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都市网

标题: ~落叶~ [打印本页]

作者: 悠嘉 时间: 2004-2-10 18:53
标题: ~落叶~
秋夜，静得如同海的呼吸，潮起潮落。风，无情地掀开了掩盖我内心思念的苍白窗帘。一片落叶，在无意间飘落在我的面前。刹时，我遁入了万截不复的思念。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吟读她的名字，然后让记忆将我掩埋――我在这潮湿腐臭糜烂的土壤里像个考古研究者似地去挖掘有关她的记忆化石。她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呢？在她死后我已逐渐记不清她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了，我在静默中品味着空虚。我明白，如果不能再看她一眼。她就会不断地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下去，直至消失。
　　然而，当我每次就要放弃对她的思念时，我身体内的某个部分总是扯着嘶哑尖锐的嗓子，不耐其烦地催促我：“快想，想起她，记住她！”于是思念的囚笼再次囚禁了我……
　　每次徒劳无功的追忆后，一些刚凝聚起来的力量沙似的消散了。我的心颓然衰老了几十年，脑子亦一片灰暗，像是一张没有上色的画卷：没有人，没有背景，没有声音，只有不断的回忆，给我的内心造成的无助和哀愁。有时，我甚至认为，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没有人提及她，没有人说见过她，除了我。
　　不，不可能！她是如此鲜活地给我留下了一片美好的回忆。那段残留时光所遗留下来的幸福感受，绝非是一个假象！……
　　在电光火石间，空空如也的画面，突然被人点缀上了一点儿黄，一片一片支离破碎而又带点憔悴的黄。那是什么？疑惑伴随着惊喜从心底腾升。我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泪水在不经意间从眼角渗出，郁闷被包裹在了心里，终于，我从那一片片让人晕眩的黄中看出了什么。一个个象征性镜头不断地在我的脑际推进推出，就像衣衫破烂的矿工吃力地把大小不一的矿石从深渊般的矿洞搬出：一个轮廓，一阵风，盖满整个画面的黄……落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亲切，悲伤，幸福……一并儿袭卷而来。我终于记起，那一片黄就是落叶！随即那梦幻般的景象开始显现：树叶凋零，一片落叶打了个转儿，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地上。我还记起，那日天很蓝，整个世界只有两种颜色：一抹蓝，一片黄。那抹蓝是迂回前进的泪，那片黄是画卷的苍白中惟一的斑斓。它们相互渗透，相互感染，一片混沌！突然，一个模糊影子出现在了世界尽头。那一团混沌被影子破开了，影子慢慢向我走来。我等待着，风儿吹拂着我的头发，掀起了我的衣角。它愈来愈近。最终，它站在了我的面前。可我依然看不清它是什么样子。我与它似乎总保持了一段不可触及的距离，硬生生地将我排斥在外。是落叶！真觉告诉我。于是我再一次地想起了这个叫落叶，曾出现我生命中的人。
　　我伫足站立，望着她。落叶在我的凝视下缓缓转过头。一瞬间，时光似乎停止了流泻，凝结成一块。我的眼前一片茫然，我似乎看见了——落叶，那一双水雾般的眼睛。她轻轻地摆动着臂膀，不断地踩着刚落地的树叶，朝我跑了过来。牵住了我的手：“可以陪我一起走么。”她歪了一下头，问。我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就陪她走完了这一整个秋天。无论刮风抑或下下雨，在这个秋天的每一个日子里，我们几乎做着一些同样的事：请求，同意；行走，行走；诉说，倾听；道别，离开。
　　　　　　　　　　　　　　　　　
　　我们俩静静地在这个冷风吹过街道的季节里走着。两旁的法国梧桐像云彩似的为我们铺上了黄色的毯子。我们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小路：手掌般的落叶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松松脆脆澄黄可爱的落叶在我们的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路上蔓延开来……
