现的冷酷残忍，刺得身躯直直地挺立在那里无法动弹。她深怕，再一眼会忍不住将玉子抱起。如果那是种母爱，那家人的责难将纷沓而至。算了。小芬冷冷地再看一眼暗浮在半空微朦的云朵，阴郁地像自己的心情。玉子，要怪就去怪你不成才的爹吧！竟然有丝心痛。小芬凄凉地对着阴暗的天空。风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就像七年前那双抚上她年轻嫩滑脸蛋的手掌，温暖而柔情。小芬的眼神有丝迷惘，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糅合的不知是幸福还是悲哀。

小芬是棉纺厂的女工，是先进工作者。林明是个修自行车的小摊贩，整天满身满手的油污。小芬却喜欢他明朗太阳般的笑容。更喜欢林明厚实宽大的手掌轻轻将她的手紧紧包围，像是种宣示的霸占方式。小芬戴着先进的光环被众多的追求者簇拥的，人虽不是很漂亮，但清秀的五官扎实的手艺也让她风靡了一阵子。直到小芬的自行车轮胎突然不听使唤的漏气，又鬼使神差地跑到了林明破烂四陈的摊位上修车。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芬满身大汗地推着自己的24寸的自行车见到了同样满身汗臭的林明面前。

一场眩目的碰面。林明有点窘迫不安，小芬有点局促慌张。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让盲目撮合的日子却像嚼蜡般生涩无味。小芬深深吸了口污浊的空气，闭上眼尽是父母心痛的双眼。当时惘然，小芬与林明的相遇至结合的时间短促地让人慌张，也惊坏了小芬的父母。亲戚朋友的告戒犹言在耳，小芬与林明已迅速地领取了婚姻登记证明。是一场惊人的爱情战争，面对家庭包办媒人介绍式的婚姻，小芬打心底不服。她看上了这个魁梧并拥有一双厚大手掌的青年。

只是未料到，林明的摊位因为无证经营而被工商取缔。只是未料到，林明因无所事事被人拖去赌博，结果让捉襟见肘的家负债累累。当温厚善良的林明带着满嘴的酒臭，一巴掌甩在正在坐月子的小芬脸上后，小芬哭倒在父母的面前。一去再也没回头。那时候玉子才二个月大。

我的心真如冰凉的石头般坚硬么？小芬仰头咯咯地笑，泪珠再也无法抑制地滚落。无数的辛酸，无尽的唾弃。全由玉子而来，她小芬再也抬不起脸做人。每天走过街道时总感觉背后指指戳戳的刺芒，一张张熟悉的脸却同样的摆上了鄙夷唾弃的谱。就连她的父母，为了这宗失败的姻缘，也徒添了几缕苍老的银发。她能不恨么？为何同样的人，却遭了不同的路？林明死了，痛快地来人世走了趟，却扔下了斩不断挥不尽的恩怨仇恨。

小芬再一次泪如雨下，风也似感染了悲伤发出愤怒不平的闷吼。小芬却缩抖着后退，即将迎来的暴风急雨更是良心强烈的谴责。她想要玉子，玉子阳光般的笑容，想伸手用力拥紧。却在刺耳欲聋的刁难刻薄声中怯懦，父母的沉痛朋友讥笑的眼神。她凄厉地在喉咙里哽咽，想发作，却终究为某种力道给强制压迫住了。

一场激烈暴戾的雨将面貌宁静的世界刺穿，土壤里的渣滓像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尖尖的可怖的头头脑脑。没有遮蔽风雨的庇护，玉子站在街口茫然地望着豆大的水滴迎面扑来，无处闪躲，一任雨弹湿了单薄的衣裳。

风大雨急的傍晚。林秀从冗重的家务中猛醒过来，玉子不见了。林秀终于在熟悉的街口见到了玉子。浑身湿透地站在街口，凌乱的眼神在混沌的雨水冲刷中拼命地闪烁。林秀知道玉子在等什么。她无声地接受。默默地将玉子抱起往自家走去，雨水顺着黑伞一路滑进她的衣领。麻花辫甩到她的脸上，玉子凝视着街口的眼神让人心底陡地升起怜悯。满脸的水痕，林秀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

林秀难以忘记抱着玉子离开街口时，她的眼神。七岁的决绝，稚气与怨恨杂乱地堆砌在玉子的脸上。那刻林秀浑身凉透，孩子陡然的改变让她心如刀绞。

玉子被早春急雨的寒气侵蚀了，整晚地发烧。林秀摸了摸玉子的额头，滚烫地贴不上手。她抬眼看墙上滴答自走的钟，已近凌晨3点半了。她毅然地抱起昏睡不醒的玉子，单手扶持着自行车笼头，将玉子送到了医院。看着稳定滴答的盐水缓缓地注入玉子的胳膊，林秀安然地合上了眼。在雪白朦胧的亮光中，林秀冲着林明开心地笑了笑。四周似乎嘈杂的声响，林秀却顽固地凝望着兄长清朗的面庞。哥……林秀恍恍惚惚地去触摸，却摸到一脸的冰凉。

天已微曦，医院鬼森的长廊也散发最后的挣扎恹恹的气息。林秀瞧着镜中模糊不清的脸，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脸颊上，似乎还有水要流淌下来。仿佛久不见阳光的窗户，也透进了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林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病房，玉子安静地睡着依然未醒。林秀仔细端详玉子的脸，尖细的下巴，白嫩的皮肤。安然地像她多年前在广场上见到的白鸽，无关世俗的纷扰，只是安静地观望世界。金色的光晕仿佛为玉子展开了温暖却柔软的翅膀。欲振翅高飞的白鸽。

出生七年零四个月的一天清晨醒来后，玉子将她关进了自己充满阳光的世界，没人能轻易地闯入。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阳光明媚般的笑容，却始终不开口说一句话。那样的笑容，像是蹲在街口拨弄着星散的小石子，转悠着乌黑的眼珠子。等待阿爹的归来。死寂的平和，没有湿透的怨恨与悲哀。

作者: 双子星 时间: 2002-3-10 17:44
人的一生有许多次悲欢离合，就看是去怎么面对了

作者: 征岚 时间: 2002-3-10 20:01
玉子之悦~~~~~~~

作者: 断蝶衣 时间: 2002-3-10 20:05
哈哈，其实只是《玉子》。

作者: 征岚 时间: 2002-3-10 20:07
我知道.
我也知道,现在的她一定很开心.

作者: startgame 时间: 2002-8-19 21:19
自传，有些味道，心情有些捉摸不定，你有不同于常人的经历，文章可以说明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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