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河街西大街路口站立片刻，往深处望去，早市未散，人群黑压压一片。若非今天特意的巡访之旅，还真不敢进入。老街两侧摆满了路边摊，菜摊、饼摊、鱼摊 ...... 拥挤的，一个杂乱无章的露天菜场。梅园路菜场就在200米处，为何这露天菜场还这么热闹，必有存在的原因罢，不过随便照一张，也肯定分不出究竟何地的巷何处的弄，纷杂喧闹的相似度无限接近而难辨。
一顶桔黄帆布棚下露出一行小小的字号：金城照相馆，眼熟啊，不就是那个知名的照相馆么，如今已蜷缩成了约二三个平方的柜面。掌柜的年岁已不小，迎着他朝我相机投来的目光，似乎还能掂出些许知遇的份量。
......之前的食品店呢，饭馆呢，茶楼呢？皆已楼去人空，店牌也不剩！沿街，满目皆是小摊铺小地铺，没有任何称得上规模的店家。
之前想象着，坐入那家上了岁数的茶客围坐的、可以听书的老茶馆，找靠窗的一桌一椅，叫上一壶茶，借窗栏投入的一扇阳光，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中，看我镜头的投影，看窗外的屋檐和过客，游思二十多年前屋檐下经过往窗内打量的我，那时以为对于年轻人而言老茶馆颇为无聊的，只等我慢慢老了再......
然而，未等我老，曾经延续了数十年的老茶馆，竟然早早地一下子消亡了。对面国营食品店，卖糕饼烟酒的地方，也不见了。
不用说一户户木门和一扇扇木窗，几乎都被破墙而立的卷帘和铝合金代替了，就是树枝也分外稀疏，为的是露出一块块明红的或鲜蓝的争人眼球的大片色调的招牌。难道就拍下这些金属和招牌？纪实吗？
我不愿意，不愿意过多的纷杂闯入我的镜头，内存足够大却容不下这些，要不是今天的回访之旅还没完成，我早该逃之夭夭了。
迟疑间，已过项泾河桥，哦，摊铺渐少，行人渐稀了。侧头寻找面南的屋墙，西大百货？不记得门牌号了，但在哪？墙上也没留个字眼？
西大百货商店，以前上班和住宿期间购买文具和日用品的经常去处，其时陈列的皮鞋羊毛衫之类虽已看不上眼，但它不妨碍与州桥百货商店，一度雄踞嘉定两大百货店之列。直至翠华百货之后新嘉商场的开张。
目光迷茫间，似乎我才是远乡来的与此毫无渊源的陌生人，在吃力地穿越百年时空的模样，记忆中的招牌和店面呢，消失在地下了吗 ......
西大街98号！忐忑的脚步，迈入窄窄的弄堂，弄堂尽头一个硕大但又破旧无比的游戏机，遮挡着一块铜匾，从缝隙中望去：上刻“厚德堂”（嘉定区不可移动文物），弄堂尽头的院子里，一栋面南的两层砖木结构的阁楼：不正是此行必须瞻仰的顾维钧先生故居！刚才担心遭谢绝访问的的忐忑顿时全消。
两层砖木结构的阁楼，已破旧不堪，西北角的楼梯尚未全塌，但看上去入口被杂物堵塞多时。想必少川幼年时每天早上从这儿下楼然后上私塾念书的吧。二楼一扇窗开着，网上多年前晒出的图片上，这扇窗好像也是开着的，无人租住也无人上楼料理，但一直开着，历经多年阵风骤雨，竟还没被刮掉，半掩半开的窗户，仿佛仍亮着旧时的烛光，仍透着一道仰望天空的目光。弄堂的昏暗中抬起镜头，镜头里囊括的阁楼上方，是一大片对比分明的强烈的高光，我突然蹦出一句台词般的感叹：镜头上方的，便是历史的天空。明亮得不容易分辨云彩。
花了好大力气拉开游戏机，露出一角，拍照立存，厚德堂的匾额挂在红白斑驳的墙上竟然格外的相称。循着天井里的地面，无处可觅传说中的“依稀可见地面所铺的青砖连环金钱花饰”图案，尽是不平整的水泥地，倒是不知地沟还是隔壁租屋散出的异味，在考验我继续逗留的耐心，状况还真如几年前网友访记中所担忧的：文保牌立了，但保护无从谈起。