　　我们走累了就会在一张白色石椅上坐下，四周除了法梧还是法梧。当我们坐下后的第一片树叶落到地下时，落到地下时。落叶就会开始讲《海的女儿》。这个故事在我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听过了，是妈妈讲的。妈妈在我每次睡觉前坐在我的床头边，我把自己裹在有着阵阵桔子香的温暖的被窝里，听她说：“在海的深处，有许许多多像教堂尖塔一个接一个地联结起来的珊瑚屋子。海底的人就住在那儿……”妈妈讲起来抑扬顿挫，无比温柔，听着听着我就好像回到了每亲温暖的子宫，在里边酣睡着。
　　如今，是落叶给我讲这个故事，她说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她开合着她的小嘴说上一两句或是三四句。她的话语像鳗鱼似的穿过我的灵魂。在我每次睁开眼，看见落叶的时候，感觉已经有了一生那么长。“你已经醒了。但一生却还远未曾过去。”落叶沉静地对我说。大风倏然吹起，枝干在风中摇曳不定，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最后的忽闪……
　　恍然间，秋去冬来，天气已经渐渐阴霾起来了。落叶在干燥寒冷中哈着热气讲完了《海的女儿》后，突然问我说：“你害怕死亡么？”我愣了一下：“不，我不害怕死亡，”我说，“既然我们现在拥有生命，我们就应该好好地把握生命。生命到了离我们而去的时候了，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我只希望能和你一起，陪你看秋叶。让你给我讲《海的女儿》，让我的生命因为你而得多彩，充实起来。那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死，在幸福与快乐面前又能称得上什么呢？”“双子……”落叶美丽的双眸在倾刻间蒙上了一层浓雾，悲凉地说：“落叶总是要归根的。不只是在秋天，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骄阳似火的夏天，冰冻三尺的冬天。总是有树叶凋零。当我第一次在家门口看到树叶无助从树枝上落下时，我听到了死神残忍的笑声。这笑声令我毛骨悚然。它在我每次看到落叶的时候便逼近了几分。现在，我已经听到了死神在我耳畔，他的体温寒彻骨髓……”落叶突然伏在我的肩了哭了，泪水决堤了似地浸湿了我整件衣服。我望着她起伏不定的肩，默默等待，任凭她哭泣。我知道，有些很坏的事情就要发生……
　　一小时后，她突然止住了哭，扬起脸，凝视着我，泪迹依然残留在她的脸庞。
　　她启齿了，声音异常地平常：“最后，海的小女儿所爱的王子娶了别的女人，她也在这一刻死去。但她不会成为海上的泡沫，百年后，她将会拥有一个不来的魂灵。”
　　　　　　　　　　　　　　　　　
　　12月20日，落叶死了。那天，她没有来到我们碰头的地方，我在寒风中裹紧了大衣静静地等落叶。过了5分钟，我开始走向落叶的住处——一个偏僻冷清的小屋。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内的一切东西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膜。朦朦胧胧，似乎在做梦。我四下寻找，穿过屋内浮动的空气，来到了落叶的卧室。——接下去的一幕像是由各种奇形怪状的物质拼成的图画——如同恶梦：落叶的足尖离地有10公分，睁着眼睛对着窗外，眺望远方。似乎，义无反顾。
　　我呆呆地看着落叶的躯体，脑袋忽然涨痛不止。
　　天旋地转……
　　　　　　　　　　　　　　　　　
　　我猛然回归现实，四周是个寂静的暗夜。窗口悠悠地闪着亮光。我的内心空虚极了，似乎全世界冰冷的空气都塞在了我的胸口。希望在绝望与悲伤共同熬制的汤汤水水里挣扎。
　　忽然，我似乎在我身处的这个不存在任何事物，广阔无边的空间中捕捉到什么。我屏气凝听：有一种声音，细细的，清脆的，清晰可辨得如同深山中的一泓清泉，一滴滴圆润的水珠落到了这一块附着一层薄薄青苔的岩石上。这声音由远及近，由轻到高，像一匹独角兽在月影下踏着青色的石板，在这孤寂的空间里发出一波波深远的回音。突兀而又清晰。
　　正在我侧耳倾听这一奇妙之声的时候——它毫无征兆地断了，它被空洞地放置在一个悬浮的空间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片刻的沉寂……
　　猛然，在那个声音中断的空间发出一阵急促的，如同大海咆哮，如同百兽怒吼激烈的钢琴声（类似钢琴的声音）。我的心在这赋有强烈震撼力的琴声下，发出与之相同频律的震颤。
　　“砰！”一个更为急促的高声之后，是愈发快速，愈发激烈的演奏。一瞬间，堤坝被冲垮了，大海卷起了巨浪，城市变成了海浪的毯子，任凭海水没入；百兽高傲地践踏着人们的死尸，对着夕阳发出胜者的吼声……
　　我的眼前一片苍白。天国之门射出强烈的白光——不知道何时光明已经征服了黑暗，让我不由地眯上了眼睛。光愈来愈强，我的肉体轻而易举地被它射穿了。灵魂，似乎就要在这灼热的白光下化作尘埃——飘散。