可以确认了，厚德堂临街的房屋就是西大百货商店曾经的营业厅，而那个营业厅现在被分隔成几个铺面出租着。
遥想当年，在百货店门前经过无数次，进入店内购物不知多少次，却何曾关注过这房屋的来历竟是如此特殊。想想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关于民国的史书还没有翻开，还没进入谈论甚至褒扬民国人物和成就的时代，便也无从知晓在巴黎和会上惊世雄辩、第一个代表中国签字并成就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地位的前朝第一外交官，就出生于这条深厚的老街，这幛宁静的阁楼。那时，有关的标记、告知和查询均杳无音信，直至弄堂深处2003年挂起的“厚德堂”匾额，指示着有备而来的访客。
有幸新世纪初位于州桥法华塔院内顾维钧纪念馆的设立，以及互联网的普及，才渐渐清晰了那段激奋人心的脉络，深为这位惦记故乡并值得故乡民众记念的人物感动着。
踏上蜿蜒的弹硌路继续西行，身后的的喧闹渐远，午时的阳光明媚起来。街道南侧的平房和北侧的矮楼，与多年前记忆中的轮廓渐渐吻合了。
不时有自行车慢悠悠驶过，弹硌路响起似曾相识的节奏。这里的原住民恐怕已不占多少比例，但即便是租客，都享受着悠然的氛围。院落间闪出的河面，告诉你这有水乡的恬静，河边的屋角的几棵大树，庇护着居家的安逸。
前边一片开阔地，横跨练祁河的，一座再也熟悉不过的石拱桥，我曾无数回翻越！几瓣落叶无声的，枕着河水缓缓东流，桥墩的石板比往时更清净，石缝间的小花小草无忧的开放，犹是一页旧时寄出、今日等我签收的明信片。
西大街的本色基本就是这般的吧，繁华但不繁杂，热闹但不喧嚣。在桥头，会把从繁华到繁杂的落差赶得烟消云散。
好想多多有空，傍晚时，晨曦时，小雨淅淅时，不同时刻，来感受这段宁静安逸的古城景象，来领会被时光擦得铮亮的弹硌路。
再往西100米，便是沪宜公路。沪宜公路练祁河上的侯黄桥，记载着铮铮铁骨傲气，清兵入关唯屠城扬州、嘉定。还有，西门古城墙上曾立有明代抗倭救城的无名童子石像，只是我们的教育没有使得中国的救城童子比外国的撒尿童子更闻名。
千年西大街，将改造成集商业、休闲、创意为一体的历史街区，老街两侧房屋不管如何拆掉重建改造，但这段上海唯存的百年弹硌路会一直保留。
桥墩北边的房屋已修缮，改造后的基调也许就是这样的吧。千遍一律的低层次的繁华，但愿不要被粘贴过来，愿都市中多留下一些安逸，那怕孤寂一点让人记得乡愁也无妨。嘉定为创造文化都市已建和将造多家博物馆，难道会容不下一条900米长的天然老街？
上世纪八十年代，西大街所在的西门一带尚有名号的厅堂四十处。西大街难逃被翻新推倒的命运，到如今剩下厅堂13处，而游人能找出的恐怕不到一半。我也一时不及逐一寻访，如果未来的改造能使仅存的都能得到所言的保护，那也就没有遗憾了。
游思中忘记了按快门，回头一看，没留下几幅照片，不过无所谓了。图片，摄友们已经晒出不少，网上可以浏览到不少，而我有意无意间被历史撞了一下腰。废话一小堆，照片没几张，仅当作业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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