　　我在这强烈到让人渴求死亡的压迫感下看到了落叶。她在一束束白光拥护下从天国之门走出。在她从门中渐渐的那一刻开始，琴声缓和了，那正要扑向大地的巨浪回腾到了海中，百兽也抑制住了怒火，慢步踱回了属于他们的森林。“落叶……”我低声吟诗这个出现在我眼前的女孩的名字，一脸疲惫地笑道：“你……你终于出现了，我以为你就要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呢。”我平静地看着被光环笼罩着的她，好熟悉。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已经有了安排。
　　一段冗长的沉默……
　　我细细地品味着这种悠然的惬意，打量着如同雕塑般背对着我站立的落叶。她一身素白，乌黑柔顺的短发盖住了她小巧玲珑的耳朵。颈上依稀可见用来拴饰物的红头绳，拳头半握，时不时地小幅摆动。
　　这就是落叶？这就是让我日夜思念着的落叶的背影？这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喊她：“落叶！”我的眼中充满了对她深深的眷恋。这一声她似乎听到了，缓缓地转过身……
　　喔，直至此刻我终于记起。落叶，她是什么样子的。大眼睛，有着旋涡似的瞳仁，落叶笑起来总是不露齿，举手投足间总是包含着一种矜持，无一不透露出一种高贵圣洁典雅的气质。
　　她浅浅一笑道：“最近可好？”
　　“嗯，我很好。”一股久违的暖意在我心中荡漾开来。我知道，我们是最最好的朋友，即使她现在在另一个世界过着一种为我所不知的生活，我们依然会为彼此牵挂，我会在每个难以成眠的夜晚思念她；她则会在我思念她的时候来看我。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一件让我很困惑的事：“你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好活着，让时间老人来结束不是更好？”
　　她开口回答了，她的声音仍旧细细柔柔，如同泉水叮咚：“所谓的生命对于有一部分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生命的结束只是一个过程。无论我‘生’或者‘死’，我依然存在着，我依然没有改变。你瞧，我现在不是和以前一样，我们不是依旧做着同样的事么？”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双目放出了光彩。她继续说道：“人作为精神的文体，无论人的选择如何，都是要经历生和死的。这个，谁也无法改变……”
　　她的声音倏然低了下去，我似乎掉进了她茶褐色的瞳仁。一阵天旋地转……
　　　　　　　　　　　　　　　　　
　　我惊醒了。或许不该用“惊醒”一词。我回来了，我在生与死的交接处与落叶见了面。她告诉我，我应该作出如何的选择。
　　　　　　　　　　　　　　　　　
　　黑夜依然是那么静，但是终归是要天明与喧嚣起来的……
　　　　　　　　　　　　　　　　　
　　天终于亮了，一缕阳光投在了屋顶的瓦片上，反射着光茫。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奇幻电影，寓意深刻。
　　我打起精神，决定收拾掉一切：屋子，衣服以及我精神的载体——肉体。
　　我是终将要去陪落叶的，我离不开她。在昨晚之后，落叶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灵魂。她的每一丝触动都会让我明显地感到熔合的迫切。
　　　　　　　　　　　　　　　　　
　　在夕阳落下时，我整理好了一切。昏昏沉沉的太阳把我的脸映得火红。我凝视着这个通往第二世界的圆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里边——落叶当初也是这么做的——我再次掉进了落叶旋涡般的瞳仁……

此贴由悠嘉在 2004-02-10 18:54:41 最后编辑

作者: showmers 时间: 2004-2-11 13:02
结构语言了无挑剔.

作者: 悠嘉 时间: 2004-2-12 18:17
一个人的夜晚就容易写出这样的文章

作者: 寂寞梧桐 时间: 2004-2-14 20:18
Miss you ,miss the world.

作者: 漂浮爱情 时间: 2004-2-14 20:24
很安静的时候我能听出我的呼吸声。我的心跳声。

很喧哗的时候，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朵里全是别人的声音。

作者: 悠嘉 时间: 2004-9-6 19:39
一个人夜晚...自溺

欢迎光临嘉定都市网 (http://www.jiading.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